翌日,张小晚就向何老爷夫妇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并给白云城寄去了书信。
果然不出张小晚所料,一个月之后,梁王造反了。
梁王此人也并非省油的灯,朝中除了秦家军,军权基本都掌握在此人手中。清河城远在南方,也受到此次梁王造反的波及。张小晚本想回到白云城陪着秦母,却被何家人一再留下来了。战事一起,城里的流民便增加了。何府这几日更是大门紧闭,大部分的店铺也关门了。
张小晚呆在何府实在无聊。府中又没有一个同龄的女子可以一起玩耍,基本上都是何安玉回来了,两人能说上一句话。今日,何大爷的媳妇来请张小晚去后院坐坐,张小晚倒是十分想去。尽管,何大爷那十房姬妾让张小晚远远看着都觉得可怖。
“表妹,你啊,整日都呆在院子里,不出来走走怎么好呢?”何大爷的夫人马氏亲切地拉着张小晚的手。这一开口就让张小晚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为别的,只因这马氏是个冷面冷情的人物,平时对谁那都是面无表情的。否则张小晚在何府这么久,也不可能没与这马氏说过几次话。
马氏已然四十出头,虽风韵犹在,却是个木头一般的人物。与何大爷两人相敬如冰。反观何老爷的十个姬妾,都是婀娜多姿的年少女子。张小晚想,这马氏也是个有手段的,虽然她与何大爷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也没有生出一个嫡子,然而这何府只见三个少爷,却不见三名少爷的母亲。之前张小晚没有向任何人打听,在何府住的时间长久了,才知道这大少爷的母亲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没了,二少爷的母亲虽然健在,却常年礼佛,自打生了二少爷就没出过佛堂。三少爷何安玉的母亲则根本就是何府的一个传闻,谁都没见过这个女人。
张小晚自己见过的内宅斗争可不少,因此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些女人的离奇和马氏多少都有关系。虽说马氏对自己还算厚道,可张小晚还是决定敬而远之。
“劳嫂子记挂了。小晚在府中一切安好。”
马氏点头,然后道:“表妹,你的过去呢,父亲母亲都与我说了。”说到这里,张小晚开始郁闷了,马氏这话也太直接了。那些个妾室都赶紧低下头,赏花的赏花,喝茶的喝茶。还真是不得不说这马氏木讷,不懂交际。
马氏即便看到张小晚变了脸色,还是继续道:“表妹,你觉得我们家安玉如何啊?”
张小晚一惊,差点将手里的茶盏给抛出去了。强自压下心中的惊骇,她道:“安玉是个好孩子。”
马氏一愣,然后古怪地看了一眼张小晚,道:“表妹,实不相瞒,今天找你来,是想与你说说体己的话。”
“嫂子,既然是体己的话,我们……”张小晚看了一眼边上围观的众位妾室。
马氏浑然不觉,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光明正大,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张小晚便看向何大爷的第十个姨娘,听说就是当年被何大爷养在外头的外室,后来接到府里做妾的。这马氏是故意说给这十姨娘听的吧?
张小晚偷偷抹了一把汗,心道,便是你要埋汰人家,你也别拿我的事情来说啊。
而且还是事关何安玉,万一……
马氏对张小晚道:“表妹,嫂子见你与安玉处的还算不错。安玉是自家人,咱们都知根知底。你要是觉得安玉不错,嫂子……”
“嗯哼,嫂子,您在说什么呢?”张小晚赶紧出声打断,“安玉是小晚的亲甥儿,您莫说什么话让别人误会了去。这时候也不早了,小晚就先告辞了。”
马氏也没打算拦着张小晚,道:“哦,那你先走吧。”
张小晚觉得这马氏很古怪,尤其是她的反应,就是像是为了敷衍谁的事情一般。她几乎立刻想到了何老爷夫妇。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心道,就是何老爷他们再关心自己,觉得自己不是外人,那也不至于……咳咳。不至于安排她和何安玉……
此刻,张小晚倒是想到,当初何夫人见到她的时候就提起过何安玉。后来只是觉得何安玉的名字很耳熟,现在想来,自己是听过的。何夫人不应该是那么糊涂的人……莫非当中有什么隐情?
何安玉当日早早归家,一进门就听到下人的议论。当即去了张小晚院子里。张小晚时在午睡,长发拖曳在席子上,身上盖了一件秋衣。服侍她的丫鬟并不在跟前,在看此处亦是有些荒凉,何安玉立刻明白,这女子许是心烦了,想要一个人独处。
何安玉在外间站了一会儿,俄顷外间飘起了毛毛细雨。微雨打着枯黄的芭蕉,才使人觉得秋深了。一缕寒风吹入,掀起了秋衣的一角。露出女子天鹅般的柔嫩脖颈。原本要说许多话的人,忽然觉得不知说些什么。心里脑子里都只剩下了那柔嫩的轮廓。
“安玉?”女子却是醒来了,看着外间傻站着的人,樱唇一抿,“你怎么来了?”
何安玉立刻回神过来,看到女子不经意间流露的慵懒风情,侧了侧身子,道:“表姨,安玉在外头候着你。”
细微的秋雨一直下着。
下到了此夜三更,京中的气氛肃杀而清冷。一个月的周旋,秦家军大败了梁王。短短一个月,梁王集团已经彻底被消灭。而今夜,秦渊在追杀梁王。本来已有万全之策能拿下梁王,奈何梁王狡诈,料知大事不好,便连夜逃窜。秦渊一路追出了京城,追着梁王的行踪朝南而来。
萧侯府内,萧母听闻梁王造反失败的消息,就彻底被吓晕了。她再不懂事,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和梁王的那些勾当。处境最糟糕还是龙福玉。她虽刁蛮骄横,却并不知道梁王密谋造反的事情,梁王和萧盈谋反,立刻将龙福玉忘到了脑后,侯府中的下人立刻对龙福玉敬而远之,张如锦乘机又将主持侯府中馈的大权握到了手里。
今日听闻梁王造反失败了,龙福玉也跟着老夫人病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时而梦到三月阳春,初见萧盈的时候。那时,京中年轻公子跨马踏青,三五个成群的翩翩少年,唯独这眉目如画、天生贵胄的人入了她的眼。时而又梦到幼时承欢父亲膝前,父亲那宠溺宽厚的笑容,她怎么也想不到眼中高大威猛,对皇兄忠心耿耿的父亲有一天会造反。就像她不曾想到以她郡主之尊,下嫁萧盈,他仍对自己不屑一顾。他爱他所爱,明着暗着维护那个人。
雨打芭蕉,秋声阵阵入耳。她一觉梦醒,才觉夜深。周遭更是没一个服侍的人。她心中登时有了一种大厦倾覆的凄凉。恍惚间,她看到一人提剑破门而入,他的眉目轮廓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很陌生。
那双曾经在她身上游|走过的手,仍是十指纤长,关节分明。此刻看来却白皙的可怕,一如他的脸色。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仿佛这一辈子都做了一个冗长繁华的梦,这一刻才大梦初醒。她在萧盈的身上看到了杀意。
“……侯爷?”
“福玉。”萧盈第一次叫龙福玉的名字,听在龙福玉的耳中,却让她浑身都战栗。
“如今我是败军之将,你可还稀罕我?”
龙福玉惯性地点头,其实她此刻的心一片空白。
她真的爱着萧盈吗?她天之骄女,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萧盈这么多年,他屡次的拒绝让她心有不甘,这其实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可是,真的嫁给了萧盈……看着他和别人恩爱,当得到对方,当内心的期待和兴奋被消磨的剩下各种利益,还稀罕吗?
可是龙福玉没有开口的机会,甚至连对萧盈说明心意的机会都不曾有。
因为萧盈手起剑落,他凉薄的唇轻启,道:“福玉,你既然还喜欢着我,那必定不愿意看到我因为你父王的事情受到牵连。福玉,反正你父王造反,你的下场都是一样的,不若帮我一帮。”
秋风肆虐,吹过院子里的一树梧桐,响起秋声如鬼魂哀戚。
而萧盈手里提着的人头,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张小晚同样浑浑噩噩地回到房中,脑子里都是适才何安玉和她说的话。
就连丫鬟来了几遭,一说何夫人请她去前堂吃饭,她推辞了没去,何夫人又遣人来问她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大夫,她也推辞了。
席上的何安玉同样是忧心,匆匆用过晚膳,就往张小晚院子里去了。
张小晚正对着桌上的烛火发呆,窗棂处传来响声。
时张小晚的梳妆台就在窗下,一开窗子,只见何安玉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张小晚一愣,问道:“安玉,你怎么来了?”
何安玉将食盒从窗户中递进去,道:“料知你是为了我的事情闹心,若是小晚你因为我的事情而伤了身子,却是安玉的不是了。”
张小晚接过那食盒,瞪了何安玉一眼,道:“臭小子,别没大没小,莫以为你不是我亲甥儿就可以叫表姨的名字了!”
何安玉低首浅笑。
张小晚见他身上的衣服被秋雨淋湿,心想这下了半日的雨,窗下泥泞不堪,必也弄脏了何安玉的靴子,便道:“安玉,你怎么站在窗外?要不要进来?”
何安玉便抬眸看了一眼张小晚,嘴角微微勾起,道:“不了,瓜田李下,自然是要注意分寸的。若不是因为安玉,小晚今日又何至于如此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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