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上皇!”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文瓘等人终于出声了。
“太子仁孝,此次逆乱之中全无失德之举,且收伏逆党有功,怎能轻言废之?”
李治却不理会张文瓘的质疑,只是看向面色如常的李贤,道:“二郎,你可服朕方才所言?”
李贤闻言,十分从容地起身再拜道:“儿忝居东宫多年,殊无功绩,还令宗室臣子起了忤逆之心,试图借着儿的名号谋反作乱……”
“儿实感惭愧!”
说到这里,青年略微一顿,居然露出一抹浅笑来。
“今日便是阿爹不言,儿也要自请废黜!”
“你你们……”吴诩早在李治说出要废东宫的话时,就已经懵了,此时听自家二郎不但不反驳他爹,还推波助澜,她顿时从榻上跳了起来。
“你们简直是胡闹!”
“东宫储君,国之根本,是你们俩父子一句话就能定夺的?你们把我置于何地?”
“别忘了,当今圣人可是我啊!”
吴诩真是气疯了,竟不自觉地摆出了茶壶造型,冲着李治父子俩一顿怒吼。
一旁围观这钞家庭闹剧’的文武大臣们都惊呆了。
尽管武皇的姿势不雅,言语也颇有些不对头,但不可否认,她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便是李三郎也难得皱起了眉头,起身附和吴诩道:“武皇说的不错,易储大事,还是缓缓再议为好!”
李贤志不在帝位,这是李三郎早已清楚的事,自从李弘死遁,李贤就被迫接了东宫的位子,他表面上兢兢业业履行着太子的职责,私下里却一直在培养他家小四郎。
只是,小四郎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些,李贤若是想在这个时候退下去,小四郎又如何承接得了呢?
其二是,上皇居然也掺和了进来……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李三郎不由疑惑地看了李治一眼,忽然想到这几年东宫每每寻故推迟选妃一事,他不由心下一怔。
豁然明白了一切之后,李三郎便沉着脸退到一侧,不再开口。
张文瓘等人原见李相亦出言反对,本以为事情会有重大转机,却不想那老狐狸就说了一句话便不吭声了,更坑爹的是上皇和太子父子二人正一左一右拖着武皇,完全把众人视之无物……
吴诩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烦躁地甩开李治父子二人,对张文瓘等人道:“卿等先回府吧,余事明日再议。”
“臣等告退……”
众人巴不得她说这话呢——今天所议的几件事实在太让人消化不良了,必须立刻回家冷静冷静!
眼见群臣一溜烟都遁了,小顺子等人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把战场留给了吴诩李治和李贤三人。
吴诩怒视着李治父子俩,两人竟不觉有些心虚,摸着鼻子左看右看,都不敢与她对视。
于是,武皇陛下更生气了。
不过,想着自家二郎也算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吴诩把火力直接对准了李小九。
“这次动乱原本就是因为东宫不稳,现在不稳定因素已除,正是巩固东宫,为二郎立威的时候,你竟然要废他?!”她原想着趁着这次平叛之机,重新收拢人心,把二郎彻底推到明面上来,自己则渐渐淡出的……
谁知,李小九父子忽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怎不叫她气恼?!
“媚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妨先听听二郎的想法……”李治果断把皮球踢给了儿子,同时作虚弱状捂住了自己的额。
吴诩见状,虽然怀疑李小九有可能是装的,也不觉变了脸色,下意识上前扶住李治。
“九郎,你不要紧吧?”
李小九陛下趁机握住妻子的手,含情脉脉道:“为了媚娘……和大唐,我是不会轻易倒下的……”
“……”
被迫围观这一场景的李二郎同学不禁扭头。
话说乃们这样秀恩爱,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儿子我的心情啊?
真是一对不省心的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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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那天在紫宸殿里,前太子李贤到底是如何说服武皇的……
是的,前太子。
就在次日的大朝会上,武皇亲自下旨废掉了东宫太子李贤,另立其四子殷王李旦为太子。
此诏一出,朝野俱惊。
且不说张文瓘魏叔玉等一干老臣,便是新近进入中央的青年官员如狄仁杰娄宗仁和魏元忠等人也都大惊失色。
虽说太子李贤上位不久,东宫威望远不如其兄李弘,可好歹是天皇和武帝现存的嫡长子,年长有经验不说,朝中上下也已经习惯了这位太子的处事风格了,何况,经过这次‘李元嘉李贞逆乱事件’,贤太子的威信也算完全树立了起来,众人已经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天皇和武帝竟然联手废了长君,另立幼主,这是昏了头了吗?
如果这是在贞观朝上,那一干反对易储的相公定然会不顾生死跳出来强烈反对,必要将下诏的李二陛下喷得个灰头土脸收回旨意不可。
可是,当朝圣人虽是个女子,却实在不好相与,下了诏书就从没被臣下封驳过——东台西台之权可都在李相手里呢!
“李相,这等诏书,你怎可奉之?”魏叔玉一向秉承他爹的遗志,希望能做一名诤臣——只可惜,天皇武帝夫妇当政得力,少有疏失,令其根本没有多少可以犯颜直谏的机会。
如今,上皇武帝夫妇居然绕过群臣,直接下了废立储君的诏书,若是不进谏阻止,魏叔玉觉得他就是死了也无颜见他爹了。
而帮着天皇武帝夫妇通过诏书流程的李相公自然成了他首要抨击的对象!
李相公当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他见魏叔玉首先发难,只是斜着眼瞟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本相秉承上皇与武皇圣意,方拟定此诏书,东西台诸人皆未有异议,如何不能奉诏?”
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
昨日庭辩之后,诸臣都被上皇遣回自家府邸休息了,值守宫中和东西台的不是武皇的心腹就是李相的门生,要他们封驳诏书,他们敢吗?
废立东宫这样重要的事居然不经过政事堂讨论,现在忽然拿出这么份诏书来,就想要他们奉诏?
臣妾做不到,好吗!
“太子殊无过错,轻易废之,臣不敢奉诏!”魏叔玉自知在辩论方面完全不是李三郎的对手,索性直接跪下表示非暴力不合作。
张文瓘等人见状,也都纷纷附议:“臣等不敢奉诏!”
见朝上的重臣跪了一地,御座之上的吴诩也很是头疼。
今日的朝会不是常规的小朝,而是京畿五品以上官员都能参加的大朝会,其主旨本是要宣布对这次洛阳平叛的处理结果的。
之前宣布了对于李元嘉李贞及他们同党的处理,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可在最后的另立东宫问题上,果然还是遭到了顽强的抵制!
说实话,吴诩她自己也是一点都不想这么做的!
可是,二郎他的状况……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储君的位子上了!
这其中的缘由,实在不宜宣之于口。
吴诩也只能黑着脸,强硬地道:“此诏既已依法通过,便是合法有效,众卿不必多言!”
说罢,她不顾众人还跪在那里,一脸惊怒的样子,直接进行下一个议题:“此次豫州兵乱,百姓恐惧,须遣贵重之人前往抚民……”
座下的李贤立刻起身道:“儿请前往豫州抚民。”
众臣闻言,又是一阵眩晕。
历朝历代,太子储君就是镇守京都的,哪有出州抚民的?
看起来,贤殿下也是不愿再居东宫了!
诚如众人所想,吴诩所指的‘贵重之人’自然就是指皇亲子弟。
只是,如今李氏皇族多因此次谋逆而身陨甚至削籍,仅剩的上皇一支唯有李贤业已成年。
让李贤去豫州处理李贞父子叛逆的后事,确实是再恰当不过了。
“既然众卿没有异议,那么二郎你且暂领豫州刺史之职,总摄豫州军政……”吴诩根本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当即下令道:“原东宫臣属,皆随齐王调遣。另,大理寺卿狄仁杰何在?”
“微臣在。”狄仁杰闻声,忙从地上起身,心中有些惴惴。
“朕派你同往豫州协助齐王,整顿司法,恢复治安,可有异议?”
青年听到这话,不由一愣,随即大声答道:“谨遵命。”
除了自家二郎之外,豫州的收尾工作吴诩也就交给狄仁杰比较放心,所以她特地点了他。
李贤听到这里,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道:“抚民之事非小,儿这就启程前往豫州。”
说罢,青年向上座的吴诩再拜之后,顺手拎着狄仁杰离开了大殿,徒留一殿的玻璃心。
众人:“……”
另立东宫的事,难道就这样算了?
贤殿下,您咋就一点都不配合呢?!
不说群臣痛心疾首地看着李贤就这样挥挥袖子跑了,只说张文瓘等人当日是亲耳听到李贤自请罢黜的,眼见此情此景也只能认了,默默爬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其余众臣见状,哪里还敢再跪在大殿中央碍眼,纷纷站起来各归各位。
吴诩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要说这已经是她见到的大唐第四次储位更迭了,果然嫡长子即位什么的就这么难吗?
吴诩心中一叹,抬目一看,却发现大殿中央居然还有一个人依然跪着没动。
那人却不是她认为最耿直的魏叔玉,而是一向懂得审时度势的长孙诠。
这货难道吃错药了?!
吴诩眉头方一皱,其下的李相公已经适时开口了:“长孙相公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长孙诠神色并未见有多么激动,只是淡淡道:“齐王既然无意储位,臣亦无话可说,然臣所不解的是,圣人何以弃年长的周王而择年幼之殷王为储君?”
“这个嘛……”吴诩闻言也不由一顿,然后叹道:“三郎虽年长,却并不适宜入主东宫,这个中缘由,想来各位相公也都心知肚明吧?”她家三胖天资平平,性格开朗,性子软糯,爱吃爱玩还爱围着漂亮美眉转,完全是只长不大的软萌包子。
这样的孩子怎么看都不是当太子的料。
而她家四郎虽然还只有八岁,却已经显示出出色的天赋了。
加上昨天二郎对她说的话,吴诩也认定只有她家四郎才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四郎的年纪实在太小,暂时还担当不起储君的重担。而且四郎毕竟是弟弟,越过兄长为尊,怎么看都不合礼制!
想来长孙诠忧虑的也正是这一点吧!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
吴诩本想说说李小九这个先例的,毕竟他也是幼子为储,在入东宫之前十多年时间都是放养长大的,年纪小,没经验,性子软,还一度被朝臣认为懦弱,可结果呢?
还不是成了威震海内外的天皇大帝了么?
康熙当年还不是八岁登基的么?
小四郎如今不过是当太子而已,大不了她再辛苦几年罢了。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却从吴诩的御座之后响起,音量刚好足够让吴诩听到。
“媚娘,我怎么舍得再让你辛苦呢……为小四郎保驾护航之人,我已经选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珠帘响,一个文士装扮的男人已经出现在吴诩御座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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