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吧?”
啡发的女孩微微抿唇而笑,看向了在调整领带结的赤司征十郎。身穿正装的少年没有看着她,而是直视面前的镜子。在他指尖之下的领带,正好就是神泽纪惠送给她的那一条──她不知道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洛山的面试已经结束,接下来要应付的就只有她想考上的第一志愿校。换言之,赤司征十郎来京都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并不过是等神泽纪惠完成之后一起回东京而已。少年发出了一声浓重的鼻音,“嗯?”
“下午在洛山面试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哦。”神泽纪惠打量了一下少年的着装,在她赤足的情况之下,赤司已经比她高上半个头了,正好是需要抬头又不至于太辛苦的距离,“我说过的吧?祖父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纵使神泽纪裕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但赤司仍然记得很清楚,对方对他说过什么话。一旦牵涉到她的利益,神泽家就会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敌意。
“我知道。”赤司征十郎回答,然后穿上了西装外套。神泽纪惠顺势走上前为他扣好钮扣,少年也低头看着她。相比起他,神泽纪惠的打扮就要随意得多,毕竟是要回家吃饭而不是拜访谁,这样一想的话也可以理解。
女孩穿着针织毛衣和裙子,一字领的开口有点大,边口就在她的手臂旁,奶白色的毛绒看得人也痒起来,“记得的话,就收起这副表情吧。都紧张得变成木无表情了,变成这样的话反倒是你吓坏祖父了吧?”
她这样说着,将指尖贴上了他的唇角,轻轻将它牵成了一个弧度。赤司征十郎勉强笑了一笑,顺势吻上了她的手指侧,女孩化妆淡妆,目前嘴唇和脸颊都是禁区。“阿征准备好了吧?可以走了哦。”
神泽家的风格和赤司征十郎所想象的相差无几。
少年既到过她在东京的家,今次也来了她的老家,两个地方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但两者总是有些共通点,比方说细节处的奢华、比方说日式与洋风的结合。红发少年跟着她走出了车厢,然后看着她打开了通话系统,很快铁闸处一声响动,锁被解开,赤司征十郎拉开了门然后让神泽纪惠先走一步。
神泽纪惠盯着他,在门头的监视器看不见的角度里,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少年。她拉着他的手臂一起走进去,铁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门扉咬合的那一秒钟,屋里同时转出几个人来。赤司征十郎已经很习惯这种架势了,他在东京的家里也有类似的人员。然而走进这里的感受,又有些许不同。
与其说是不自在,不如说是有些即视感。
或许因为他是客人,身穿和服的管家走上前来,第一句并不是问候神泽纪惠,即使赤司看得出老人笑容里的慈祥。神泽纪惠小时候在京都里长住过一阵子,想必是在那个时候和管家打过交道的。老人家先朝赤司一点头,交代了自己的名字。“欢迎来到神泽家,赤司先生。”
然后他让开身子摆手,“请先生和小姐跟我走。老爷已经在等候了。”
──难怪神泽纪惠的家教那么好。
这是赤司征十郎见到管家之后的第一个印象。
从以前起就一直很在意了,女孩的言语和举止远比同龄人礼貌得多,使用敬语的频率几乎可以和黑子哲也齐平,而且是对于神泽纪正以外的人都一律如此,不分亲疏。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和她接触的时候,总会觉得这个人不可亲近︰她太礼貌了,礼貌到让人觉得她是在客套的地步。
相比起神泽纪正,女孩的性格明显要更拘束一点,但她说过自己是在三代之中唯一的女孩子,在这种环境之下仍然能养成如此性格,家教之好可见一斑。
三人在神泽家的内部行走。这间屋子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木材还保养得很好,但踩上去的时候终究有些轻微的响动。赤司征十郎和女孩两个人并肩跟在管家身后,少年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扭头,看向了神泽纪惠的表情。
夜幕已然低垂,路旁的灯光照亮了女孩的脸颊,在她身旁的墙上投出深灰色的影子,连睫毛上的弧度都一点不落地被投射上去。神泽纪惠的表情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轻松点,赤司征十郎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个表情,几乎可以和睡着的时候相媲美一般的柔和,明明是最应该谨言慎行的场合,她的表现却比面对神泽纪裕时更加自然。
感觉到了来自赤司征十郎的目光,神泽纪惠侧眸回视,未曾吐露一词半句,手却悄悄地握上了他的。赤司只觉掌心一热,是她被暖手包沾得温暖起来的指尖。因为赤司的外套里藏了什么都会很显眼,所以神泽纪惠并没有像初诣那时一样直接将暖手包给他,而是改而以自己的体温握紧了他的五指。
到底身前不到半米就有旁人在,赤司也没有太过张扬,不过略一摩挲她的指背便放开了女孩的手。此时管家也刚好停下来了,抬手敲了一敲面前的门。
“老爷,小姐和赤司先生来了。”
里面随即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进来。”
管家为两人开了门,便低头示意两个进去。赤司征十郎不忘对他点头致意,才跟在女孩身后走进房间里面。在来路时神泽纪惠便已经向他介绍过了家里的人,虽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些,但在今次有机会遇见的,她都给了几句简介。
神泽纪惠的祖父和她不甚相像,女孩的轮廓反倒有些祖母的影子。银发的老妇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对面是一样穿着和服的白发老翁,原本正闭目养神,听到了两人进来的动静便睁开眼睛,以灼灼目光往他们的方向望去。
威压。
由四方八面同时涌来的威压。就似是溺者被海水包围了一般,每个毛孔都能清晰地感觉到的压迫感,像是水压一般可以让人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这种体验赤司也曾在自己父亲身上感受过无数次,某个意义上算是习惯了的红发少年沉着地向着老人躬身──这并不是单纯出于辈份的礼仪。
“初次见面,久仰大名,神泽老先生、神泽夫人。我是赤司征十郎。”
老翁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他对面的妇人倒是先瞟了他一眼,迅即转向了两人身上,目光扫过赤司的时候,竟然凛冽得像是冰雪铸成的利刃,落到神泽纪惠身上的时候又瞬间柔化成一池春水。妇人无视了赤司的问好,朝女孩招招手。
虽然身体不算太好,可是能够当上神泽家女主人超过半个世纪,老妇自然也不是庸人。在面对其他商业伙伴时还没有什么机会展露出现,可是当站在面前的是红发少年,考虑到他“赤司征十郎”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她所带来的威压甚至不比老伴少。
“纪惠来了呀,快点坐下吧,晚饭马上就要准备好了。”
祖母在做什么,或者是试图做什么,神泽纪惠再清楚不过。在父母死后,两位老人家对双胞胎和神泽纪裕在意的程度,几乎称得上纵容。神泽纪惠甚至觉得要是这件事发生在更小的时候,大概会让他们宠坏也不一定。
神泽纪惠顺从地坐到妇人旁边的沙发上面,留下红发少年一人于身后。她在和赤司父亲会面的时候也是独自面对,在这个时候维护赤司,除了让他看起来很软弱之外别无用处。与其一开始就好心做坏事破坏两老对赤司的印象,倒不如让他自己上比较直接。
反正现状总不能维持太久。
果不其然,就在神泽纪惠落座之后,老人便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拍了拍他身旁的沙发,示意赤司征十郎坐下。既然肯让他坐下来就没有什么意外可言了,到底少年的姓氏也太过熟悉,老人也并没有为难他的必要。
确定了赤司那边安好无恙之后,神泽纪惠便向祖母交代了东京的情况。姑且不提神泽纪正高中的事情,单单是立川真雪的消息,都已经足以让两老的注意力留在上面一整晚。“刚过了三个月,母子健康都不错,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目前辞职了专心在家里休养中,大哥每天都会去看她。”
既然让他坐下了,也没有摆什么架子的必要,老人家亲手为赤司沏了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起闲话,“赤司先生近况如何?”
“父亲近来不错。”红发少年低头看看杯里琥珀色的茶水,然后浅呷了一口,“知道我会来拜访神泽老先生,还特地提醒过我受老先生关照甚多,千万不可怠慢轻忽。”
“他太客气了。”这种商场上的客套话老人家这辈子都不知道听了多久了,此刻面不改容地为神泽纪惠也倒了一杯茶,话却是对着赤司说的,“我是已经不管事了,现在在前线的都是年轻人,还谈什么关照呢。”
然后话锋又一转,“那么,赤司君将来也打算在京都上高中么?”
“是的。”
“你们面试的是同一所高校吗?”
“是的。”
“那就是说,”老人家淡淡地下了结论,拿着小茶杯向沙发背靠去,“有机会和我家的纪惠当上六年同学了咯。我大概明白了。”
──当时神泽纪惠一看见他的志愿申明表就知道他做了什么,更何况是当面告诉别人。老人家也知道赤司家的重心在东京,怎么可能如此巧合地和神泽纪惠挑了同一间高中,不过是懒得揭穿罢了。
──赤司征十郎做了什么,他也能轻易看得出来。
红发的少年闻言,终于忍不住瞄了神泽纪惠一眼。老妇就在此刻开口缓和气氛,“……晚饭准备好了哦,一起去吧。”
神泽纪惠扶起了祖母,顺势拉着她的手臂慢慢走,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是个满足的小孩子。赤司征十郎和老翁走在后面,少年比对方稍微走慢了一步,让彼此之间不至于齐肩而行。要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赤司征十郎在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示态之前都不打算打开话题,正打算专心走路的话,却听见了老人家的话音。
“那个孩子啊,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呢。”
老翁说完这句,也没有等赤司征十郎回答的意思,径自向前走去。红发少年知道对方还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是什么,脚步凝滞一瞬,便复又跟上去。
答案还是那个。
“……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1
2014-04-19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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