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璋在宝月楼受伤的消息根本瞒不过宫里的任何人,令妃的十五阿哥又恰是这个当口出生的。皇帝那心思全在养心殿里那人身上了,太后又气又急,不管是番邦妃子还是包衣奴才,不管是三阿哥还是十五阿哥,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上头失了掌控,下头各种风言风语开始疯狂地传播开来。说三阿哥跟十五阿哥命中相克的,说容嫔是用来诅咒大清皇室的,说三阿哥意图秽|乱后宫的,匪夷所思的有迹可循的空穴来风的有的放矢的,一夜之间各种谣言已经传遍了宫闱,前朝有消息灵通的也隐隐收到了风声。
乾隆的那句“朕的永璋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也被扭曲了意思在暗里传了开来,有胆大包天的直接解释为在万岁爷心里,三阿哥才是最被看中的阿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连十五阿哥都得为之偿命。
有人蠢蠢欲动有人愤愤不平,甚至有些脑子过于灵活的联想到,之前盛传的三贝勒性喜南风的传闻,其实是三贝勒迷惑众人暗度粮仓的掩饰?再想想现在三贝勒的势力,有个远嫁西藏的好友,新晋的几个青年才俊都与三贝勒有或多或少的关联。
“皇额娘,这次真的是鲁莽了。”永璂听皇后说了前因后果还有现场的一些言语,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后怕,可是为了不让皇后更多地关注到永璋,他只能强压心里的自责,从明理上劝说,“这次若不是三哥受了伤使皇阿玛乱了心神,儿臣,还有坤宁宫就危险了。”
从延禧宫回来还兀自气闷忿恨的皇后吃了一惊,疑惑不解地看他,“此话何解?”
永璂想起永璋偶尔会跟他提过的,别让皇后拖后腿。心里暗暗苦笑。永璋对谁都无法信任,偏偏看得又太准,想反驳都找不到事实。
“皇额娘,哪怕现在看似大局已定,儿臣胜券在握,可是皇阿玛毕竟正值壮年,儿臣也还未及弱冠之年,所有的未来都还只是镜花水月全看皇阿玛的心思。”永璂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皇后近些日子以来扬眉吐气的畅快,还有重拾皇后威严的举动,心下暗惊。
他被过去的压抑和后来皇后的落魄苦闷所迷惑,曾经一心想让皇后能过得更好能够以自己为荣。可是他忘了,皇后那过于耿直的性子,还有容不得一丝沙子的严肃,还有被其他人压制多年终于有望再塑辉煌的松弛。
“不管是皇额娘还是皇玛嬷,都是得听皇阿玛的。”永璂叹气。老佛爷被乾隆那所谓天下第一孝子的孝顺糊了眼,真以为自己是皇帝的亲娘就可以肆意地指手画脚,却是忘了皇帝独裁,哪会让别人这般制约自己。
“不就是个容嫔么,永璂你也说了那容嫔无足轻重。虽说老佛爷是把本宫当筏子敲打容嫔,可是……”皇后固执地抿平了唇。
“是,本来是没问题的,可是皇额娘跟皇阿玛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里,保不准会让人说是皇额娘已经笃定永璂即将登基,只听皇玛嬷的命令不听皇阿玛的,或是暗示皇额娘认为老佛爷比皇阿玛还尊贵……”
“若是那话传出去了,或是皇阿玛有心思去深思了,皇玛嬷是绝对不会保坤宁宫的。”永璂握住皇后的手,小孩子的手还没长大,柔软而脆弱。
皇后的心一下子又软又痛,她的永璂还是个小孩子啊,别家里都是母妃为儿子百般千般计较谋划,她却要自己儿子这般自力更生,抱住永璂微微哽咽了,“是额娘大意了。”
永璂轻拍她的背脊安抚她的情绪,还未长成的孩子身体里已经生成了男人的坚毅,“皇额娘且再委屈隐忍些时日,儿臣日后定当不会让皇额娘失望的。”顿了顿,永璂还是补充了句,“额娘,这宫里只有您是真心对孩儿的了……”
其他人都是各有所图,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左右摇摆。所以不要再以为老佛爷就真是佛爷,会那么好心地看着嫡子登基看着皇后成为皇太后,把手里的权力外戚的好处都分了去。
皇后总是忠言逆耳算是见惯了乾隆的脸色,可还是第一次直面乾隆的冷酷和杀气,哪还不明白轻重,她只是稍稍少了点心眼又不是个蠢的,自然吃一堑长一智,听了永璂的话,以后也更加会隐忍了,“那十五阿哥……”
方才又听说老佛爷极喜欢十五阿哥,觉得很投缘,赏赐三番两次地给,还总是在乾隆面前提起十五阿哥怎么怎么样的,皇后担心了。
在十五阿哥的问题上,永璂的思路倒是和某些人吻合的,“那人一辈子都会挑好时机,偏生这次就是挑错时间了。这之后要是能安分点倒好,要是以为生了阿哥就蹦跶起来……”
就乾隆那偏心眼和脑补能力,还有最近死心眼地宠爱永璋的脑子,要不就是觉得令妃巴不得永璋死巴不得永璋出事给十五阿哥让路,要不就是觉得十五阿哥天生来克永璋的,不管是哪个理由都足够脑子抽到异次元的乾隆看不顺眼十五阿哥了。
只要不再出现什么重大意外,这个世界的历史是绝对没有嘉庆帝什么事的了。永璂叹了口气,他刚刚又去养心殿,可是又被乾隆拒之门外了。明着就是跟他说永璋在养心殿可是就是不让你看。
乾隆下了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前来打扰永璋养病,这两三天的也不知打发走了多少人,可是作为永璋最看重的弟弟,永璂能忍过两天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说皇后是永璂两世为人的执着和愧疚,那么永璋就是他这一世仅剩的心上朱砂。
乾隆和永璋正在御花园里散步。
坚称自己是姚华并且要求乾隆在私底下只能叫他姚华而不是永璋的青年,记忆和性子都变得零零碎碎的感觉。在姚华现在的记忆里,似乎发生的所有都是幸运而且开心的,没有不幸也没有痛苦。
他只记得永璋小时候被纯妃抱怀里的温暖,却不记得跪在灵堂上被乾隆斥责的绝望。
他只记得姚华小时候跟母亲妹妹一起的温馨和乐,却不记得长大后发生的所有。
拥有这种记忆的姚华的性子自然没有之前的偏执和破罐子破摔的阴狠,在永璋固有的温润如玉中添上了姚华天生的妖冶火热,时而乖巧听话时而叛逆毒舌,引得乾隆每天都心痒痒地恨不得把他捧手心含嘴里揣兜里。
可是让乾隆退缩的,也正是他的这份听话和乖巧,那是对“父亲”的亲昵和渴望。
不管他任性还是乖巧,表达出的意思,就是只把乾隆当成父亲,最纯粹的那种亲情。
乾隆曾经想过要打破这种桎梏,他想说自己从来没把他当成儿子没把自己固定在父亲的位置!
“皇阿玛?”永璋放飞了一只不知何时停在了肩上的麻雀,歪头看向沉默的乾隆,眉头微微蹙起有些好奇有些不解,一手拉着龙袍的袖子有些依恋有些不安。
不管是永璋还是姚华,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里都缺少父爱,父亲这个重要角色在他们的生命里是一直缺失的。拥有完整记忆的姚华选择了逃避以及排斥,而丢失了部分记忆的姚华选择了亲近和渴求。
看着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光华的永璋,乾隆敲了敲他的光脑壳,“要你戴帽子又不戴,小心着凉。”算了,先这样吧,至少现在的姚华愿意接近自己。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永璋拍开他的手,跑远几步又突然停下,站在桥头眯着眼往不远处的假山望,脚下缓缓变换了位置,终于满意又惬意地笑了起来,转头朝他招手,“过来过来。”
跟在后头的大群太监宫女就这样在吴书来带领下呆呆看着至尊的万岁爷宠溺地笑了笑,走向了向他招手的人,看着万岁爷一脸纵容地任由那人摆弄站在桥上某个位置,那人还毫无顾忌地把他脑袋掰来掰去调整视线方向。
永璋挽着乾隆的手提,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肩上一同望向不知名的方向,看着那嶙峋奇石在光与大气的交错中呈现出诡异的光影裂痕,一半是光辉灿烂一半是暗如黑夜,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奇妙的表情。
似是追忆,似是怀念,似乎有着哀痛,还有着让人心悸的空白。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昼夜分割的景象了,可是我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看到过。”永璋茫然地张了张嘴,眼睛透过奇石不知落在了哪个时空,痛苦与眷恋在脸上挣扎徘徊,“似乎曾经有一个人……”
那个人做了些什么呢?
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呢?
“三哥!”
“阿玛!”
下学后的永璂和绵懿终于在御花园堵到了一直被乾隆藏在养心殿的永璋,欣喜地走了过去,只是还没需要他人开口,两个小孩就都已经看出永璋的不对劲。
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恬静安乐的笑意出现在永璋的眼里,那张谪仙般的脸终于配上了合适的清冷气质,完美得让人心碎。
绵懿握紧了永璂的手,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底似乎有什么闪过。
永璋缓缓转过头,打量着这两个脸色从惊喜转到困惑的小少年,微微一笑。
“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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