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杰恍惚回忆起婚后金玉每日总是问他想吃什么菜,告诉他喝什么汤有营养,那时候的他厌烦了这种絮絮叨叨的居家主妇,这才被突然回国的荣美迷得晕头转向。
今天,金玉这位曾经的黄脸婆却噼里啪啦甩出一通话,用看似温和客气,实则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表明了:你们都是俗人,身为青年杰出艺术家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自诩为青年才俊的陈杰,在前妻的浅笑中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浅薄。
他不该因为金玉不懂经济跟不上政治形式而觉得她无知,其实,他自己同样不懂艺术与哲学。
他不该因为妻子喜欢谈论吃食而觉得她肤浅,其实,那是对方饱含爱意的在关心自己丈夫的身体。
他不该因为旁人反对的意见就丢失了自己的主见,实际上,那一刻他放弃的是自己曾经付出的爱恋与未来可能收获的情谊。
他也不该在离婚的时候斤斤计较金钱,因为,他终于知道了金玉其实根本就不差钱,她只是心中有气才想要收回属于自己的所有东西……
此时此刻,微笑着静静望向陈杰与荣美的金玉,正十分满足地享受着众人或惊讶或赞许的目光,暗暗感慨周纯有两句话说得非常好:“一是,没有无用的学问,只有不会用的人。二是,遇到难办的事只要口头和气势上把人忽悠住了就是胜利。”
这上大学也确实有用,上述忽悠人的言论全来自于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的《艺术概论》这本书,金玉在学校上了一堂课后抽空将教科书通看了两遍,如今只是将其中的内容做了提炼与归纳总结。
而完全被唬住了的陈杰在反思间隙,又赶紧回过神来在双方这暂时的沉默中插话道:“我们了解你们的诚意和专业性了,只是,我朋友只是从澳洲回来玩玩的,没那么多时间反复商量设计稿,也等不了那么久取货。”
周纯都还没正式上场呢,他的利嘴和动手狠辣陈杰都是见识过的,也知道荣美有多么的好面子、多么的具有攻击性,他是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撕破脸和对方针锋相对,到时候谁吃亏还不一定,不如就给个台阶自己下去。
可惜,梯子他是搭好了,别人却都不买账。
荣美是被艺术家洗礼之后憋着气,没用钞票砸到对头的脸她觉得不舒服;周纯是觉得金玉实在是温柔啊,损人太含蓄其实一点都不爽,粗人根本就听不懂好吧,纯粹是隔靴搔痒!真正没占到人渣的便宜他不甘心。
“哎,早说嘛,那现有的看看如何?”周纯潇洒地展柜方向一指,然后又冲陈杰笑了笑,非常直白的说,“虽然咱们曾经差点成情敌,不过现在也各归各位了,那就一笑泯恩仇好吧?这店里的东西随便选,我们本来不二价的,你买的话我私人贴补了给折扣——千万别记恨我抱得美人归啊。”
“你……”陈杰再次觉得心口堵得厉害。眼前这家伙真是实力派的演员,上一次ktv里他能一句话不说上前就先踹一脚,这次自己是顾客是上帝,作为商家的他就只用嘴来递上软刀子!
不记恨,那上次岂不是白挨了两巴掌?最可恨的是,他居然直接两句话就把对头给道德绑架了!
陈杰很悲剧的意识到,稍后他但凡说任何一句酸话那就是在羡慕嫉妒恨情敌,荣美要故意找茬那就是在郁闷男友惦念以前的女人,要好面子就只能捧着这珠宝店,除非不要脸不要命的撒泼。
问题是,陈杰和荣美能在这大庭广众下,众记者的关注中秀下限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周纯一早就料准了他们这对光鲜亮丽的伪君子不可能干这种没品的事情。
“也行,定制的我没空等着你慢慢弄,现成的拿几样来看看吧,”荣美如老周所料的扬着自己下巴搭话了,眼神中还带着富人对商家的种种傲气,“看有没有东西能配上我chanel的裙子。”
“没问题,我店里的首饰清新脱俗的、富贵华丽的、内敛雅致的,五光十色应有尽有!flora,来招呼一下这位女士,”周纯马上扬手对花朵朵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微微欠了欠身,冲陈杰俩人笑道,“失陪了,请自便。”
说完就拉着金玉准备退场,漂亮的话、陷害的话都被他们夫妻说光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顶级设计师也是有自己尊严的好不好,怎么可能是谁都能由她亲自接待,这不成笑话了嘛!
何况,忽悠人买东西这个技能只有花朵朵最擅长,交给她准没错。至于为什么要叫她为flora,zhuangbility说外文谁不会啊?用拉丁语的花神对抗chanel山茶花夫人!
向来很听话的金玉马上就跟着起身、扭头、迈步,顺滑亮泽的衣裙从陈杰眼前飘然划过,轻风中带着一丝淡雅温柔的栀子花香,然后只留给他一道美丽的背影。
在大老板的示意下,替补花朵朵马上快行两步冲上了前沿阵线,站在余蒙身边笑容可掬的请荣美移步去展柜看实物,顺便还请教了她的chanel裙子是哪一款,形容一下颜色式样才方便配饰。
荣美拎包站起来的同时顺口回答道:“花边圆领、大喇叭袖,白底红蓝花。”她死撑着依旧决定看看这店的现货,总得挑点错出来心里才能舒坦!
“啊,是那条复古连衣裙。咦,这个是今年上半年的春夏款吧?”花朵朵差点没用鼻子嗤笑了,只有平民或者和时尚不搭界的普通人才穿过季的衣服好不好!比如春天买了打折的熬着秋天穿,等偷笑之后她又恍然大悟般的嘀咕,“哦,差点忘了您来自澳洲,那边季节是反着的。”
“你推荐什么款式?”荣美牙痒痒的岔开了话题,越发看这店不顺眼,居然连一个小小的导购都对chanel如数家珍,显摆自己财大气粗么?
“首选绝对是《蝶舞人间》,”花朵朵马上指着展柜里的一套翠绿色首饰介绍起来,“它是18k白金加钻镶嵌老坑翡翠的,用翩翩起舞的蝴蝶作为造型基础,款式非常独特,镶嵌工艺也相当精湛,翡翠颗粒特别饱满,颜色浓、正、阳、和并且具有强玻璃光泽,可谓是流光溢彩。常言道金显富贵、玉保平安、钻石恒久,三者兼容既华丽又雅致——女士您戴着肯定能明艳照人,价值一百九十九万,绝对物有所值!”
花朵朵说上述广告词的时候,陈杰正在走神,他总觉得金玉身上的花香一直在自己鼻尖徘徊,然后不由想起了她曾经说过自己最喜欢栀子花,因为它的清丽、淡雅,也因为它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和一生守侯与喜悦。
金玉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如烈焰玫瑰那样浓烈却短暂的爱情,而是“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种绵长的情谊。
周纯懂她,陈杰却至今无法体会。他此刻只是突然听到了花朵朵报出的价格,简直想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九十九万,这是在抢钱吧?!
金玉她,是真的这么富裕动辄就能拿出这么好的货?还是全靠了那个男人?不论是哪种猜测,都让黑着脸的前夫心里异常沉痛。
荣美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以她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眼光来看,这套首饰确实是无可挑剔,不论造型还是材质都非常的出色,甚至,忽略情感因素的话,她真的挺喜欢这《蝶舞人间》,只可惜,买不起!老公给的零花钱还不足以让她过分奢侈的去享受。
此刻,花朵朵见两人面有不豫之色马上用委婉的方式介绍了另外两款首饰。
“如果女士比较喜欢清新自然的风格,觉得《蝶舞人间》造型稍显繁琐,那么可以考虑这套《□满园》,两者材质相仿,只是后者翡翠颗粒小一点少一点,造型比较简练但贵在雅致、精致,这套首饰价值九十八万,非常衬人肤色,戴上了会显得既富贵又有内涵,”说罢,她又指了指隔壁一套紫粉色的首饰,“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价值五十六万的冰种紫罗兰色《芙蓉花开》首饰套件,它看起来特别romantic,挺适合您这种具有少女情怀的高雅贵妇……”
在称职的导购小姐balabala介绍本店产品时,珠宝商和玉雕师夫妻档手挽手的走到了一旁闲聊,只偷偷观察花朵朵怎么忽悠那对讨人厌的家伙。
老周甚至还伏在金玉耳边挺贴心的问道:“你还好吧?心里难受的话,等出了会场咱再套麻袋修理他去。”
“没事啦,我瞧着他没什么感觉了,”金玉微微笑着摇摇头,“他当初既然不在乎我,那现在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在乎他?不过是个路人甲而已,犯不着特别关注。就像你说的,把自己的人生过精彩了,不用特意去报仇那人渣都会自己气死、羡慕死。”
“嗯,能放下就好。”周纯轻轻揽着金玉的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既满足又得意的笑容。
有的人为什么一直放不下一段感情?其实只是自己驻足不前而已,等开阔眼界长了见识,原来那个他,还会重要吗?等生命中有了更理想的伴侣,从前那个人,不过就是墙壁上的蚊子血罢了。
胸口的朱砂痣?哼,他不配!
这一刻,金玉特别希望花朵朵能成功忽悠他们为自己店的成长添砖加瓦,世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狠狠地去赚仇人的钱。
遗憾的是陈杰好歹也算个生意人,他非常理智的阻止了好面子的荣美去当超级冤大头,花朵朵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绞尽脑汁撺掇着也只卖出了一对戒指,利润不过三万余元。
花朵朵叹了一口气很是遗憾,金玉似乎也有些不满足。
老周却很淡定的说道:“三万块,够咱俩东南亚旅游一圈度蜜月了,这贡献也算不错。你看他脸色多难看,都快憋出内伤来了,等回去看到关于你的新闻肯定还会怄一次,以后你就想法经常获奖上报纸、上电视,咱们每次都快递捷报到他公司去,迟早给气成肝硬化。”
“……”金玉听罢不禁莞尔一笑,拉着周纯胳膊低声感慨,“你这嘴,真是毒!”
“嘴毒好过心黑的。”周纯笑容灿烂得如八月艳阳。实际上,尽管陈杰他们忍着不曾大出血,可花朵朵的努力并不是没有回报,那位曾经赞许金玉观点的中年男人一直跟在一旁听着各种介绍,最终买下了《蝶舞人间》准备送给太太当庆祝结婚三十五周年的礼物,碧玉婚,送碧绿的翡翠挺合适。
付款取货之后,这位顾客又慢悠悠踱步到金玉跟前攀谈起来:“之前你提到艺术品是创作者对生活的感悟、体验与提炼,是吧?我看了你的一些玉雕作品比如《撕裂》,确实非常有张力,很真实的表达出了人物与命运抗争的不屈精神,很不错。”
在对方的短暂停顿中,金玉笑着说了句客套话:“您过奖,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所以我有些好奇,”那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轻轻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银框眼睛,望着金玉的眼直白而问,“你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年轻,能有这样的感悟实属难得。”
旁听的老周马上意识到重头戏来了诶,这位先生是在疑惑金玉的阅历应当不足以撑起她所选择的题材,更有甚者,还可能是在怀疑有替身在捉刀人为制造青年天才玉雕师。
他正想插话帮自己心爱的小傻妞说点什么,金玉却非常坦率的直接回答了:“我确实很年轻,不过,经历的东西却不见得少。人生可以说是跌宕起伏吧,短短两三年时间内就遭遇了别人或许活上几十年都不可能碰到各种大悲大喜。”
“比如说,”迟疑了两三秒钟后,金玉轻轻吸了一口气,温和笑道,“刚才那两位一个是我前夫一个是他当年的外遇对象。”
听到这样的回答,中年男子面露些许尴尬的神色,轻声说了句:“抱歉……”
虽然一不小心就戳到了人家的*,这位目光敏锐的男士却从金玉真挚的言辞与从容的微笑中,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的坚强、风度与修养,看到了她的兰心傲骨与坦荡胸怀。他马上就放下心来做了一个决定。
“敝姓吴,来自马来。这次到京城公干顺路来逛逛,发现贵店的玉器还不错,”中年男子用一种牟定的语气请求道,“不知道金女士能不能为我母亲设计一套翡翠饰品?她明年80大寿。”
听他这么一说,金玉顿时有些发傻:这人随便卖给妻子东西都是价值两百万的,那送母亲大寿的礼物得好到什么程度啊?所谓定制噱头,其实就只是一个宣传手段而已,自己的能力根本还不足以做这种顶级首饰!怎么办啊?
吴?大马拿督吴定邦?周纯心里飞速闪过了自己先前收集的一沓资料,核对了一下记忆中那位拿督的相貌,马上笑容可掬的请眼前这位独自一人闲适溜达的吴先生去洽谈区小坐——吴定国、吴定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在让美丽的导购小姐上好茶的同时,他借着取资料的空隙轻声对金玉耳语:“答应下来,必须答应,并且一定要让他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德福的地雷!墨鱼本来想明天更文的~~~被乃砸出来了~~嘤嘤~~~~
或许有人会觉得虐得不够多不够爽,八过,墨鱼个人认为自己过得很好很好,然后笑着看仇人,就是最好的报复。
当然,为了本文更爽一点,老周背地里还是给了陈杰一刀的,后文中会写——不要,不要着急哟~~~
张爱玲曾说: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下面上示意图,墨鱼找了一些大概有点类似我文中描述的首饰套件的图,只是模样类似哈,价格是俺随便虚构的。
《蝶舞人间》示意图:
《春色满园》示意图:
《芙蓉花开》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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