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沉闷的乌云遮盖,发出微弱的光,挂在天边,像是一面明黄的镜子。
郑多多最后巡视一次整个将军府,听仆人们皆说没有任何异常,便压下心中的那一丝莫名的心慌。
第二日,入秋的金陵显得有些阴暗,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蔽,找不到踪影,沉闷的天空,使人的心情都十分压抑,没有一丝风,秋天本该凉风习习,不知为何今日竟十分闷热。
郑多多行走在静悄悄的皇宫,竟觉得有几分诡异。
早朝过后,苏瑾皓匆匆的走了,郑多多不得不到御书房觐见,小德子笑吟吟的出来,“丞相,皇上让您进去。”
郑多多回礼,举步进去,一进屋,便被一道视线牢牢的锁定,“怎么了?”郑多多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苏瑾皓从书桌后步出,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也不说话,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流逝,郑多多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疲惫与憔悴。
“君儿,你信我吗?”
郑多多轻笑,“说什么傻话呢,不信你信谁。”
“那好,不论发生什么事,你要一直信下去。”
“好奇怪,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没什么。”
不说就不说,郑多多想起自己来的主要目的,“哎,那个,我想请几天假。”
“理由?”
“我去找我师傅。”
苏瑾皓轻叹,“和独孤将军一起?”
郑多多一个激灵,看着他的脸色,“嗯。”
“去吧。”
一愣,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苏瑾皓看着面前人怀疑的眼色,轻轻抚抚她的头发,“自己小心。”
郑多多点点头。
“保持距离。”
再点点头,终于感受到气氛的不寻常,“苏瑾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苏瑾皓轻笑,“有。”
这么轻易就承认了,随即眼一斜,“什么事?”
“听到你和独孤一起出去,我很不舒服。”
郑多多看着面前眼神温柔的男人,他的眸像一汪古井,让人忍不住深陷,却又止不住的心疼,“我保证快些回来。”
“嗯。”苏瑾皓重新将郑多多搂入怀中,紧紧的圈住,成为御书房一副静止的画。
从御书房出来,郑多多心里的心慌愈发浓重,却又说不出为什么,脑袋像是一堆浆糊,不经意的抬头,发现竟在不经意间走到了姑姑以前住的听音。
听音此时无人居住,郑多多推门进去,吃惊迎来一阵灰尘,咳嗽不止,此时的听音竟出乎意料之外的荒芜,原来剪裁精致的花团,现在已被荒草所覆盖,门窗之上的灰尘很久没有人擦拭,吞噬掉了从前美丽的画案,最显著的变化是,铃铛,一个也没有了,听音,如今却没有音,几天来的心慌被放到最大,在寂静的听音,郑多多清晰的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一位宫人推门而入,看见庭院中央伫立的郑多多,明显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郑多多回头,那宫人看清他的眉眼,方慢慢靠近。
“孟丞相,奴才惶恐。”
宫人认出她后,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十分惊惧。
郑多多微笑,“是我自己没有招呼,便进来了,惊吓到公公了,孟某实在抱歉。”
“这听音宫很久都没人进来了,奴才也是一时眼拙。”
宫里的宫殿,就算没有人居住,也不该荒废至此,而且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分明已经废弃很久了。
“公公,孟某有一事不解,幼时记得这听音宫曾经有许多的铃铛,如今怎么一个都没有了。”
那太监仔细的四处看看,“在宫中本来不应该说着些话,可既然孟丞相问,奴才索性就告诉您,先皇去世以后,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睡觉很容易惊醒,说这听音宫的铃铛吵人,便命宫人们去掉了所有的铃铛。”
未央宫距这里这般远,太后也能听到铃铛的声音么。
“那请公公再帮孟某解解惑,这听音宫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先皇去世,新皇登基,宫人不足,太后娘娘便撤去了听音阁的宫人,去各处帮忙,想是贵人多忘事吧,事情结束后,也忘了补充,没人敢提起,便荒废成这般摸样了。”
郑多多心里一紧,真是贵人多忘事吗?
“谢公公,孟某知道了。”一边说一边将五十两银子塞给他。
公公接过,眉开眼笑道,“既然孟丞相问题问完了,老奴便告退了,孟丞相也请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郑多多一个人立在院中,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却始终找不到出口,抬头看天色已经见晚,关门回府,回头,竟看到太后娘娘在一群丫鬟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此时的太后依然十分年轻,前些年的端庄舒雅,此时更甚,眉目中又多了几分威严高贵,笑意吟吟的眼睛,让人不敢靠近却又不敢疏远,经历给她的眼带来了几分与她的年龄不相符合的沧桑与空洞。
郑多多跪下,“微臣参见太后,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丞相快快请起。”太后微微抬眼,打量面前的少年,只见他低着头,眸微微含笑,却也不显得轻挑,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彩,继而环顾四周,语气中充满疑问,“孟丞相怎会在此处?”
“微臣不才,不慎迷路了。”
“哦?”太后眼中的情绪有一些意味不明,眼睛无神的看着听音宫,“孟丞相,你觉不觉得,这世上有一些人生来就是祸害另一些人的?”
“微臣见识浅陋,以臣的拙见,并不这么认为。”
太后的眼睛终于回到郑多多的身上,闪过一丝有趣,“这些人,都是些福大命大的主儿,怎么也死不了。”
郑多多心下一惊,太后知道姑姑没死的事。
“臣虽然不知道有这种人,可在微臣的心中,太后真真是有福之身。”
“丞相,何以见得?”
“太后娘娘如今是苏国最高贵的人,无人可以与您比肩,而且儿孙满堂,自然是万千人羡慕的对象。”
“有人会羡慕哀家?”太后心思一动,“丞相可进听音宫去看过了。”
“是,微臣逾越了。”
“那丞相可有在心里责怪哀家,荒了这里。”
太后当然知道郑多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由,郑多多却是轻笑一声,“微臣为何要责怪太后娘娘?”
太后一愣,不曾犹豫的脱口而出,“因为这是丞相的姑姑孟贵妃曾经住过的地方。”
“就像太后说的,曾经住过的地方,曾经,就只是曾经而已,如今这里对微臣来说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人又何必追求对自己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的事,如此除了扰乱自己的心境,又会有什么其他意义?再说这本就是太后娘娘的地方,自然任您处置。”
一语双关,太后微微沉吟,“丞相小小年纪,便如此洒脱?”
“太后娘娘,微臣以为,人生苦短,往事便如过眼云烟,在时间的流逝中烟消云散,如果以前的日子快乐则罢,如果不快乐,又何必让曾经的苦楚扰乱以后的人生,执著追求,除了让自己越来越糟糕,又会有什么意义,人,一定要放下,努力让自己苦短的人生,不白活一场。”
“没想到哀家活了这么些年岁,如今竟让一个小辈给自己上了一课。”太后苦笑。
“太后娘娘赎罪,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希望太后娘娘能永远健康幸福。”郑多多心里一拧,太后又何尝不可怜,宫中的佳丽三千,有哪一个是真正幸福的?
“你的好意,哀家心领了,只是怕是太迟了。”说完,幽幽的叹口气。
“只要开始,永远不会迟,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太后嫣然一笑,“你的脑袋里,哪儿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请太后娘娘原谅臣口无遮拦,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了。”
“哀家会好好想想的,小李子,你送丞相出宫。”
“谢太后娘娘。”
郑多多不知她真的听进去多少,只希望她能放下,不过太后又是怎么知道先皇和姑姑的事?
“快来买娃娃了,一两银子一个。”
一阵吆喝声拉住了沉思中的郑多多的注意,拉开车帘,只见一个小贩正在卖自己亲手扎的小人儿,这样的东西在这个朝代甚是新奇,想到妹妹,郑多多便吩咐车夫去买一个。
想着要给妹妹一个惊喜,郑多多便免了所有通报,直朝妹妹的房间而去,走到她房间的近处,却听到一阵啜泣声,屋里的人说的话却听不清楚。
打开门,却看见孟尝娥正说些什么,湘儿姑娘哭的不能自己,郑多多一愣,“湘儿丫头,你怎么了?”
屋里两人均是一惊,孟尝娥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哥…。哥哥…,你回来了。”
郑多多更注意哭着的李湘儿,“小嫦娥,湘儿丫头这是怎么了?”
孟尝娥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刚才在绣东西的时候,湘儿姐姐不知怎么的不小心刺到了手,竟哭了起来,我哄了半天也没哄好。”
刺到了手哭成这个样子?
孟尝娥看着像似不相信的哥哥,忙转向李湘儿,“湘儿姐姐,你说是吧。”
湘儿擦擦眼泪,“是的,是我自己不好。”
郑多多的心方放了下来,她还以为两个丫头闹矛盾呢,看着哭的十分伤心的李湘儿,郑多多抚额,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啊,拿出刚买的小草人,递给李湘儿,像哄小孩儿那样,“这个草人儿漂不漂亮?”
李湘儿点头,郑多多又笑着问道,“像不像你?”
看着任是哭的十分伤心的李湘儿,郑多多自然的轻轻抚抚她的背,帮她顺气,“这个草人就像你一样漂亮,快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她也要哭了哦。”
一旁的孟尝娥,看着二人‘亲密‘的互动,拳头微微紧握,脸上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
郑多多看怎么也哄不好的李湘儿,无奈道,“湘儿丫头,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这样的小孩儿还得送回家找妈妈。
李湘儿点点头。
孟尝娥的手搭上郑多多的手臂,“哥哥,我也一起去吧。”
郑多多轻点她的鼻梁,“走吧。”
李湘儿微微垂下头。
从李府出来,天色已十分昏暗,郑多多看着身旁的妹妹,“嫦娥,祖父们可有回信?”
“还没有,怕是他们玩的太尽兴,一时忘了回,过几天应该会收到的。”
孟尝娥吐吐舌头。
郑多多点点头,笑问,“今天咱兄妹不回府了,在外面吃饭,你想吃什么?”
孟尝娥眼睛一亮,“真的吗?我想吃好多东西。”
“想吃什么,随便点,哥哥不差钱儿。”
街道上爆发出孟尝娥如银铃儿般的笑声,吸引了众人的眼。
又突然想起,“嫦娥,哥哥明天要出趟远门。”
“哦?哥哥又要出门?”
“是,哥哥去找师傅,你自己在家小心点儿,多找湘儿丫头玩。”
孟尝娥脸上满是不舍,看的郑多多的心一颤,“哥哥,回来给你带礼物。”
她方默默的点点头。
郑多多当晚在看过念君之后,便直奔藏乐阁而去。
在远处,便看到一身黑衣的独孤墨轩独自站在临江栏杆,与漫天秋色一起,显得萧瑟孤寂无比,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独孤转过身来。
“准备好了吗?”郑多多走到他面前。
“嗯。”
“我们先去找我大师兄问问师傅的下落,如果没有,再去天机寺,找师傅的好友问问。”郑多多记得上次去的时候师傅并不在,不过她依然抱有一丝希望。
独孤墨轩点头,“你做主便是。”
这句话让郑多多倍有成就感,要的就是这种范儿,当天晚上,二人便没有丝毫的耽搁,直奔襄阳而去。
一路上郑多多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讲给独孤听,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听着聒噪的郑多多滔滔不绝的说个没玩。
“这儿,就是在这里,我一个人打退了一群匪徒,救了一堆人的性命。”郑多多自豪的说。
“嗯。”独孤默默的答。
“在这里,我经过细密的推断,找到了丢掉的东西。”郑多多自豪的说。
“嗯。”独孤默默的答。
一路上都是这种循环,让郑多多不确信自己是否成功在独孤的心中建立起自己高大上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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