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不是寒日不接她的电话,是根本没有听到。 她正同几名打工的姐妹在刘姐家调解他们夫妻的纠纷。不为别的,为刘姐受罢工影响回家早了点。他说她懒,刘姐的心里也窝火,丈夫邀人打牌,一夜到天亮,白天不班,还在家睡。也冲他说,我是单位垮了逼下岗的,你也不想好,不班去,哪有资格教训人啰。他丈夫是在政府里的一个什么整顿办公室班,要升没指望,想下到科局任要职也不可能,再说如今坐机关的都是半班制,松松垮垮的,谁还把班当回事,到时有工资拿行。本来昨晚输了钱的,看见的牌和不了,有一肚子输火没处泻,再说平日里她象卖到了厂里,挣不回几个钱,家里没有料理,他东一餐西一餐的,早憋着气。便猛地下床来,老虎似的冲到她面前,气汹汹的说,不是我老子撑着,这个家早不成样子了。刘姐也不示弱,平日没日没夜的赶工,回家还要收洗,服侍他,更为担心的是几次闻到他衣服的小姐香味。忿然说,我知道你的心早不在这个家了,可惜我还回来迟了,不然现场逮着的。她丈夫说,看你瞎说,老子揍扁你。说着还举了拳头。拳头没有落到刘姐的头,他便发疯似的将茶几的烟缸摔了,又将茶瓶摔了。还不解恨,还要挥拳去揍她。不管怎么强悍的女人,哪是男人的对手。她拼命的喊救命。不巧,有打工姐妹门邀她去找寒日等众姐妹商议对付厂方良策,敲开门见一片狼籍。已经让外人目睹了,她丈夫也顾不了往日伪装和善的面孔,便女人似的骂骂咧咧的,仿佛斗公鸡一般的还要揍刘姐。打工姐妹拼死命的将他掰开,将刘姐关进房去。他还要破门而入,情况紧急,打工姐妹急生智,拿出手机打了寒日,又邀来几个相好的姐妹劝解,说刘姐家打得稀烂了,你们快来哟,不来要出人命的。
事情倥偬,姐妹们闻讯赶到刘家。他见人多了又一次疯狂起来,眼睛里都充满了烈火。姐妹们拦不住他,去要劝走刘姐。他耍狠地说,寒日,你要弄走她,我找你要人的。刘姐稳在一旁说,你们等他,看他把我怎么办,反正他也不想好了的。她知道他的秉性,相骂时你越跑他越恼火的要杀人似的。寒日说,亏你还是当干部的,男子汉,跟姑娘家一般,这么好激动。他说,我们家的事,谁也管不了,她还吃醋我有小姐。她整天不回家,谁知在外面搞哪个男人。寒日劝说,你骂也骂了,砸也砸了。看在我们姐妹们的份,算了不说了。他把眼一翻白着眼说,我看哪个的面子!我今天非和她搞清楚。刘姐说,搞清楚搞清楚的。哪个又拗及你了。披着羊皮的狼!他又绷向刘姐,说走,搞清楚还不必去法院。到民政局只有几十块钱又快。姐妹们又一阵拼命的拉住他俩说,夫妻吵架何必把话说到悬崖边去。,他一挥手,将寒日掸坐到地。寒日并不介意,忙站起又去拉他。他还在凶吠,我们家的事,你们别管啊。都是些下三烂的丕,有么资格管我家的事。这下把寒日惹火了,狠的说,贾科长,你说清楚,谁是下三烂的丕。我打电话让老尚来,你当他说,你们家的事我们不管了,打死打活有看的。姐妹们,我们要他去政府找市长,当面向我们解释清楚下三烂的丕,话从你的口里放得轻巧,可我们的名誉要紧。你犯了毁名罪懂吧。市长解释不清楚,我们法院,连市长也一起告了。姐妹们,大家都听清楚的,还是当干部的,骂我们下三烂,我们和谁烂了,你今天非跟我们说清楚,是不是和你,不和你,你怎么知道的。她的话语仿佛释放了两个原子弹,众人还附和。他冷了半晌,仿佛轰了下,说你们甭想对我撒泼,我说了说了,看你们能怎么样。有姐妹说,不怎么样,要你同我们走一趟,去市政府,找市长去说清楚,不走也行,我打了电话老公的,你好生等着。众人说,走,去。刘姐也掺和说走的。他看她们来了真的,话语刚才轻了些说,去去,谁怕。他到房里穿了外衣,冲冲地向门外去。等他走出门,有姐妹迅速将门关,随后是一阵哄笑,笑声个个圆圆的充满着屋子。
等他再返转敲门谁也不开,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消失了,她们再打开门。寒日说,还笑得出来,人家骂我们是下三烂的丕。他怎么这样哪,还是干部。有人接着说,恐怕是政府里死绝人毛了,才用的他。寒日说,刘师傅,你的好老公,这么样的,简直象社会玩的。别当宝贝了,离离。众姐妹七嘴八舌的,刘姐潸然泪下,又拭了拭说,寒师傅,你别躁了,你们都别躁了,都是为我沤的气,我给你们赔不是。寒日说,唉,人家还是一家人,我们何犯着躁的。走,回去啰。回家去了,让自己的老公骂下三烂的丕去啰。有人说,不看男人那么凶狠,有时也有柔弱的时候,需要老婆的呵护和慈爱。刘姐说,你说的还真是这样,有时象是他的妈,有人说,为什么叫贤妻良母呢,女性也是母性,母性是慈爱,不能成恶母狗。众人又都笑了。仿佛没有发生此前的一幕,俗话说相骂无好言,那都是气头的话。
从姐妹风一阵地飘去,她也没有挽留,凝视着满地的碎片,沉浸在复杂的心态之。刚才有人问去不去厂里?有人说不去了,今天出门不利。然而,她们都把目光投入寒日,等她的话,寒日说,经理不门接我们,我们还好意思自己跑去,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你是不好意思去,寒师傅,可你妹子还守在那,生怕丢了那份事。还有补腔说,你妹都吃经理的牛肉面了。还有人说,嗨,难怪人家骂我们下三烂的丕。寒日听出弦外音来,拉下腔说,走,回家。抱老公去啰!她的语气又是那么豪迈,仿佛没有听到方才议论寒月的话。
然而,当寒日一人骑在回家的路,回味她们那说话的语气,那说话的神情,简直是在讥讽,是在鄙夷,象是讥讽鄙夷会计和经理有一腿样的讥讽鄙夷她妹子。仿佛那不是讥讽鄙夷寒月,而是在戳她的脊梁骨,在她的脸烙疤,在她的心捅刀子。她不相信妹子会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更不允许有人那样恶语伤妹子。
回到家里,寒奶奶说寒月来家看过他们。尚亮一旁唠过不停,问厂子的事怎样处理的。然而,她脑子里一片混糊,一闹腾竟不知不觉地把姐妹俩都搅和进去了。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无滋无味的,时儿撑着筷子发愣。尚亮看在眼里记在心,饭毕抢着收洗,让她歇着。还劝说,心境要宽慰些,这样才不觉得活得累,才能活得舒坦。寒日听着丈夫体贴入微的话语,干脆把几天来存在肚里的所有事,一骨碌的向他倒出。尚亮听得不以为然,轻淡的说,既然人家承认了错误,你们放人一马,也不要把人逼绝了,他也是个打工的,一个命里的。他还笑着说,要么我去弄个老板当当,你当个老板太太尊贵了。现如今怎么邪乎了,哪去找真情,信用和正义呢。寒日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要打电话给寒月,提醒她注意点,不要让人家咬舌根的。当她看手机时,才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竟都是寒月打的,看来寒月找过她,肯定是为厂里的事,她得当面和她说更好些。连忙收了手机起身,说我去有点事。尚亮没阻拦她,只是叮嘱,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没有。寒日随口恩着,听到了,听到了。还没老,这么罗罗嗦嗦的。
寒日汗浸浸赶到她家时,她不在。吴青在大门口用凉水淋浴,双手抹了脸的水珠,说姐来了。屋里坐,寒日停好自行车,顺势在竹凉床坐下,说快去换了衣服,别着凉了。才入夏的。虽然燥z,但看着他淋浴,她心里有点寒颤的,不过,似乎对凉床情有独衷,坐刚冲洗尚未干透的凉床,有些冰凉入心倒不觉怪,还是她小时候在家酷暑躺这竹凉床的惬意感觉。如今住套房的,早不用竹凉床,有纱窗隔蚊虫,空调送宜爽,她抚摸着,这竹凉床被人睡热成古铜色,仿佛不朽的木乃伊,让人羡慕的。她又环顾着一切,却没有了孩时生机的影儿。虽然是同样的路、同样的房、同样的水塘,它们却象被火烤的塑料块,萎萃、皱褶、腌赞,仿佛被现代遗忘的角落。吴青穿了干衣出来,笑微的,一副无忧无虑的神采说,姐,你怎么有空来的,有事吧。真是明知故问,寒日心想,便问寒月呢。吴青说,去服装厂了。还感激地说,这次得亏姐给她找了份合适的事做,她蛮喜欢的。她没心思听他恭惟奉承下去,起身告辞。
毕竟是姐妹间的私房话,不能当其他人说,哪怕是吴青,是尚亮。不说也罢,吴青也不追问,目送她离去。然而,她还是不愿去厂里找她,要约出她,便打了她的小灵通,里面说因欠费而停机了。不得已还得去厂里找她,不能让他们真闹出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丑事来,否则又怎么对得住纯朴的吴青。她一进门。正在仰视车间日光灯的经理主动热情的招呼她,寒师傅。寒日冷丁的说,经理,总部有个答复吗。其实我不是为这事来的。经理以为是寒月做了工作她才来的,她不过一时拉下不面子,说句抢面子的话可以理解。便笑说,总部没有错,是我们搞错了,只要你们机好了,等我领了工资,请你们吃牛肉面。寒日听到“牛肉面”几个字特敏感得要翻胃似的,瞥了他以示回击,径直匆地向里去。
车间里还有三五个打包的。寒月笑说,姐,你来了,我下午去找过你的,工算了,经理都承认错误了。寒日郑重 说,出去,我有事跟你说。寒月轻快哦地停了活,跟姐。脚步时间更煎熬。她们出了车间,又出了厂子。在那围墙角,寒日才停住。寒日突突地问,寒月,姐平时对你怎样?寒月迷茫的说,那还用说。寒日说,你不用劝说我的,你自个要警醒,别和那经理搭讪,厂子里复杂着,人多嘴杂的,唾沫都能淹死人的。寒月疑惑的注视她,她干脆更直接的说,有人说,你都吃他的牛肉面了。我们姐妹日子再难,再没饭吃,可不能把闲话让人说。寒月这才恍悟,忙说,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啦,她们背后都说什么了。寒日说,你总不是三岁的小孩吧,连这话都听不明白的。寒月满脸的委屈,凄苦的说,妹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姐还不知道吗。你是相信人家,还是相信自己的妹子。她仿佛觉得眼前的姐陌生起来。寒日觉得她目光里充满了可怕的分子,便说,好,什么也别说了。大家都没有工,等复工了我通知你再来。寒月知道,姐是不让她继续在这里做下去了。她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便不再说什么的分别离去。
第二天下午总部最终以补发延时的补助名义,答应加了那二分五。经理做了截留解释,通知补发二分五。女工们这才罢休。女工们终于要复工了,可不见寒月的人影。晚寒日去了她家告知,也不见人的。吴清说她一天都没回家,在厂子里。这下让寒日慌缭起来,记得小时候,一次有人逗趣说她是捡来的,不是爸妈生的,她竟悄悄地跑掉了。是一工人师傅在路边发现她才哄着带回家的。会不会是昨天的话说深了点,她又象小时候样又跑掉了呢,可丢下一家子怎么办。她马全面动员,到处寻找,连江边码头都寻遍了,还了电视、登了报纸寻人启事,寻找在一天一天过去,一星期二星期过去,一个月都完了,仍没有音讯,甚至一个月后连吴青也突然失踪。幸亏吴青留了个纸条,把吴畏托付给了寒日。说是要去天涯海角寻找月,如果找不着她,他也永不回来了。寒日有苦说不出,觉得这恶果是自己种下的,厂里做事好好的,偏偏发生了少工钱罢工,还说她吃了经理的“牛肉面”。一定是她得不到人的理解,连自己做姐的都不理解,她才狠心跑的。痛苦欲绝时,寒日还想到这一层,会不会是被她亲爸妈找去了或去找她亲爸妈了;会不会生活压力大想不过来,寻短见不在人世了。她总是挂在嘴边,没有象别的孩子给吴畏做十岁庆典了。好多个疑问这么在人们心头产生了。
余 韵
你是我妈妈?不对,一点也不象的。象是电视见过的,你不是我妈妈。
噢,乖儿子,是妈妈。对妈妈还有怀疑嘛。
你怎么会在电视里?
是他们要摄的,要妈妈回来投资的。
嗯,那我问你,这多年你和爸爸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去国外了吗?
噢,不是外国,爸爸妈妈是在外地打工。这次回来再不走了。
太好了,我终于有爸爸妈妈了!
这是寒月今晚和儿子吴畏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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