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天穹彻底暗下,是接近窒息的黑,唯有圆亮突兀的月盘,宛如幽冥中的一盏灯笼,闪着瘆人的白光。
来到一片寂静的后林中,慕勉与对方各自僵持不动。
一道笑声,挟着冷风传来,身形干瘦的男子从几名蒙面人背后阔步走出。
借着月色,慕勉看清楚他的样貌,不由得震愕:“是你……”
甘不若阴测测地笑:“慕姑娘,自从上回一别,别来无恙?”
慕勉识出他们的身份,警惕地握住剑柄:“你们这群害人的余孽,时隔今日,依旧死性不改!”
甘不若仰头大笑两声:“不愧是慕家的女儿,果然好胆魄,你不知道我们一直蛰伏幽州,为了等这个机遇,究竟等了有多久?”
得知他们早有预谋,慕勉心感不妙:“你们要做什么?”
他狠狠磨着牙齿:“慕沚灭我门教,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慕勉幡然明悟:“你们打算抓了我,来要挟我哥哥?”
甘不若笑得阴阳怪调:“听说你是你哥哥的掌心肉,只要抓到你,哪怕让慕沚挖了眼珠子他都心甘情愿!”
慕勉气怒交加,啐了一口:“做梦!”
私下里开始心念电转,情知不是他的对手,生拼硬闯,只怕更中对方奸计,慕勉抓住他话中的关键,尽量拖延时间:“你方才说听人所说,是谁?莫非有人指使你们?”脚步不易察觉往后退。
甘不若不屑道:“笑话,血葵教岂会受人指使,是有人恨你们入骨,愿意卖个消息给我们。”言讫,察觉她的意图,迅速闪身上前。
慕勉见势败露,只得拔剑招架,连攻带避,与他过招数回合,余下的血葵妖孽纷纷将她围堵中间,慕勉寡不敌众,被甘不若一下子击中右肩,反扣脉门不得动弹:“臭丫头,胆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上回出现个唐重玉,让你侥幸逃过一劫,我看这回谁还来救你。”
慕勉孤注一掷:“有种就杀了我!”
甘不若呵呵冷笑:“你不必逼我,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挑断你的筋脉,废你四肢,让你半死不活,尚留一口气,不知慕沚看到心爱的妹妹落得如此下场,该是有怎么样的反应?哈哈哈哈……”
他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之中,歇斯底里地狂笑,慕勉咬紧牙根,趁机用胳肘撞向他的肩井穴,甘不若手臂麻痹,不由得松开,慕勉见势就要逃,孰料此刻,耳畔响起一道焦急熟悉的喊声——
“勉儿!”
她一回首,居然是慕沚。
“哥哥……”她几乎不敢置信,伴随而来是难以言诉的激动与欢喜,那时什么也不想,只一心朝他奔去。
但喜至巅峰,陡然成悲。
事情突如其来的发生,便是从云端跌入深渊。
慕勉低下头,看到一柄长剑从自己的胸前贯穿,雪亮的剑尖,明晃晃地刺痛着眼睛,她骤然吐出一口鲜血,宛如被一箭射中的雪蝶,从半空翩然坠落。
来不及赶到的慕沚目睹此景,完全怔住了,当省回神,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好比一只心神狂乱的兽,被掏空了心,那么痛不可遏……又一次,她在自己眼前受了伤,他丧失所有理智,彻彻底底的疯掉,力量爆发到极处,他挥剑,冲前,见人就砍,见人就杀,剑法又乱又急,亦如此刻他惨痛难喻的心,一名蒙面人的头颅被削下,洒开一蓬鲜血。
树林,迅速弥漫起一片浓重的血色雾气。
白衣染红,绝不留情,敌人接连倒下,他满身甜腥,如仙化鬼,异常狰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谁伤了勉儿,就得死!
甘不若悔恨手偏,没能将慕勉一击致命,随即感到前方袭来一股巨大的气流,气势磅礴,草木皆毁,天地仿佛都在扭曲旋转,他根本不遑抵挡,昏暗间,对上慕沚一双惊魂狂怨的眼,紧接着胸口被一剑刺穿,在强劲猛烈的内力冲击下,他被慕沚一剑穿心,随着对方的脚步,极速地往后倒退、往后倒退,最后抵在一棵树干上,如张薄纸,被钉成诡异的画面。
仿佛是意料之中的,甘不若狞恶地笑,拼劲所剩无几的残力,按动藏于右手袖中的暗器,两根毒针“嗖嗖”射中慕沚的眼睛。
“慕沚,我要叫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野的笑声,恍若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在风声呼啸的暗夜中,终于渐渐低弱。
“哐啷”一响,宝剑由慕沚的手中脱落,双目堪比烈火焚烧,传来钻心挖肺的痛。
好痛……
好痛好痛……
像无数的钢针,纷纷砸入他的鼻腔,耳朵,口舌,将五脏六腑生生插透……
那么猝不及防,一切翻天覆地。
他紧紧捂住眼睛,只觉湿黏黏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无论如何努力,也看不见。
仿佛有一双可怕的手,将他从此拖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勉儿……勉儿……”血嘀嗒嘀嗒地顺着眼角往下流,滑过唇畔、下颌,在他白皙清雅的面庞上蜿蜒出两条妖艳的痕迹,他心心念念着那个人,顾不得目盲之痛,身子左摇右晃,朝着某个方向赶去。
慕勉半昏半迷中听到他的呼唤,虚弱地张口回应:“哥……哥,哥哥……”
“勉儿!”慕沚一侧耳朵,迅速伸着手,循声而去,当踩到她的一片衣角,才惊觉地退开两步,他弯着身,一点点寻摸,直至摸着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的发丝,她的脸颊,慕沚慌慌张张地跪下来,将她揽入怀里,小心的,爱护的,仿佛寻回遗失千年的宝贝。
有甜意,从他的身上溅到她的唇边,是种惊魂摄魄的味道,慕勉迷迷糊糊张开眼,夜太黑,隐约看到慕沚双目紧闭,眼眶周围全是殷红的血液,如泪,血一样的泪。
她想看得清楚,但意识正随着伤口的痛楚快速流失,头脑变得白茫茫的,那一刹,她似乎听到南生带领着人手赶来,一阵惊呼:“公子爷!”
而她张了张嘴,便昏厥过去。
慕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等真正醒来时,情景已经幡然一变,青帐暖床,锦衾熏球,是她的房间。
“小姐醒了!”守候一旁的秋渡看到她睁眼,激动无比地喊道,“夫人,老爷,小姐她醒啦!”
慕夫人与慕远盛纷纷赶至床边,左一声右一声地唤着:“勉儿,勉儿!”
慕勉尚有些呆滞,眼珠子慢慢地瞥过来,良久,才启唇出声:“爹……娘……”
她恢复清醒,慕夫人终于松口气,两手合什,口中一连几遍地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慕远盛不放心,又吩咐下人:“再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慕勉吐息微弱:“娘,我的头好疼。”
慕夫人坐在床边,温柔地为她整理着耳侧凌乱的头发:“傻孩子,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原本大夫说,她至少三天后才能醒来,却不料提前的这么快。
慕勉记得自己浑浑噩噩时,心中总有个声音,在不住催促着自己快点醒,快点醒……但为什么要快点醒?紧接着,记忆开始像晨起的潮水一点一点涌了上来,她想到卫连,想到偷袭的蒙面人,想到甘不若,想到赶来的慕沚……
一直萦绕在唇边的味道,当时那股甜意,此刻恍然惊觉,分明是血!
他受伤了!
“哥哥……”慕勉猛然直身坐起,牵扯着伤处,痛得整张小脸惨白,可顾不得其它,抓紧慕夫人的衣袖,“娘,哥哥呢?”
慕夫人面色微变,有些迟疑:“勉儿……”
慕勉未有所觉,一边问一边焦急地朝外张望:“哥哥呢?哥哥他在哪儿?”
“勉儿。”慕夫人安抚她平静下来,想了想开口,“你哥哥他赶去救你,受了伤,这会儿也正昏迷着……”
慕勉惊惶得心口一窒,马上问:“伤在哪儿?严重吗?”
慕夫人欲言又止,勉强笑着:“还、还好,来,你先躺着好好休息。”
慕勉始终静不下心,最后摇头,“不行,我要过去看看。”掀开被子,即要下地。
慕夫人连忙阻止:“勉儿,你的伤还未痊愈,大夫特别交待过,这些日子一定要在床上好好休养,你哥哥他……我跟你爹刚刚才去过,你听话,先乖乖躺着,别再让娘担心了好不好?”
慕勉心底难过,此刻她只想看他一眼,看他一眼就好……
她被母亲阻止着,坐在床上发呆,而门外忽然传来临安的声音:“公子爷,您慢点、慢一点……”
“勉儿呢?勉儿……勉儿……”隔着屏风,响起慕沚充满焦躁的声音,失去了往昔的冷静。
听到他的呼唤,慕勉顿时喜不自胜,急着要下床,可当看到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唇边刚是泛起的笑意,竟遏制不住地僵住,然后,再也笑不出来了。
慕沚双目蒙着一条白色绷带,被临安半搀半扶着,因他脚步疾快,让临安险些跟随不上,他的两只手伸在半空摸索着,像个不见天日的盲者,行动如此不便。
慕勉全身的血脉恍被冰雪封冻,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哥哥为何变成这样?他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要蒙着绷带?
“沚儿……”慕夫人与慕远盛皆是吃惊,没料到他甫是醒来,就赶至这儿来。慕远盛想起他当时被南生扶回来的样子,两只眼睛血淋淋的一片,模样惊恐万状,简直叫人不忍卒睹。
在临安的指引下,慕沚找到了浑身发僵的慕勉,不管不顾,上前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勉儿,你有没有事?”
他的怀抱如铸,充斥着温暖的气息,慕勉忍不住流下热泪:“哥哥……”
此时此刻,慕沚方觉心安,只要能抱着她,只要她平安无事,他就放心了。
慕勉同样环抱住他,牢牢的,再一次经历生死骤变,他依然还在她的身边。
彼此一清醒,都想立即就看到对方!
那是控制不住的情感,紧紧相拥一起,宛然生死一体。
旁人不觉,慕夫人心中却生出一股异样。
张妈妈扶着她出来时,慕夫人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勉儿长得像不像我?”
张妈妈自小服侍在她身边,闻言道:“怎么不像,大小姐跟您年轻时候的样子相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慕夫人忙问:“那、那沚儿呢?像我,还是更像老爷?”
张妈妈陡然打个激灵:“好好的,夫人为何这样问?”
慕夫人犹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我看着勉儿,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沚儿他……”
张妈妈目光微闪,出声打断:“夫人定是担忧过度,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依我瞧着,公子爷跟老爷那可是真真像的。”
慕夫人嘴里囫囵着,解释不清:“张妈妈,你说这俩孩子,今日我瞧着……心里头不知怎么的,老是有点不安……”
张妈妈安抚她:“大小姐跟公子爷打小就在一块,感情自然深厚,如今小姐受了伤,公子爷的眼睛又……唉,可怜了两个孩子要遭受这样的罪。”
听完张妈妈的话,慕夫人只道是自己多想了,两个孩子打小就在一起,兄妹感情向来很好,她不也时常想着,能有两个如此优秀的儿女,是多少人家所羡慕不来的。
摇摇头,抹去那份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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