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雨寒毅然决然选择回梅德湾,是对狄伦的一种反抗,同时也是因不知该如何面对凯文杨。他的告白若发生在刚入学时,结果截然不同。然而,没人能够预知未来。她离开了,他没坚持索取答案,这件事也就无疾而终。
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并非很精彩的一个暑假,不外是躺在泳池边看书晒太阳,可雨寒享也受到许久不曾有过的天伦之乐。
都是沾了妹妹的光。
小小约瑟芬.玛丽.罗伟含着银匙来到这个世界,脸只有半个巴掌大,却美丽如天使。
她成了整个罗伟府上的中心人物,连一向最沉默寡言的园丁看见,都自然而然眯起眼睛呵呵笑。
也不怪他们如此喜爱,除了长得漂亮,约瑟芬.玛丽还是个完美的婴儿,吃饭时吃饭,睡觉时乖乖睡觉,一点脾气也无,乖巧得不可思议。
凯瑟琳不断感叹:“怎会差这么远?当你是婴儿时,差点没折磨死妈妈,不是哭就是闹,明明吃饱也换过尿布可就是不肯收声。因为你的吵闹,我们被表姐夫赶出家门……没人收留我们,落魄街头。”
当然她自己不会想,怀雨寒时才十六岁,每天惊慌失措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饭都吃不饱,那种胎教怎能同她今时今日安枕无忧的贵妇生活相比。
雨寒听了只是笑。
跟世上所有无可奈何的事一样,一笑而过,不然还能怎样。
妹妹真的好可爱,集合中西方的优点——大眼翘鼻圆圆额头,粉装玉琢,她也打从心底喜欢。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她笑起来时有点狄伦的影子。这景象让雨寒感到说不出的惆怅——一个有点像她又有点像他的婴儿……或许还同他们血脉相连,难怪父母那么激烈反对他们在一起,传出的确不甚体面。
可事到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了,她和狄伦已彻底结束。
罗伟先生和凯瑟琳自从有了约瑟芬再无暇顾及狄伦和雨寒的事,隄防之心渐渐淡去,也不再特意避嫌,雨寒有时会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他在苏格兰不但没闯祸还成绩优异。
他是整个暑期班唯一一个从无缺席的学生。
他不顾危险跳进冰冷湖里救人,得了优秀青年奖。
他将在夏令营结束后回苏黎世探望母亲那边的亲戚,开学才会回罗德岛。
雨寒表面虽冷淡,可每当有关狄伦的事被提起,总会竖起耳朵听。
继父的消息似乎也只是从爷爷那里听来,并不详细,但对她来说已很足够,狄伦和纱曼塔携手共游欧洲的浪漫细节——不用了,谢谢。
所以多亏有妹妹,使她分散注意,也多亏妹妹,使继父对她的态度有明显的改善。人都是现实的,从此她丘雨寒在罗伟家不再是外人,她跟他女儿有血缘关系。
继父不再时时刻刻吹毛求疵,雨寒也就大大方方地颓废在家,日子简单而平淡,暑假快结束时才漾起涟漪。
八月最后一个星期五,杨医生一家前来探访,不算什么稀奇事,可没想到其中竟包括纱曼塔。
大人们围着约瑟芬喧哗了一阵,然后便抱着她跑入屋内开香槟吃鱼子酱,留下凯文兄妹和雨寒在泳池边颇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雨寒不知他们要来,如往常般穿着一件式黑色泳衣躺在安乐椅上晒太阳,姣好身材让一向淡定的凯文也不禁咳嗽一声,不敢直视。
纱曼塔面无表情地瞄了哥哥一眼,随即脱下开襟衫,露出一双纤细的手臂,交叉在胸前。
雨寒看见纱曼塔想到的自然只有一件事——她和狄伦的苏格兰之旅。
两人关系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是否在夏令营留下许多只属于他们的回忆,说只有他们才听懂的笑话……
三个年轻人各怀心事,一时陷入沉默。
还是雨寒先回过神,别扭也不能不尽主人之谊,起身披上长袍走到他们面前问:“要喝什么吗?这里有冰红茶,汽水什么的可叫佣人拿来。”
“呃,冰红茶就好。”
雨寒刚想给他们斟,凯文连忙接过杯子,“不用客气,我来吧。”
她不同他争,转身为他们搬来两张安乐椅,自己也重新坐下。
“你晒黑了,”纱曼塔坐在她对面打量道,“梅德湾夏日阳光充沛,不似爱丁堡的郊区,成天阴阴凉凉想见太阳都难。”
在北美“晒黑”是一种称赞,雨寒晓得,故礼貌一笑,“在家没事,就在这儿打发时间。”
“既然没事那为何不来参加夏令营?”
“……”
“暑假还上课是有点无趣,但学的东西不枯燥,你那好朋友不是也来了,我以为你也会来。”
“我的好朋友?”
“嗯,那个皮肤苍白的亚洲男生,叫什么来着?”
“......隆介?”
“噢?好像是那个名字……我们不一组,不太清楚。”
雨寒颇为震惊,隆介没告诉她要去参加夏令营,整个暑假甚少联系,她以为他因家里的事在忙。
原来他去了苏格兰。
“怎么,你不知道吗?”纱曼塔用圆圆的大眼盯着她,“在学校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以为你们很亲密。”
“……”
凯文端着加了柠檬的冰红茶走过来,递给妹妹一杯,笑问:“聊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我在给雨寒讲夏令营的事。”
“还好意思提夏令营,哪个冒失鬼跳进湖里差点没淹死。”
“什么叫冒失鬼?如今还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那是你运气好。”
纱曼塔露出甜美笑容,“偶尔也得给你们这些迟钝的男生一点表现的机会不是吗?何况他因这件事还得了什么奖,对将来申请常青藤大学有帮助的,他应感谢我。”
凯文无言以对,只得摇头。
“呵,对了,”纱曼塔不忘同雨寒解释,“我的腿在湖里突然抽筋,幸亏狄伦及时出现把我救起,他自己却受了伤。”
原来狄伦救的人真是她,雨寒之前有些预感,可得到证实心中还是难免五味杂陈。
“……什么伤?严重吗?”
“脸被我的指甲刮破,烙下疤痕。”纱曼塔语气再平常不过,仿佛为她破相是件最理所当然的事。
“愈合得怎么样了?凯文问。
“还好不算明显吧......反正他自己也说没事,男人总得有点伤痕才是男人,小白脸有什么值得骄傲。”
“你怎么就不注意一点呢?”
“混乱之中怎么注意?眼睛看不见,腿使不上劲,水不断往嘴里进……没不小心敲晕他已很幸运。”
“哪有你这样的,人家救了你还好像欠你人情一样。”
“我又没求他救,是他自己跳进来的好吗。”
凯文略表歉意地向雨寒摇摇头说:“妹妹被我们全家宠坏了,对不起。”
“什么叫宠坏了?”纱曼塔抗议,“论断我之前不如多想想你自己的事。”
他们的谈话让雨寒越听越烦躁,终于忍无可忍道:“不好意思我进屋换件衣服,马上就回。”
快步穿过庭院走入宅邸,关上玻璃门,才深深吸进一口气。
原来有关狄伦的一切还是能搅乱她的心绪,这项发现让她无比沮丧。
故意绕路回房间,途经二楼书房时看见房门稍稍敞开一条缝,一瞬间的躊躇,依稀听见继父说:“……他已起疑心,或许很快就会去你那里打探,到时……”
“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应付。”
雨寒明知不该偷听,但双脚似被钉住,怎样也挪不动。
“杨......这么多年为了我们家,真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我是为了她。”
罗伟深深叹了口气,“我懂,所以更觉亏欠你,我没能给她幸福。”
“这结局谁都没想到,亚历克斯,她的性格大家都清楚,你也很不容易了,年纪轻轻遇到这种事,一般人恐怕无法接受,你已应付的很好。”
他为他添威士忌,沉默一会才答:“当时我已尽到最大努力,相信我。”
“我相信。”
他们轻轻碰杯。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罗伟啜了口酒后说,“美丽贤淑的妻子,天使般的女儿,我深爱她们......肯尼,你笑我也罢,但我真感到幸福,同第一段荒谬婚姻无法相比。”
“可以理解,但......狄伦是无辜的,你依旧有责任保护他。”
提起狄伦他的笑容消失了。“那孩子让我头疼,他的性格太像伊丽莎白,固执,倔起来似匹野马,让人束手无策。”
“毕竟还是孩子,从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爸爸是谁就能看出。”
“已经十七了,再过一年已成人,不要小看他们这一代,比我们年少时狡猾的多。”
肯尼斯杨喃喃自语般道:“……可能是我们家太宠孩子吧,总觉他们还小,尤其是我那骄纵的女儿,不得不承认她有时令我感到陌生。”
“自己的骨肉另当别论,约瑟芬必然让我牵肠挂肚一辈子。”罗伟将威士忌一口饮尽,情绪有些激动,“狄伦也是我亲眼看着出生长大,从小小一团肉到拽着我衣角叫爸爸……可那种心情你能懂吗?我因他被困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凭什么?我当年才十八岁啊,被迫放弃棒球奖学金,一头栽进建筑界苦读八年为取悦双方父母……这担子太沉重了,儿子和弟弟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杨医生把手搭在他肩上,“小声点,我懂。”
“现在他恨我,凡事都同我做对,我不会跟他计较,但也不会让他破坏我的家庭。”
“唉,狄伦小时候那么乖巧,一点不亚于约瑟芬......孩子要是能永不长大该多好。”
“……我们也不必一直老下去。”
两个男人无奈地相视苦笑。
“你说,是否不该把他们送去学校寄宿?”肯尼斯杨晃着水晶杯问。
罗伟表情认真起来,“那是没可能的,他们命中注定属于这个圈子,任何学校都一样,若是硬要跟普通人一起读公立,又会出现另一种问题。”
“也许吧……”
“杨,你的一对儿女出名优秀,别想太多了,我们也是从十七八岁过来,年少的懵懂,执着,轻狂,世俗……只有时间才能改变,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寻觅吧。”
肯尼斯.杨笑,“怎么突然变成你开导我了?好了,言归正传,狄伦的事你就不必担心,真相只有我们三人知,他的线索终将断掉。我们下去吧,拿个雪茄这么久,太太们会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
他们起身,雨寒在门外猛地反应过来,快步离开闪入角落。
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她用手捂着嘴,等继父跟杨医生的脚步消失于走廊尽头,才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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