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岚烟
花梨镂雕万字纹的朱砂窗外，有风徐徐吹进来，轻扬起殿内的薄纱帷幔，那些流年光影，在这飘起落下之间，悄悄溜走。婉桐信步走出寝殿，地上是细细的一层落花，那金黄的颜色，像是撒落一地的散碎金子。那淡淡的气息，伴着香甜的味道，朦朦胧胧，似梦亦幻。
此时，多寿领着刘德盛行至婉桐跟前，刘德盛上前打了个千，道：“奴才御前总管太监刘德盛参见懿贵人，贵人万安。”
婉桐闻言，说道：“公公请起，可是有皇上的谕旨？”
“正是。皇上说，中宫无主，因此新进妃嫔入宫后觐见的规矩，便在明日辰时二刻，在慈宁宫，由太后主持。”
“多谢公公，本宫自当准时前往。”婉桐立在台阶之上，轻点了一下头。含着笑说道。
刘德盛上前又是一礼，说道：“小主若无其它吩咐，那奴才先行告退。”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秋天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的早。婉桐看着舜华领着两个小宫女在挑拣丝线。因着午后自己念了一句，想吃银杏酥卷，音云便在小厨房里拢了火，准备上了。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恬淡的像是白瓷碗盏里的一捧清水。
晚霞由浅及深，五彩的颜色，逐渐就只剩下血一般的红色，仿佛是天空割开了一道硕大的伤口。
此时的穆嫔夏傲涵刚刚迈出慈宁门，刚刚太后的声音依旧她的耳畔回响。“她们两个早就不能生育了，即便爬的再高又有什么，无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要知道，在这后宫之中，位分是一回事，子嗣才是关键。你如今有二皇子，大皇子又早逝，即便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可你的儿子是长子，谁也改变不了。宫里的规矩，以你的位分，你儿子是一定要送进璧沼宫，由乳母喂养的，不过是哀家和皇帝说了，才能留他在你身边直到今日。你若是觉得烦了，只管告诉哀家，宫里眼馋这孩子的人有的是。”
为了她的儿子，她心甘情愿听从太后的差遣。外人面前，她是刚强的连纯妃也不忌惮的穆嫔。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没有太后的撑腰，在这深宫之中，像自己这般空有容貌无家世无才学的女人，只有死路一条。尤其是最后一句，现在想来，子嗣关键，位分也得挣到手才行。太后？又有几年可活的呢。
傲菡见四周无人，只若云一人跟着，问道：“若云，你说纯妃与贵妃的不能生育，难道也是太后所为？”
若云忙说道：“不好说，要说纯妃娘娘怀不了，是因为太后看不惯她的跋扈嚣张。可贵妃娘娘一直都是在替太后办事的，也算忠心耿耿了。况且她的家世又那么好，太后怎么会也容不下她呢。”
傲菡亦是一脸的迷惑。远处的血色晚霞，早已与暗沉下来的天色融为一体。“家世？对，就是家世。家世成就了她贵妃之尊，可也注定了她的一世无子。”
已经开始掌灯了傲菡看着身前身后一座座汉白玉落地宫灯被逐一点亮，回首看了眼远处的慈宁宫，飞翘的屋檐，清晰明朗。昏黄的灯光下，傲菡只觉得那座宫苑，连带着那座宫苑里的人，都显得那样鬼魅。和太后比，自己到底是想的不够长远。
“太后既然吩咐了，我们照办也就是了。”傲菡扶着若云的手，慢慢的往回走，身子却是忍不住的寒颤，一个人若是知道了秘密，却又吐不出来，那种畅快淋漓后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小主，这是新制的银杏酥卷，您尝尝。”音云将一只白底青花卷草纹小蝶搁在我身旁的小几上。
婉桐看着那金黄的颜色，甚是喜人。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送入口中，外表酥脆，内里却是软糯爽口，只笑着说道：“你这手艺，怕是要把御膳房的师傅也给比下去了呢。”又对着门外的小贵子，小连子，以及身旁的舜华和怜烟说道；“你们也来尝尝。”
众人一并围了过来，尝完之后，无不夸奖称赞，音云怕羞，只说还坐着水，便跑了出去。
婉桐见他们已然吃完，便说道：“这银杏酥卷里的白果敛肺气，护肝脏却是个好东西。可也不能多吃，不然便有中毒之虞了。”众人见婉桐神色严肃，不似是开玩笑，忙诺诺的答应了，退了下去。因着第二日，需合宫觐见太后。若无精神，难免会叫别人说自己不敬太后，落下话柄。于是婉桐早早的就歇下了。
寥落的几颗星辰，散落在墨色的天幕上。勤政殿里，元溶坐在黑底描金海水云龙纹宝座上，目光落在眼前平摊开的奏折上，奏折的意思简单明了，四大辅臣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欺君罔上。紫檀行龙纹长桌上，一只白玉香炉里腾起一缕缕的轻烟，那是龙涎香的气味。乳白色的烟雾，像是融化了的白玉，却带着石头不曾有的甘甜气味，最能行气活血。元溶轻轻合上奏折，将它压在了最下面，缓步踱出殿外。是要办的，不过是时候还没到。
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漪兰殿的窗户时，婉桐也从沉沉的睡梦中苏醒。清晨特有的清新味道，只觉得打心里的舒服。由着音云和舜华伺候着梳洗，穿戴。第一次觐见，婉桐不想太点眼，惹得旁人侧目，于是吩咐舜华，打扮的别太出挑。舜华轻声答应，却不曾停下手中的活儿。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穿戴完毕。上身是一件玉色珠联纹锦衣，下身是一件烟云流香长裙。因为宁宸宫离慈宁宫较远，所以虽然离辰时二刻还早，婉桐领着音云舜华早早的就出了门。
空气里是秋日清晨露水蒸发的味道，清新凛冽，没有冬日里的寒风刺骨，也不像夏日里的闷热潮湿。很舒服的感觉。远远地，婉桐看见长街一旁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单薄羸弱。像是冰封了一季的花朵，迎着秋日里最美的阳光，生长着。
“臣妾璇棠宫常在姜氏参见懿贵人，贵人万福。”姜月颜冲着婉桐深深地行了一礼。
你这是做什么，情分生生的被你这一声贵人叫没了。”婉桐忙拉起她，微嗔道。看着她双眼微肿，想是这两日都没睡好。“怎么憔悴成这样了？”婉桐心疼的问道。
“姐姐，我……”月颜刚要说话，婉桐赶忙用手遮住她的嘴，说道：“我知道你想家，可如今你我皆为皇帝妃嫔，一切当以侍奉皇上为第一，这样你的家才会以你为荣。”说完，只用双眼瞅着强忍住泪水的姜月颜，又抬头看了看日头，说道：“时辰不早了，头一次的合宫觐见，若是迟了，可不好呢。说完拉着月颜的手，朝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她的手凉的像是冬日里的冰块，婉桐知道，她心里的不甘，自己何尝不是呢。
一路的说笑，月颜也渐渐缓了过来。行至慈宁门前，脸上的泪痕也已尽数褪去。沐浴在晨曦中的慈宁宫，有着不明朗却实实在在的威仪，那是天家所在之地才有的神圣庄重，让所有踏足这里的人，都显得小心翼翼。
有小宫女上来迎接他们两个，行至正殿廊下，新进的宫嫔在此按位分高低站列，而那些以往的妃嫔，则早已落座于慈宁宫正殿寿安殿内。没等一会儿，只听殿内环佩相击之声清脆，众人皆站立起来，原来是太后自后殿出来了。等内殿的妃嫔拜见完毕后，婉桐这些新进的妃嫔，按照排好的次序，逐一进入，行至宝座前站立。殿内安静的让人觉得不安，甚至害怕。
太后端坐于金漆透雕凤穿牡丹纹饰的宝座上，双手轻搁在两只明黄地宝相花手枕上，鸾凤凌云髻高耸，簪着白玉和合二仙簪，鬓边一只掐丝镶八宝偏凤，极少的几件饰物，却将天家风范体现的淋漓尽致，说不出的威仪，道不尽的雍容。
“行礼”太后身边的秦忠拖着尖细的嗓音喊道。
婉桐一众妃嫔向太后行三肃三跪礼，耳畔只有金玉轻碰时发出的悦耳清脆，直到最后一跪，众人齐声道：“愿太后万福金安，凤体康泰。”却不起身，个个依旧垂首敛目，因为照规矩，底下应该是皇后的训示，可如今是拜见太后，一众人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果然太后发话了：“行啦，都起来吧，跪也跪完了，安也请完了，你们也是身娇肉贵的，跪着也怕伤着你们。来人，赐座。”
众人齐声道：“谢太后恩典。”
婉桐等人在身旁的花梨木靠背椅上落座，便有宫女鱼贯而入，呈上茶盏。“这是闽南今年新贡的铁观音，虽不算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是哀家看着这秋天到了，喝着它益肺生津，再好不过了，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儿。”太后轻啜了一口盏中的茶说道。
众人轻拖着茶盏，起身屈膝，齐声道：“臣妾多谢太后赐茶。”
太后连连摆手，说道：“都坐下吧，咱们的关系，若是搁在寻常人家，那便是婆媳的关系，如今不过是碍着皇家的脸面，才不得不做出这些个老礼。”
“臣妾等敬听太后训示。”
“训示就免了，只是有几件事得交代你们一声，免得日后犯了事儿，自个儿还蒙在鼓里。这第一皇帝是忌讳这个的，可哀家不忌讳，就是宫里西南边的归昌宫，因为是先皇后的故居，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违着，前腿发，后腿杀。若你们不知道归昌宫在哪，问问懿贵人就是了，就在宁宸宫的边上。”婉桐只觉得脸上火辣，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去，不做他观。太后见她这样，轻笑着说道：“这第二就是，好好的伺候皇上，早日为皇家绵延子嗣。第三，宫中人多，是非也多，若是你们敢搞什么阴谋诡计，整那些个脏东西的话，哀家眼里容不得沙子。”
众人见太后如此说，无不惊恐，齐声道：“臣妾等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扶了下鬓边的掐丝镶八宝偏凤说道：“好了，和你们说了这些子话，哀家也乏了，你们喝了茶也回吧。千夕，扶哀家回去。”
“恭送太后”
婉桐看着太后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自己并未与太后有过顶撞，为何她要把自己推入这个是非圈子。转头想问舜华，却发现一直立在身后的舜华不见了。音云说她不舒服先回去，婉桐也未多说什么。起身与月颜一道往回走去。
表面上风平浪静，如五月阳光一般温暖和煦的宫中，却为了后位，开始暗流汹涌。一切都是因为元溶这日午后的一句话，后宫不可无主。 请牢记本站域名，[屋 ‖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NET]www..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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