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缓缓倒出一杯浊酒,将微酸的浊酒松下喉咙,神色之中看不出丝毫异动。
张良坐在他对面却紧紧抿着嘴唇,眼中满是怒火。
眼见甘罗再次举杯自斟自饮,他“啪——!”的一声伸手拍掉甘罗掌心的酒盅,皱眉怒声道:“出了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想着随我进宫为陛下出谋划策,反而还有心情坐在这里优哉游哉的饮酒作乐?”
甘罗不紧不慢的起身捡回酒杯,坐回原位,瞥了脸上神色根本不加遮掩的张良一眼。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跟在陛□边几年了?”
张良本以为甘罗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没想到他开口却是一句反问。
张良皱了皱眉头,瞪着不出力的甘罗道:“我跟在陛□边没多久,以前……都是上皇教导我的。”
甘罗闻言一笑,伸手在张良额头敲了敲。
他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之后才压低声音说:“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上皇为人温和宽厚,最是大度体谅,可陛下却子不肖其父——他是个说一不二,最厌恶别人反对自己意见的人。今日竟然有人敢冒犯天威,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多想,陛下定然早就想好了对策,只等着杀鸡儆猴。这些人算是栽了。”
张良一撇嘴:“你当陛下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么?我当然清楚陛下早就准备了对策,可即使如此,朝堂上总会有些人因此而对陛下为难的。咱们为何不能对陛下施以援手!”
甘罗再次摆摆手,也不对张良绕弯子,直白道:“非也。冲你这番话,我才说张良你不了解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良看向甘罗,等着他为自己解惑。
甘罗也不推辞,将手指在酒水中沾着在盛酒的矮桌上写了几笔。
随后,他抬头看向面色变得苍白的张良,微笑着说:“我说的对不对?”
张良闭嘴不言,甘罗却不以为意。
他继续说:“我早就猜到了,有什么可遮掩的。”
张良狠狠瞪了甘罗一眼,咬牙切齿的说:“就算这样又与此事有什么相关?”
甘罗笑眯眯的丢了一颗煮花生进口,一边咀嚼,一边说:“既然如此,有上皇在,还用得着你出现吗?陛下一来有对策,二来有能臣,这件事情闹不出什么大乱子,顶多让陛下对着上皇撒娇讨喜欢罢了。你担心得太多了,快回家去吧。”
语毕,甘罗站起身,抻了个懒腰。
他回头有点不正经的说:“等过半个月后发榜,我去寻你一起看成绩如何?”
张良跟着起身,平静的说:“陛下不会让我们同在一处任职的。”
甘罗点点头:“是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你最好现在就想想除了大秦原本的国主和韩国故地之外的郡县,何处适合自己,早些对上皇和陛下透个意思过去,也好省些麻烦。”
张良这才说:“你的意思是——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此后再不会让官员在故土任职了。”
甘罗见他听出自己未尽之语,只要点头认下此事。
随即,甘罗不再多说,两人相互一拱手,就此分别。
甘罗站在原地看了离去后脚步仍旧急匆匆的张良,忍不住摇摇头,继续往家中走去。
自打父亲去世之后,甘罗一直居住在壅宫别馆受到嬴政照顾,年过十五之后,干脆被他提携成了嬴政伴读的身份。
虽然身份亲近,可嬴政当年并不是个需要他人当跟屁虫的太子,对他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亲近。
甘罗明白,若不是有已逝父亲的人情在,嬴政是懒得管他如何的。
正因为这样,甘罗几乎抓紧了全部能够利用的资源靠近嬴政,琢磨日后需要服侍的君主的心思。
所以,甘罗很清楚,只要他这一次的科考成就没到不堪入目的程度,自己注定是要留在国都里,从庶务开始接手职位;但张良不同。
张良被上皇教养成人,上皇对待有感情的孩子一向是十分大方的,估计他要去外面闯自己的天地了。
甘罗心中计算着一切,十分感慨,又略有一丝不甘。
他也盼望能够有自己施展抱负的天地,但人要懂得惜福,甘罗虽然羡慕张良的好运,对此却并不急嫉妒。
只要他有本事,总有能够大展才华的一天!
想到这里,甘罗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张良与甘罗分别后,虽然看起走得潇洒,胸口却像是梗着一口气似的难受。
他闷闷不乐的回到家中,直接走进自己的书房把自己关在门内,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也不想用膳。
“咚、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需要张良的允许,其父张平已经端着碗盘推门而入。
张良马上收起脸上的情绪,起身恭敬的赢了上去,赶忙叫了一声“父亲”。
张平点点头,坐到他身边,将晚膳摆放在张良面前,温和的说:“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母亲既然已经去了,你就不该让她地下还操心你的身体。快将晚膳用了。”
张良愧疚的脸上一红,点点头,赶忙捧起碗快速将饭食咽下。
张平见张良吃得差不多,收起脸上的笑容。
他抚平衣摆的褶皱,温和道:“我儿可是发生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你爹虽然没有力挽狂澜、不让韩国覆灭的本事,一些人事往来却比你清楚些。”
张良也不含糊,直接开口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我不明白为何出了集体舞弊的事情之后,陛下越发不能容忍当地官员留任,而一定要将人派往他乡任职的想法。”
张平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在多年不见之后相貌越发出众的儿子头顶疼爱的摸了摸,像小时候张良犯倔时似的安抚着他的情绪。
等到张良脸上愤愤不平的神色消退,张平才开口道:“当地人之间的牵扯绝不仅仅是利益,还有亲眷血缘之类撕掳不开的关系,这些都不是一句‘执法为公’能够解决了。面对自己的亲人,若是他犯了法令,而你按照律法令其伏法,那么也许会有人说你‘大义灭亲’,更多人却会觉得这样的人天生冷酷无情、残忍自私。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亲人都能下手,更何况毫无关系的人物呢?”
张平说着摇摇头,一阵见血的说:“虽然名义上我们都已经是‘秦人’了,可真正能被陛下全心信任的,还是居住在关中腹地的老秦人。不过这也不是怪陛下,任谁坐在这个位置,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过个百年,其中的矛盾自然会如冰雪消融——我真正好奇的是,谁告诉你了这样的消息?”
若是从小遭遇苦难,张良或许能够立刻明白张平刚刚说出的亲缘牵涉。
偏偏他被秦子楚接近咸阳宫教导之后,生活环境单纯得可怕,每日接受的教育就是“自强不息,拼搏奋斗”这一类充满了积极意义的引导。
因此,现在的张良虽然聪明异常,人情往来实在欠缺太多了。
此时听到张平的教导,他竟然好半天反应不过劲儿来,等到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就被恶心得够呛。
张良有点别扭的“哼”了一声,嘟哝道:“若是上皇主持此事,怎么这样?”
张平凝视着自己儿子,笑而不语。
过了一小会,张良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颊,垂下头终于承认:“若是上皇,恐怕没有陛下这样的大魄力,观其在位期间的行止就能够推测到了。”
张平终于满意的点点头,柔声道:“行了,既然你想明白了,为父对此事也就不再多言了。”
“恭送父亲。”张良起身相送。
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忽然一扯张平的衣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说:“爹,你跟我说这话,其实也是想出仕了吗?”
张平愣了半晌,忽然一巴掌抽在张良后脑勺上低喝:“你瞎说什么?我若守不住之前对韩国遗民‘永不为秦国所用’的誓言,就再也管不住他们了,到时候你们兄弟的未来全都要破碎了。”
张良呐呐的不敢出声,张平狠瞪了长子一眼,低声埋怨道:“秦国上皇把你教育得真好,竟然连这点小心思都没了,一心想着给他们爷俩找帮手。”
语毕,张平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了书房。
秦子楚和嬴政坐在一起聊着政务。
他无数次拿起那个举报辽东郡境内考点全员参与作弊的奏章查看,越看越是忍不住脸上的笑容。
若是平常出了这样的大乱子,秦子楚肯定要皱眉冷斥参与此事的官员和学生无耻的。
所以,秦子楚现在的表现清清楚楚的写满了“有问题”。
嬴政忍耐了片刻之后,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思,开口问道:“子楚为何笑得如此开怀?”
秦子楚扔下手中的奏章,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上翘的嘴角:“我想起来自己读书的时候,同住一寝的哥们就算是辽东郡人。他当初参加全国性大考就是一路抄袭上来,最终踩进了我们学校的分数线的;后来系内还有几个同样地方过来的同学,也都说当地考试监管的并不严格,都占到了考试的便宜。”
嬴政听了秦子楚回忆过往,不由得跟着勾起嘴角。
可嬴政说出口的话,却对当地官员和考生没有一丁点宽容:“当地郡守失职,扣去五年俸禄,其余涉及此事的官员全部斩首,作弊的考生流放到骊山去修皇陵。”
嬴政冷酷的眼神从版图上滑过,沉声道:“该让他们知道朕的宽容是有限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宁镜”,灌溉营养液。
明天被锁的章节需要修文,上午9点之前有伪更,大家就不必管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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