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络敲门得到准许后进屋时,看到背对自己的公子,忍不住想要看到公子脸上此刻是何种表情。正如公子离开前所料,他一旦出事,各将领官员均会倒向瑾王一边,如今朝中连监国的话皆不管用了,这个局面要怎样挽回呢?
空寂的屋中荡着一句浅浅长长的叹息,“不能再等了......”
瑾王布局多年按兵不动一步步吞噬朝野,而曲若怀又处于被动地位,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没有足够的时间同瑾王一日日耗下去,唯有以退为进。如今朝野,瑾王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已经是众人皆知,暗地里计较不如光明正大来得更适合他。
“公子,您如今即便回去,也无济于事了......”
“不会!”曲若怀打断他的话,问道:“相府如今如何了?”
相府如今的状况岂是一个惨字可以比拟的,每日每日刺客盗贼不断,府中的仆人逃的逃,跑的跑,已然一派萧条。狄络张了张嘴没能将这幅场景给说出来,也说不出口。
“若非将影卫撤退,相府不至于如此不济。”曲若怀敲了敲简易的桌子,提笔在粗糙的直面上落下几个字,写完后交给狄络,吩咐道:“这个亲手交至南宫将军手掌,至于相府,该回来的,都回来吧!”
狄络收纸出了门,曲若怀自凳子上站起来,视线定格在破旧的床头柜上,手指捻起细碎的粉末......
乡野小客栈,居住的人不多,出了曲若怀一行人就只有老板和店小二。中午吃饭的时候,一桌子人端坐着,小二端着盘子低首将菜食端上来,老板站在柜台上拨着算盘,眼睛却一瞄一瞄地偷看。
洛蓁并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之人,这老板和店小二的动作表现,让她很快想到,客栈的隔音并不好,昨晚的事儿,都知晓了罢。
客栈的饭菜出奇得难吃,吃惯山珍海味的人却都吃得一声不吭,但这一声不吭的人不包括慕容峥。
慕容峥盯着碗筷盯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你家侍卫也找来了,如今没本神医什么事儿了,就此别过吧,告辞!”
曲若怀头也未抬:“请便。”
慕容峥惊讶,唔,曲若怀是个大度的少年。
“唔,我这里有些药,咳咳、”慕容峥脸红了一阵,把小巧的几个药瓶子给狄络,狄络不知所以,但想,药总是收着好,更何况是神医的药。
洛蓁刚想问里面是什么药,慕容峥飞一样地跑出了客栈,罗丝不解地道:“慕容先生跑得这么快做什么?怎么像心里有鬼似的?”
洛蓁笑眯眯地瞥了一眼她的脖子,道:“说不定,心里真有鬼呢!”
本来应该这一天便回去的,但曲若怀却坚持要迟两日再走,朝中是个什么局势,哪里经得起这般耽搁,洛蓁此次出宫丢下了朝中的一切事务,她自知不能再拖,也知曲若怀做的这个坚持是为她身体考虑。但她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点疼及累么,她能坚持得下去。
“慕容铮说,你不休不眠也要赶回洛城,可现在却要停一停,不觉得这么做很可惜么,你的不休不眠岂不是白费!”洛蓁此时淡定地同他讲道理,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屋中只有他们两人,曲若怀只简洁地回了一句:“不可惜。”
“我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你的想法,”洛蓁摇晃了一下,桌上破口的陶瓷杯,道:“你知道么,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要夺东旭的江山,你看,毕竟你无所求地坐在丞相地位置,你那样无所求,除了东旭的江山,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后来,我发现自己误解了,现在明白一直算计自己的到底是谁,可却又不明白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曲若怀怔然看着摇晃的被子,寂寥的声儿道:“我什么也不要……”若可以,他想要她。
“我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渴望的东西,父皇,母后,皇姑姑,姑父,皇叔……他们都有自己的渴望,不管是什么样的,但都有,你说没有?”洛蓁觉得有些累了,便起身走去床上躺下,“我休息会儿……”大概真的很累,很快,过了一会会儿,可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儿。
“想你开心,却不知你这样辛苦……”他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处理朝政所以事事亲力亲为,想着当皇帝能够有所担当的时候便将放手手中的事,那时,他差不多也该离开人世了。但世事往往不如人预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从前不知瑾王的野心,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知道的时候似乎都晚了,“没想过你会不要我,可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会娶你……”
房门关上的一刻,洛蓁睁开眼,她并没有睡着,装作睡着了只是让曲若怀离开的方法,他走前说的两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会娶你......’
九日后,洛蓁独自回到洛城,曲若怀则回相府,这一路回来并不容易,四处的官兵都在暗地里查,她能回到皇宫经历了几番刺杀。然,当她回到洛城的时候,洛城已然翻天覆地,刑部与大理寺一堆又一堆案卷,大批官员被查落马,连她的姑父,堂堂监国都被众臣细数八宗大罪,整个洛城像是笼罩在一团巨大的黑雾中见不得天日。原来,瑾王,她的亲叔叔,手段竟有这么狠。
得知姑父被查,洛蓁回宫先去钟粹宫见了姑姑,姑姑此时正怀着身孕,可万万不能出什么事。
“蓁儿回来了,小曲找到了?”公仪清挺着大肚子,脸色不是很好,但有几分欣喜的笑意。
“姑姑,这几日可好?”洛蓁自知,她离开必然给姑姑,姑父添了不少麻烦。
公仪清笑了笑,答非所谓道:“我同你皇叔到底是亲堂兄妹,他还不至于将我赶尽杀绝。”她停顿了一会儿眼睛瞟了几眼远处的几位宫女,那几位宫女反应极快别过了头,换个方向走路,这时她才继续道:“蓁儿也不用担心你姑父,他自有办法的。”
洛蓁点了点头,问:“姑姑,漱儿真是皇叔亲生孩子么?”
“你想.....”公仪清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眼中满是身为母亲的柔情,她明白蓁儿话中的含义,幽幽地道:“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曲若怀回洛城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街头巷尾乃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第二日朝堂之上,一片沉闷的寂静。
“本相回宫,各位同僚不高心么?”曲若怀一身深墨色绣祥云纹朝服,半转着身子看着低首的众臣。
兵部尚书出列,拱手道:“不知曲相消失的一段日子是去了何处?”
“本相巡视念丹、千叶遇刺重伤。”
“北边动乱不止,南疆挑衅不断,曲相却去巡视又以重伤为由不归,这是否有不顾国事轻重,擅自妄为之嫌。”
曲若怀顺着他的话,问道:“所以呢?”
兵部尚书瞥了瞥眼望向身边的几位同僚,谁知这几位竟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又望向几位武将,又未能得到一丝回应,当即有些急了,恰好这个时候,沉默的瑾王开口了,“曲相到底年幼了些,难免出些差错。”
瑾王指出他年幼,意思便是,不适合丞相之位,差错两个字用得看似很轻,但这两个字放到国事之上,便重了不知多少。
洛蓁开口道:“派曲相巡视乃是本公主的意思,到底是本公主太过年幼,曲相受命于本公主,此事与他无关。列位怀疑曲相的能力可是怀疑父皇的眼光!”
“微臣字字句句乃是为国体着想,绝无怀疑先帝之说!”兵部尚书一番话语掷地铿锵十足十的忠诚,手势摆的中规中矩,“曲相一失踪便是数月,先不论因何而失踪,但因曲相未在其职,导致数月无人把持大局,而今外患不断,若再加内忧,后果......”
曲若怀淡然道:“所以,本相不是回来了么?”
兵部尚书字句逼迫,当场挑衅丞相之威,洛蓁扶额注视低首的众臣,不知他们的脑子在盘算着什么。
户部尚书踏出了一步,拱手道:“蔡尚书的意思是要计较丞相的失职之罪?”
“下官卑微岂敢计较丞相之罪!”
兵部尚书气势收放自如,夹杂明朝暗讽,真是个人才!
“已然兵部尚书也讲了计较曲相失职之罪,其余大臣可有意见?”洛蓁索性照着他嘲讽的话头讲下去,这种时候不就是拼个脸皮么?反正她装作没听出兵部尚书话中之意即可。
现今情形,若出列持反对意见明摆着和曲若怀抗衡,而她又必然是站在曲若怀一边的,谁又敢再站出来呢!
“臣有本奏!”户部尚书出人意料捧奏章出列道。
这人不是站在曲若怀一边的么?此刻启奏是个什么情况,莫不是刚刚只是演了一场戏,而此刻才是真正的开始,洛蓁犹豫了一会儿抬了抬手,示意他往下讲。
“臣今日参兵部尚书蔡大人在职期间贪污四十万两现银!”户部尚书双膝跪地,口齿清晰地说出奏章中的内容。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的众臣纷纷面面相觑,又装作不经意地瞥过站立的兵部尚书,继而又转向跪地的户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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