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住脚步，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站在我家楼下昏黄的街灯下，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身形清瘦颀长的身影时，我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继而又恢复的平缓。
我们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就这样对望着，然后我叫他：“林泽。”
林泽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却站着没动。于是我走向他，在距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仰头看他，然后察觉这似乎是自我们再见以来我第一次如此心境平和的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然后我竟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因其他，只为这大半年来我第一次发现林泽比十八岁的时候长高了些，他虽然还是很瘦，但是相较于十八岁的他，他的肩膀还是宽阔了些。
我说：“真巧。”
林泽勾了勾唇角说：“我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
我“嗯”了一声说：“我回来有几天了……你好吗？”我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家发生那么多事，他如何能好？我这样问他也显得太过虚伪。
但是林泽还是点点头回答：“还行。”
我低头皱了下眉头，再抬头看向说：“你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听说了……虽然我不喜欢你爸爸所作所为，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深表遗憾……”说到这里我想起林泽的爸爸林新源是被人举报涉嫌利用暴力对开发户实行强卖强拆而被隔离审查，新源地产也因此被绿地集团收购的。而在我即将出门旅行之前，我恰恰就收了一份林越寄来的关于林新源利用暴力对开发户实行强卖强拆，以及多年前为了征收我爸的那片厂区雇佣社会闲人纵火闹事的证据。我不知道林泽是否知道我手上有这么一样东西，但是为了不被牵扯到他家的矛盾中去，我还是老实交代道：“我承认我手上是有一份你爸爸的犯罪证据，但是他不是我举报的。”
林泽说：“我知道。”
我张开嘴巴哑然的看着林泽。
林泽说：“是我。”
我愣愣的看着林泽。
林泽说：“那些东西是我在阿越的遗物里找到的，我只是做了阿越没来得及做的事。”
我说：“你确定林越会把那些证据资料交上去吗？”
以我对林越的了解，他对亲情很是看重，如果他能够下定决心将他爸爸的犯罪证据交上去，他就不会复印一份寄给我，只怕他当时在正义与亲情中挣扎了许久最后才决定寄给我。
林泽说：“我不确定……但是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林泽的回答让我无语，我想他到底是太善良，还是把自己当成了神？天下有权有势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人那么多，他能管得了几桩？他大义灭亲的将自己的爸爸送进监狱，而他此举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找痛苦，还是他借着着此事在伤害自己？
沉默了一阵，林泽突然问我：“这是什么歌？”
我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附近不知道哪一家店铺里循环着放着一首粤语歌曲，悲凉的歌声与这节日的气氛格格不入，良好的音响效果却让这么一首歌在这深夜偏僻空寂的大街上空回旋飘荡。
歌中唱道：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但却另我看破爱这个字，自你患上失忆，便是扭转命数开始……
我说：“杨千嬅，《小城大事》。”说完竟觉得讽刺，我的青春何尝不是因为我从爱上林泽而开始，一场爱情却成了我们彼此的劫难，而我命数开始扭转又何尝不是从他车祸失忆那一天开始。
林泽点点头说：“在这座城里，自己生老病死爱恨怨嗔对自己而言都是大事，但于整座城，于他人而言，不过都是笑谈一场。”
我没有接林泽的话。
林泽努力勾起自己唇角说：“我今天不止是来看看你，也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说：“你要去哪？”
林泽说：“我带苏瑾出国，我想国外的环境更适合她疗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盲目的点点头。
林泽说：“苏瑾当年对你做那样的事情，我代她向你道歉，虽然我的道歉并不能挽回什么，但是她现在是我妻子，我还是想替她跟你说句对不起。”
我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再次点点头。
林泽继续说：“我们在国外那些年，苏瑾对我不离不弃无微不至的照顾，现在她这样，不仅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我有义务照顾她，更是那些年她对我那些情意的回报。”
我继续点点头。
林泽说：“刘童欣，如果有来世……”
我截住林泽的话头微笑着说：“如果有来世，不要再遇见了。”说完这话我心里犹被一把锋利的钢刀猛扎了一下，疼得我眼睛顿时酸涩起来。
我不想让林泽看到我眼中迅速蓄积起来的泪水，微笑着装作不经意的垂下头。
许久之后，我听到林泽突然变得嘶哑的声音衬着音乐声响起，却只有一个字：“好！”
我想要点头，却背上一紧一下子跌入一个冰冷甚至有些单薄的怀抱。
似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的一个短暂的拥抱，仅仅那么一下，在我反应过来前便已经松开，在林泽放手声音沙哑的说出“再见”的那一刻，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我脸上，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
我看着林泽脚步凌乱的离开，眼泪再也控制不了的涌了出来。
再见，也许是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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