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僵硬了。
女童没有察觉到我的异状,抬眼看向朝我们走来的观莲音,仍是用软糯轻灵的童音严肃地说道:“你一直不回来,为娘想念得紧,恰好令狐家的大公子来访,便也起兴来这里瞧瞧。如何,你可是不欢迎我?”
“这是哪里的话。”观莲音笑道,“我也很想娘。”
女童打量他许久,终是满意地将目光落在了我这个准儿婿身上。见我神色恍惚,观莲音凑到我耳边低声道:“阿西,我娘如今是归元后期的修为,此时正是返璞归真的时候,不必太过惊讶。”我这才想起归元后期的修士的确会变为小童之貌,于是收起了自己先前的惊异,抬手拭去额角落下的两滴冷汗。
见观荷韵正仰头审视着我,我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于是乖巧地拱手道:“原来是观前辈。”
也许是丈母娘的形象给我带来的冲击太大,我看看她又看看观莲音,始终觉得有些违和;这两人哪里像是母子,倒像是爹和闺女。
观荷韵看了我许久,稚气的面容流露出些许深沉之色,叹气道:“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这话显然戳到了观莲音的痛处。这几日冰人令狐与青鸟观家即将结亲的消息传出去后,寻仙归来的天下修士又有了新的话题,虽然大多数人只是在稀奇元婴期的观莲音缘何会看上我这个不知名的小卒,但仍有人在嗤笑观莲音的老牛吃嫩草。他幽幽地看着观荷韵,摸着我的脑袋道:“阿西年纪虽小,却也不失为懂事的大家公子,我很是喜爱,您也不必多言。”
观荷韵叹道:“罢,你的事只要仙姑赞成,我一个借腹之母实是无话可说的。”
见她神色怅然,观莲音便不再说些什么,眼看她就要起身离去,忽然道:“娘,尹世伯正从东海赶来此地,你们多年未见,不如趁此机会聚上一聚,在这里多待几日如何?”
我侧头看着观莲音,这才想起尹无赦和观荷韵之间的隐晦往事来。虽然观莲音从未和我明确提过此事,可我却能隐约察觉出这两人的关系,也打心底为他们感到遗憾。
这几日我以定云老祖的名义让觉元子告知藏在东海的尹随风,命他尽快赶来令狐家的仙洲,慰藉一下因有孕而变得郁郁寡欢的某世伯;谁知尹随风那厮倔得很,死活不愿意现身,作为他大伯的尹无赦生怕得罪觉元子,便将他用捆仙索绑了起来,此时正火速赶往此地,想必再过些时候便能赶到了。
观荷韵闻言愣了片刻,也不知在目光深沉地思索着些什么,半晌默默地抬头道:“莲音,带我去找令狐家主吧。”
观莲音笑道:“是。”
待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相携离去后,我抽出腰间的青花扇摇了摇,正觉得有些无聊,转眼便看到自己面前隐隐浮出了符箓的虚影。这是一张普通的传音符,显然点它的人就在不远处,里面模糊地动静了一阵,传出南卿的声音;“二哥,我把阿松带回来了。”
“正好,鸳鸯和司徒姑娘也刚到。”定云的神识辨出了南卿的位置,我一边朝山下走去,一边道,“你先带着那个阿松去找鸳鸯她们,二哥稍后就来。”
南卿含糊地应了一声,眼前的传音符便隐去了。我察觉到北卿的气息正在朝南卿飘近,仿佛能预见到那两人重逢的场景,不由得合起扇子无奈地笑了笑。正朝山下走去的时候,我隐约看到遥远的东方天空溢出了些许熟悉的紫气,心下诧异之余,忙放出定云的神识探察了一番,发觉那竟是一群龙族的修士,为首之人头顶隐有祥瑞,分明是王者的标志。
当铺天盖地的水灵之气席卷而来时,我看到云层中隐隐露出了龙王的犄角,下意识停住脚步,仰起头诧异地朝他们看去。
是什么风把龙王给吹过来了?
体形庞大的龙王身边,龙族王子似是也来了二三个,衣着风骚的敖雅正规规矩矩地站在他爹身旁,神色看起来有些复杂;而身为礼官的尹无赦手中也握着捆仙索,正平静地牵着他狼狈的侄子。我看到巨大的玄龟背上驮着的璀璨宝物,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这龙王定是从觉元子那里听说了定云老祖的事,于是忙惶恐地拜见我这个转世来了。
果然,当前方探路的使者发现站在山腰眯眼看他们的我时,顿时去与龙王耳语了一番。龙王将自己过于庞大的体形幻化成与常人无异的大小,这才捋一捋胡须,踏着脚下的水灵之气从空中落了下来。谁知龙王还未抬脚走到我面前,他身后的敖雅忽然从云端之中踏着白贝壳冲了下来,先他老爹一步跃到我面前,唤道:“令狐西卿!”
龙王胡须一颤,显然被他儿子的无礼吓得不轻,追上前来正欲呵斥,我便适时地先行招呼道:“西卿见过龙尊。”龙王见我并无愠色,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没有在众人面前提及定云老祖,只是沉稳地道:“小王听闻西卿公子即将娶亲,乃是我们东海镇守仙觉元真人这一代嫡孙中最先婚娶的,欣喜之余便匆忙赶来祝贺,没有提前递上拜帖,实是有所失仪了。”
我对这个不请自来的龙王很是无奈,但因着人家的龙族至尊身份,又不好说些什么,于是放出袖中的两只纸鸽,让他们去给爹娘报信,自己则一边与态度恭谨的龙王谈天,一边领着龙族众人上山了。
敖雅被我两人撇在一边,默默地跟随了许久,当初盛气凌人的架势已全然不复存在。明显地察觉到他对我态度的变化,我凑过去低声道:“三殿下,如今连你的父王也要对我恭敬三分,你纵然再蠢,也总得明白些事理。”敖雅听罢,一张漂亮的小脸青青白白,终是咬了咬牙,含糊地道:“老祖,敖雅的姻缘,便要靠你们令狐家了。”
当年与龙族说亲的时候在敖雅那里受的窝囊气,都在此时烟消云散;我神清气爽地瞥着身边的敖雅,心道有个霸气的前世就是爽。“也罢,我们二人的交情总归要比旁人深厚些,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先前的那些作为。”看得出敖雅也算是有一颗真心,我沉吟良久,又道,“不过日后你娶了大棍兄做王子妃,可得好好对他才行。”
敖雅听罢神色一动,默默地道:“敖雅明白。”
正当我们走到停落着仙鹤的湖边时,我察觉到又一股与龙族截然不同的灵息从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仙洲的天色已变得昏暗而模糊,日光被密密麻麻的羽翼所遮掩,居然全都是体形庞大的鸟。
我登时惊掉了下巴。
继龙族不请自来之后,羽族也不甘示弱,竟就这么来凑热闹了。
龙族对羽族的气息甚为敏感,此时正在不停地打着喷嚏,个个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来。我吃力地观察着遮盖住日月的鸟群,发觉这群羽族修士中青鸟居多,其他仙禽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几只羽族王室的凤凰,看得出是存了心思要与龙族抢风头。
这下可热闹了。
羽王那厮定是也从静虚子那里打探出了什么消息,于是跑来给龙王添堵,也顺道拜见一下再现人间的定云老祖。我看着这素来不和的龙羽二族冷眼相峙的场面,心道有定云老祖在,看来是不会出什么过分的幺蛾子了。
“诸位龙族的仙师道友,羽族此行并无相争相斗之意,大家同样是来为我二弟的亲事庆贺,何必在此剑拔弩张?”化为原形的羽族中隐隐露出一抹潇洒的男子身影。水仙踩在碧绿的玉如意上,极风流地看着地上的龙族众人,许久才有条不紊地道:“我是这冰人令狐家的大公子东卿,如今家主未归,就由我来招待一下各位如何?”
呸,大哥哪有你这么风骚。
我不屑地瞥了水仙一眼,却也放心下来。水仙虽然举止骚气了一点,人却是我们令狐家口舌最为灵便的;有他在,这些龙族羽族不说尽释前嫌,也总归会在这令狐家的地盘表现得友好些。
正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去睡午觉时,我发觉不远处有个蹒跚的身影正在缓缓靠近,目光掠过我投向降落在地上的龙族,幽怨地扎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我回头朝那里看去,被尹无赦捆着的尹随风正抱着肩闭目养神,并没有察觉到某人的目光。
“……随风。”众人皆随着水仙离去之时,司徒烟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停在被捆成麻花的尹随风身边,而一直牵着他的尹无赦也很配合地松开手中的捆仙索,头也不回地跟着龙王淡然离去。
司徒烟心疼地伸手轻触着尹随风身上被捆仙索勒出的痕迹,轻声问道:“随风,疼么?”尹随风这才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了司徒烟许久,又再次合了起来:“纯阳真人不必担心于吾,吾之痛,远不及当日在广陵城中所受的一二。”
司徒烟的神色黯淡下来,却是没有再对自己往日的作为辩驳些什么,径直拉起他垂在一旁的手,缓缓探上了自己的肚皮。“随风,你且摸摸这里。”尹随风眉毛一蹙,刚想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仿佛感受到什么一般愣在那里,继而在那里轻轻地抚摸一阵,眼里满是震惊。
“这……”尹随风似乎有些慌乱,难以置信地摸索了许久后,朝我递来求助的眼神。我悠悠地倚在树边看着他们两个,道:“尹大哥,司徒世伯是修炼《溪客真经》的阴体男修,早已到达了雌雄同体的最高境界,他的腹中骨肉,的确是你的。”
尹随风愣愣道:“这孩子……是吾的?”
司徒烟点点头,见他的态度似乎不再强硬,就试探着轻靠过去,倚在了他的肩前。眼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便不再打扰,径自悄悄离去了。
走在寂静的山路上,我隐约透过身边的树林看到两个手拉手的少年,一个面色温柔,一个略显别扭,正在繁密的枝叶中悄声谈话。
“南南……”
“谁是你的南南,叫三哥。”
“三哥,你就不要生北北的气了。”一袭白衣的北卿握着南卿的手,凝视着他用轻柔的嗓音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不再去管其他人的闲事,始终陪在你身边,无论何时都像以前一样……爱你。”
当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时,我分明感到南卿的脸颊泛起了红潮。“……我只原谅你这一回。”他别过头去咳嗽了一声,半晌低声道,“令狐北卿,若是再有一次,你我二人日后便只是兄弟。可听明白了?”
“嗯!”
……
我在山头站定,抬眼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峰。
浓郁的五行灵气环绕在身边,树林里吹来些许凉爽的微风,拂在面上的感觉很是舒适。
这般宜人的天气,倒是惬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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