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卧室里一片静谧。
陆天皓没有像往常一样紧拥着程颜入眠,而是头枕臂肘,平躺在床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阖着眼睛,呼吸平缓,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似的。
不过,程颜知道他并未睡着,但凡有心有肺的人听到方晓恩那番咄咄逼人的斥责,都不可能睡得安稳。于是,她轻声问:“你在想方晓恩的事?”
他翻个身,从后面抱住她:“没有。”
“那是方海山?”她又问。
陆天皓淡淡“嗯”了一声,把她搂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后脑勺上,低低地问:“我是不是真的太不近人情了?”
程颜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自然明白他想要的不是一个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她一语中的:“其实你在犹豫该不该去看方董吧?”
一下子被揭穿心事,他没吭声。
但程颜感觉到他那只搂在她腰上的手僵了僵。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陆天皓再与方家有丝毫牵扯,但既然他问了,代表他尊重她的意见。程颜不是矫情的女人,冲着他这份坦诚,她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许他去。更何况,今晚陆天皓煞费苦心安排的求婚令她感动不已,这个男人已为她做到极致,设身处地想一想,她也不该让他心里有疙瘩。
抿了抿嘴唇,她语调平缓:“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去医院看看他吧。”
女人的大度让陆天皓微微一愣怔,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他愣是道不出半个字。沉吟片刻,他才动容道:“小颜,谢谢你。”
……
**
陆天皓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程颜照例去天空蓝上班,他把她送到公司之后,直接驾车去医院。在走进程母的病房时,他稳健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瞅了眼走廊尽头的另一间病房。
那里住着他最不想见也最不知是否该再见一面的养父。
昨晚,方晓恩带来关于方海山病危的消息,像是一根刺梗在他心里。二十年并非一朝一夕,很多感情亦绝非一狠心就可以拍拍衣袖放下的。如果不是当年方家收养了他,恐怕他童年的记忆只能停留在孤儿院,以及失去双亲的痛苦中了。
退一步说,假若没有与方晓恩的婚事和拆迁案,方海山这位养父确实是再称职不过的了。他一直将陆天皓视如己出,就连方剑齐无数次离间这对养父子的关系,都不曾撼动方海山对陆天皓的疼爱。
念随心动,他没有走进程母的病房,而是鬼使神差地向另一间病房走去。在门口驻足片刻,陆天皓深吸了口,准备推门而入——
突然,房门从里面拉开,走出来一个男人。
两人意外打照面,皆是一愣。
陆天皓随即礼貌一笑:“Dr.王。”
对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赶紧把他拉进走廊,压低嗓音说:“老方的情况非常不妙,昨天半夜吐了血,现在刚睡着,你还是先别打扰他了。”
陆天皓心里一沉,看来方晓恩所言不虚,养父果真病入膏盲了。
瞧他眉宇紧蹙,心事重重的样子,Dr.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请你喝杯咖啡去吧,正好咱俩好好聊聊。”
**
街口转角处的咖啡厅。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圆木桌上摆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陆天皓一宿没睡精神不济,因此点的是双倍Espresso。
Dr.王没兜圈子,直言说:“你和老方断绝关系的事,他跟我说了。我们几十年的情谊,我最了解他了,他这次病危其实得的是心病。”
对方话里没有埋怨他把养父气病的意思,更多是感慨,因此陆天皓沉默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老方后天就去美国治疗了,能不能健健康康地回来不好说。有些话本来不该由我告诉你,但既然这些事困扰了他二十几年,我又作为知情者,但说无妨。”
陆天皓本来以为养父的心病是因他离开方家,但现在听来似乎另有隐情,他不由一头雾水:“你指得是什么事?”话落,他浅啜一口咖啡,状似洗耳恭听。
Dr.王停顿了足有几秒,才百感交集地道来:“老方和我是认识你父母的……”
他刚开了个头,陆天皓已是一脸震惊,握在手里的咖啡杯生生抖了抖。
这一刻,一向泰然自若的男人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错愕,口吻添上一丝急躁:“什么意思?!”他不可能记错,方海山不止一次笃定万分地告诉他,他是方家从孤儿院抱养的。
Dr.王对陆天皓的狐疑不感意外,嗽了嗽嗓子,他的语气沉重少许:“当年老方还是个穷小子,他和你妈是青梅竹马,我们都玩在一起,关系不错。但是你外公看不起他,强行拆散了他们。后来,你妈迫于家族的压力和你爸结婚了,生下了你……没想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老方白手起家,在三十岁那年突然发迹了,他咽不下当初那口气,硬是想方设法把你妈家族的生意给挤垮了。”
如果说,之前的陆天皓仅是震惊,那么此刻的他已是濒临盛怒的边缘。他从不曾想过方海山竟对当时年仅六岁的他撒下了个弥天大慌,而且——一骗就是二十年!
Dr.王面露痛惜之色,继续道:“你妈家族生意落败后,她成为众矢之的,被娘家赶出了家门。她找到老方讨公道,两人发生争执,因为你妈情绪激动,老方只能紧紧抱住她。不料,这场面被你爸看到了,以为他们旧情复燃。你爸愤怒地拖着你妈离开,上了车,可能是怒火攻心,他把车开得特别快……”
后面的事,陆天皓在六岁那年就知道了,他爸妈的车出了车祸,双双罹难。
只是,他原本以为纯属意外的车祸,居然有个这么居心叵测的前奏!
隐瞒二十年的事实,随着残忍的真相逐层剥开,陆天皓赫然发现,愤怒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对方海山,乃至对方家的最后一丝仁慈与感恩荡然无存。
他压抑眼里那抹冰寒至极的光,嘲讽一笑:“这就是方海山的心病?难道过了二十年,他忽然良心发现了?”
Dr.王摇摇头,叹息着说:“天皓,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恨他。老方昨天跟我说,关于你的身世,他不能带到棺材里,无论你能不能原谅他,他都把你当儿子。你父母也是我的朋友,但是生死有命,人死不能复生啊。这么多年,我看老方待你不薄,他是要用一辈子来赎罪的……”
“呵呵,”陆天皓不知自己为何还能笑得出,那笑里的讥诮与鄙视令人莫名悲怆,他字字珠玑反问:“他有想过我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时的感受么?我是该感谢他出于赎罪把我养到今天,还是该憎恨他间接害死我的亲生父母?”
对方良久无言,看着年轻人悲恸交织愤恨的眼神,Dr.王锥心感叹:“孽债啊,孽债。”
**
这天傍晚下班后,程颜去医院探视老妈。
按理说,陆天皓最近全部的心思都扑在照顾程母身上,现在正好赶上饭点,他铁定是在医院的。但程颜走进病房时,却压根不见他的人影,打电话给他,他的手机竟然也没开。
护工正在喂程母吃饭,一转头告诉她:“今天病人的三餐都是陆先生派酒店的人送来的,他一整天没露面。”
奇怪了,难不成姓陆的失踪了?
程颜压下满心的疑惑陪老妈待了会儿,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她才离开。
回到豪庭都会,家里同样空无一人,玄关处拖鞋摆放的位置跟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陆天皓显然没有回来过。程颜不觉开始有些担心了,他鲜少不声不响消失不见,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心不在焉地洗完澡,她直挺挺地坐在沙发里,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大门。可惜,墙壁上的石英挂钟指向午夜十二点,精致的雕花木门始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就当程颜报警的心都有了时,她的手机骤然响了。
看了一眼陌生的固话号码,她皱眉接听:“喂?”
“请问是程小姐吗?”是位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是,怎么了?”
“陆先生喝醉了,麻烦您来接他一下……”
“我马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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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程颜风尘仆仆冲进皇廷海逸酒店,她心急没等电梯,直接跑上旋转楼梯,来到位于二层一隅的Aria酒吧。
环视奢华雅致的酒吧,程颜耳畔萦绕上若有似无的飘渺琴声。不需要Waiter带路,她一眼便看见趴在吧台上的男人,——浅色衬衫、黑色西裤,他穿得一丝不苟,头枕在手臂上,露出半张勾魂夺魄的侧脸,以至于明明是个醉鬼,周身却透着一股子倨傲清隽的气质。
她悬了一整晚的心放下来,忍住不暗暗吐槽,姓陆的居然瞒着她偷偷跑来这里消遣,喝挂了还好意思让Waiter找她来接!
程颜没好气地上前推了推他:“陆天皓,你醒醒!”
男人没动,没声。
“快点起来,老娘来接你回家了!”
男人没动,没声。
“你不是喝死了吧?!”
男人听到“死”字,只微微蹙了蹙眉,依旧毫无反应。
程颜无奈,陆天皓人高马大,她抬不动,扶不起,恐怕连酒吧大门都走不出,更别提回家了。她只得在酒店开了间房,请两名Waiter帮忙把他扛进房间,丢在床上。
虽然她对此人莫名其妙喝得酩酊大醉颇有微词,但还是任劳任怨地给他脱下衣裤,盖上被子,又坐在床边用热毛巾擦了擦他那张好看的脸。
程颜本以为他脸上最勾人的地方是眼睛,够深邃且炯炯有神,而现在,他分明阖着眼脸,整张脸依然让人挪不开眼。他薄厚均匀的唇,英挺高直的鼻梁,以及立体感十足的脸部轮廓搭配在一起,就像是鬼斧神工的雕刻上品。如若忽略掉他眉心的那抹郁色,这张脸堪称完美至极。
她正瞅得失神,陆天皓陡然不安地动了动,他猛地长臂一捞,搂住她的腰,把她压到身前。
程颜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男人不似酒醒,力道很大,她半点动弹不得,赶紧挣扎着说:“疼,你放开我啊。”
陆天皓置若罔闻,他翻个身,从侧面把她圈进身体,含混不清地呢喃:“如果你的养父是刽子手,害死你的亲生父母,你会怎么样……”
程颜全身生生一僵。
她“嚯”地抬眸看向陆天皓,却见他并未醒来,仿佛方才那句惊心动魄的话只是他的梦呓。
可倏忽间,她已恍然悟出某些端倪。
难怪他醉得不省人事,原来他与方家之间又添一笔情债。她无法想象,得知真相的他该有多心痛?多难过?
一阵疼惜涌入程颜心头,她下意识地回抱住陆天皓,喃喃道:“把过去都忘了吧,以后有我陪着你。”
一直以来,都是他保护她,承诺她,但此时此刻,程颜心中升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如此强烈的念头,——与他不离不弃。
**
接下来的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
由于程家社区面临拆迁,很多住户正陆续搬离,程母出院后,暂时和闺女一起住在陆天皓家。
本来程母坚持不肯,哪有准老婆带着老妈上门的,她这条老女汉子可丢不起这个人。但陆天皓给出诸多理由,比如方便程颜照顾她,大家早晚是一家人不必见外等等。程母架不住他的糖衣炮弹攻势,在苦苦抗争三小时候后,最终缴械投降。
后来,程颜发现,陆天皓这招极其腹黑。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他算是彻底把老妈收服了,老妈最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皓啊,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程颜泪奔,“妈,我才是你亲闺女啊,我可不要当你媳妇哇!”
而且,与其说是照顾程母,倒不如说是陆天皓请了位免费保姆。程母尚处于术后的恢复阶段,不能运动、劳累,闲来无事她正好下厨做饭给亲爱的准女婿吃。所以陆某人口福齐天,每天晚上都有幸面对四菜一汤,大快朵颐。不过,他光顾健身房的频率越来越勤了,他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吃个大腹便便出来,招未来的媳妇、岳母嫌弃。
然而,有件事隐隐令程颜感到奇怪,——陆天皓每日早出晚归,貌似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可她居然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工作,忙些什么。
……
天气开始转暖。
方程式的拆迁计划大张旗鼓地动工了,程家所在的社区每户都拿到一笔可观的补偿金。说是可观,其实比起B市扶摇直上的房价也只能买套米数相差无几的新房,想要门脸房开店是绝对不可能了。
周末下午,陆天皓不在家,程颜和老妈在客厅看电视。转台的时候,程母按在遥控器上的手微微一颤——
正在播出的竟是方程式集团的动土仪式。
紧接着,液晶屏幕里出现方剑齐那张遭人恨的方脸,他用台湾腔慷概激昂地说着什么老旧社区旧貌换新颜,将在两年内被打造成超高级的优质生活圈……
听着一大串浮华的广告语,程颜垂了眸,“妈,换个台吧。”
这是母女俩永远的痛。
程母回过神,抹了抹潮湿的眼角,忙不迭换了频道。
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是陆天皓的手机,他的声音平缓、沉稳:“小颜,你和妈现在下楼来,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程颜听闻“妈”这个亲密的称谓,抽了抽嘴角,人家真是母子情深啊!
坐上车,程母大咧咧问陆天皓:“我们这是去哪啊?你小子不会是给我们什么惊喜吧?”她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家庭主妇,脑子里只有一日三餐,因此她能想到的惊喜也离不开吃。看了看表,她为难地说:“现在吃晚饭会不会太早了?”
陆天皓勾了勾唇角,将关子卖到底:“等会你们就知道了。”
不出五分钟,他将车停在风尚时代百货公司东侧的停车场。
这回换做程颜碎碎念了:“这不就是家对面的商场吗?这么近干嘛开车呀,走过来不就得了。”
陆天皓被一老一少俩女人念得头疼,索性一声不吭,自顾自往百货公司门口走。
只见他很快在一层的一间临街商铺前停下。
程颜拉着老妈三两步追上,疑惑地一抬头——
母女两人双双震惊了!
超大的落地橱窗,红白相间的招牌,陆天皓竟然在这里复制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多多来便利店!
程母当场湿了眼眶,魔怔般一步步挪进店面,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店内的布局、装修,哪怕是货架摆放的位置都和以前的多多来丝毫不拆,只是更新,更大,更豪华。
天皓,有心了。
尽管程父抚恤金换来的小店再也不复存在了,不出两年,那里将充满繁华与喧嚣,而程家母女对程父的念想却再无处可去,生生被埋葬在高筋混凝土建构的繁嚣之下。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如出一辙的店面仿佛承载着延续的记忆,永不会逝去的爱,那是——女儿对父亲的缅怀,老婆对老公的想念,以及未来女婿对岳父的敬爱。
程母感动不已,哭着哭着,又豁然笑了。她心里默默想,女儿可以嫁给这样的男人,程父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程颜的心跳一瞬间快得不能自已,几欲跳出胸腔。
她仰起头——
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天皓。
彼此眼中都有个小小的倒影——
深情款款的他,和幸福温婉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正式完结啦~在此,特别感激一路陪我走来的姑娘们,鞠躬致谢∩__∩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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