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尚彤终于知道孙大夫为什么成日都要戴着那顶毡帽了。
只见面前的孙大夫,头发花白,乱糟糟满头飘,最大的问题是——他脑袋后头有一块地方竟已是寸草不生,光溜溜的让人见了总忍不住想要弹上一下听个响。
孙大夫正气喘吁吁地靠着柱子休息,听了苏尚彤的话,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忘了戴毡帽,伸手一摸脑袋,那光滑的触感,让他整张脸都苦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马上又恢复了兴奋的模样,挤眉弄眼地对苏尚彤使了个眼色,又悄悄指了指李洛和宁文泽两人。
苏尚彤心下一喜,赶紧将他二人撵走,拉着孙大夫坐下,还亲手递上了一盏热茶。
待孙大夫一口将茶饮尽,她才开口问道:“师叔,你瞧出来那是什么药了?”
孙大夫昂起脖子,一副骄傲的样子,却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将光秃秃的头顶送到了一枝斜斜伸出的树桠上,划出了一道口子,疼得龇牙,口中却还是傲慢的口气:“那是自然。也幸得你是找了我去瞧!那药啊,就是我师兄都是瞧不出来的!”
苏尚彤早已摸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递给他,顺着话说了句他爱听的:“那是自然!师叔你得了虚谷子前辈的教导,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心中却暗暗想着:我师父可不是一般人!他于毒术一道不及你,可你于医术一道也是远远不及我师父的。
孙大夫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好不容易听这个丫头说一句奉承话,听在耳朵里,可甜得很!抹过药的头皮瞬时间就不疼了,笑呵呵地说道:“你给我的药瓶里头有一个药丸,里头有甘草三七香蒲石斛当归地黄木香这七味药,分量么,都是差不多的……”说到这儿,就停住了,只拿眼不住地瞧苏尚彤。
苏尚彤知道师叔这是要考她的意思,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良久才说:“这七味药中的六味皆是性味甘和的养身药材,任是分量如何变化,也都不会与身体有害。可这第七味——木香,主邪气,若是与香蒲一起服用,倒是有驱毒强志的作用,并不像是什么毒药,倒像是……”
孙大夫点点头,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其实你给我看药丸,确实并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枚解药。我听师叔说过,天下间有一种奇毒,名唤‘忘忧散’,是古早时候流传下来的说法了。在见到这枚药丸之前,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说里才有的东西。其实,也这一枚也不能算作是忘忧散的解药,只是能压制着它的毒性而已。”
“忘忧散?就是传说中的那种能让人忘记往事的毒药么?这……算是哪门子的奇毒啊?”苏尚彤有些不解。
孙大夫轻哼一声,胡子都翘了一翘:“你一个女娃娃,当然不知道忘忧散‘奇’在哪儿了!但是,我师兄想必跟你说过奇毒千金的奇特之处吧?”
苏尚彤想到奇毒千金,不由瑟缩了一下。那种毒,想想就很恐怖,不解毒就化为一滩血水,解了毒一辈子变成痴傻之人,制毒之人真是狠心至极!现在想起李洛曾经中过那样的毒,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好在他同时中了蛊毒……
不对!
李洛是三皇子,竟然中了蛊毒……而师傅说,那种叫“九缺”的蛊虫会在下毒之后的九年之后才发作。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养在深宫里头,到底是谁竟然有能耐给他下蛊呢?
还有当今圣上和李沐,一个贵为天子,面上却是一副中蛊的症状,一个是康亲王独子,也曾经被蛊毒折磨的险些丧命。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只手遮天,对瑶国皇室中人随意下蛊?
而那千金之毒,又恰好能与蛊毒相克,难不成……给李洛下奇毒千金的人实际上是在救他的命?
好像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苏尚彤的声音有些低:“这个奇毒千金好像正是虚谷子前辈制出的……”
孙大夫挑眉:“我师叔制奇毒千金之时,正是受了忘忧散的启发。所以这个奇毒千金,让你解毒也不是,不解毒也不是……而那传说中的忘忧散则更为诡异,中毒之人会一瞬间忘记之前的往事,心如铁石。但只要五年一过,被忘记的往事便会慢慢地被回想起来。可是,每回忆起一件往事,中毒之人的心神便会浮躁一分,神智也会模糊一分……回忆起多少往事,便会丧失多少神智。若是所有的往事全部回想起来,就会形如痴傻药石无医!而这枚解药,并不能解忘忧散之毒,充其量只能延缓……”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对面的苏尚彤神色在他说出忘忧散药性的时候,忽然变得凝重不已,面色越来越沉,到最后,竟是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
“女娃娃?”
被孙大夫的叫声惊醒了过来,苏尚彤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却飘摇不定:“师叔?”
孙大夫大惊:“你怎么了?”
苏尚彤又吃了一枚清心丹,才平复了一些心跳,试探着问道:“我没事。师叔,你知不知道……我是说,除了这种解药,还有什么东西能压制忘忧散之毒么?”
孙大夫掐着胡子想了想,忽然“哈”地叫了一声:“有了!据传,随着忘忧散传下来的还有一枚先古时候的墨玉。这块墨玉墨色纯正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中了忘忧散之毒,只要将这枚玉佩日日佩戴在身上,五年之后也不会回复对过往的记忆,可也就不会丧失神智,最后落得痴傻的下场了。只不过,忘忧散没有流传下来,那枚玉佩自然也没有。就是有,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我们是无缘得见咯!”
苏尚彤喃喃一声:“墨玉……”
眼前浮现出的是那一日,墨玉笑意盈盈的样子:“将这枚玉佩送予我吧!”
还有那一日,玉华公主走上前冲着她说:“这块玉佩我喜欢,你把它给我吧……”
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
孙大夫吓了一跳,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只得来回踱步:“女娃娃,别哭啦!”
苏尚彤哭得天昏地暗,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再抬眼时,面前的孙大夫已经换成了满脸焦急的李洛。
看到李洛焦急的样子,她冷冷一笑,也顾不得去擦干眼泪,咬牙切齿恨道:“你好……你待我可真好!”
宁文泽在一旁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问:“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苏尚彤冷哼一声,连他也不欲理了,扭过头去不说话。
那两个人听闻她哭了,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还没有开口劝,却平白无故地被恨上了,二人只能相顾无言……
正尴尬间,远处传来了一道女声:“苏家姐姐在哪儿呢?你都带我们在同一个地方绕了三四圈了……”
另一道声音也是抱怨不已:“是啊,我的脚都走疼了呢!真没想到,护国公府竟有这么大!”
又听一道温婉的声音劝道:“白家妹子,再忍一忍,我已经瞧见前面回廊上苏姐姐的裙角了……”
竟是有三个姑娘一道,结伴来了护国公府寻苏尚彤。
李洛听了这几道声音,竟发现其中有两人他都认得,当下跟宁文泽说了一句,就拔脚要走,却被一道声音生生喝断了脚步——“哥哥!你也在这儿啊?”
玉华公主抢先一步,冲进亭子里抓住了李洛,不让他跑了。其他两人似乎发现水榭里有外男,先寻了个隐蔽的地方避了一避。
李玉可顾不得许多,她看见苏尚彤泪眼朦胧,眼睛红肿,当下狠狠瞪了李洛一眼,直接发问:“你对苏家姐姐做了什么?”
李洛苦笑:“我能做什么?”刚刚还好好的,不过是跟孙大夫说了几句话,她就哭成了这样。他正心疼着呢,却被她一句话戳了心窝子,心里正难受着呢,如今还要受妹妹的质问……
“不是你……”李玉的目光缓缓扫过李洛,又落在了呆呆站在那儿的宁文泽脸上,丝毫不顾及他是外男,用下巴指着宁文泽,鄙夷道,“那就是你咯!”
宁文泽抹了把冷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可是李玉的目光太过可怕,他有些吃不消,只能跑到苏尚彤旁边,拉拉她的衣袖,“表妹,你帮我说一句……真的不是我……”
苏尚彤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冷,似是赌气一般:“怎么没有!你分明就帮着他……”伸手指着李洛,“欺负我!”
“哥哥!”李玉一脸嫌弃地看向李洛,“苏家姐姐都说了,你还不承认!咦……你手上握着的是什么?”
李洛也不隐瞒:“一块玉佩。”
“哦,我知道了!你那时候就说要为苏家姐姐找玉佩,还使唤我去帮你抢。后来还害得我被那个臭采药的给扎了一针,可疼了好多天呢!”听着李玉的抱怨,苏尚彤也不由得瞧了她两眼。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
李玉接着说:“后来你一个人悄悄离宫那么久,我还以为那块玉佩一直没找着呢。原来你竟然找到了!那玉佩呢,给我瞧一眼吧……”她眨巴着大大的眼镜,轻轻嘟着小嘴,模样甚是可爱,与方才那女霸王的样子简直是两个人。
李洛将玉佩放在手心,远远地让李玉瞧了一眼,复又宝贝似的收好,问了一句:“玉儿,你怎么好好的来护国公府了?”
李玉一脸得意,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笑道:“我可不是‘好好的’过来的。是父王要宣苏家姐姐进宫,叫我来传圣旨的。我去了苏相府上,他们说苏姐姐在护国公府,我才一路赶过来的。谁知道,护国公府这么大,我的脚都要磨出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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