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下午第一节就有课，室友还是因为担心岑熙，趁着午休的时间跑到医院去了。叶沛然和小虎吃完午饭就去了学校的小超市。本想给小虎买个冰淇淋什么的，哪知道转了一圈之后，小虎兴奋地抓着一个浅绿色的浴花不放手。
“你确定只要这个吗？”
小虎坚定地点点头，紧紧地把浴花抱在胸前。
猫咪的喜好果然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看到为了一个不到两块钱的浴花就高兴得眼睛放光的小虎，叶沛然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起来。“你知道吗，这个可是用来洗澡的哟。”他故意逗小虎说。
不出所料，一提到洗澡，小虎就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他纠结地看看怀里的浴花，在要与不要之间摇摆不定。“如果给你买那个的话，你就要每天都乖乖洗澡。”看着那几乎皱成一团的小脸，叶沛然火上浇油地说。
听到叶沛然的话，小虎的脸皱得更厉害了。紧接着，他的脸颊抽动了几下，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下子叶沛然可慌了手脚，他手忙脚乱地付了钱，在收银员诧异的目光中，拉着小虎跑回了寝室。劝慰了好一会儿，给他吃了三个棒棒糖之后，小虎终于从嚎啕大哭变成小声啜泣了。
“你就这么讨厌洗澡吗？”叶沛然无奈地抚摸着小虎的头问。虽然知道小虎不喜欢洗澡，但他没想到会讨厌到哭的程度，要是知道的话，他才不会拿这种事来逗他。
“很讨厌啊。”小虎夸张地上下晃荡脑袋，“水声哗啦哗啦地很可怕，感觉好像要死了。”
“是吗？”叶沛然叹了一口气，看来要让小虎适应人类的生活，自己要先明白猫咪的心理才行。凡事以人类的标准考量，只会让小虎讨厌做人，适得其反而已。“那我给你买对耳塞，把耳朵塞住，你洗澡的时候就听不到水声了，怎么样？”
“也不能把耳朵弄湿。”他小声地补充说。
“嗯，知道了。我会小心地给你洗头，但是你也要听话，不能乱动，可以吗？”
小虎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即从塑料袋里拿出浴花，吸着鼻子玩了起来。叶沛然打开电脑，浏览网站上的新闻，看到了吴渊案子的报道。在小小的电脑屏幕上，仅仅用一行字就概括了全部。打开链接，也只是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新闻，连鼠标的滚动键都不需要用，内容还没有会长说的详细。也许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一个被杀的大学生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还不如名导演和影后之间的婚变更值得关注。
墙上挂着的镜子里还是照样反射出吴渊的笑脸。看着看着，叶沛然只觉得心里空空。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他默默地在心里问道，但是一个字都没有传达给对方。虽然觉得不会有用，他还是决定今晚下课以后买束花，带到吴渊出事的地方。
就在他看网页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小虎已经缩成一团，在他床上睡着了。眼睛四周都哭得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叶沛然不想吵醒他，于是拿起中性笔，准备给小虎留个字条就去上课。谁知道刚写了两个字，手机就突然铃声大作。他吓了一跳，以最快的速度按掉，连忙查看小虎有没有被吵醒。幸好小虎只是揉了揉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熟睡。他松了口气，这才低头查看手机。
原来是弟弟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帮我占座。到了临近期末的时候，自习的座位总是会变得紧张。弟弟一向是个吹毛求疵的人，不用见面他都能想象得到弟弟对座位的要求：暖和舒服，接水方便，一整天都没有课，免得他跑来跑去。
哼，拿我当什么了。叶沛然气愤地打了一个“不”字回过去，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了口袋里。把写完的字条压在小虎的枕边，叶沛然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寝室。
下午第一节的课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偏偏老师又只会用他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照本宣科。叶沛然好歹还坚持了一会儿，室友却从老师第二句话开始就睡着了。终于等到下课的铃声响起，室友立刻精力充沛地醒来，拎起书包跑了。叶沛然也擦干净口水，去学校服务社买了一束菊花，往吴渊出事的地点走去。
转眼间，自然公园已经染成了一片金黄，跟他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时的绿意盎然完全不同。走过转角，他看到一个男生弓着背坐在马路边上，身旁堆放着几束鲜花。一片落叶缓缓地降下，落在他的头上，他却毫无知觉似地一动不动，仍旧直直地盯着吴渊出事的地点。
是吴渊的朋友吗？叶沛然默默地走了过去，在男生身边放下花束，也坐了下来。男生长得一脸书生气，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跟吴渊的气质有几分接近。他没有哭泣，毫无表情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悲伤。然而看不到并不意味着不痛苦，这凝固一般的沉默就是悲痛的全部。他那双茫然无焦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是看到吴渊被撞倒以后，那求救无望的眼睛，还是两个人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抑或初次见面时，心里忐忑不安，却装出一脸豪爽的样子打招呼的情景？
不知为什么，叶沛然心中掀起一阵从未有过的骚动。“你好。”他忍不住跟男生打了声招呼。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男生身体一震，惊讶地转过头，如梦初醒。“啊，那个，你好。”他慌乱地回答。沉默了一阵，他小声问：“你是他们班的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叶沛然摇了摇头，“我在社团曾经见过师兄一次。”他撒了个谎，“他是个很亲切的人。”
“嗯，有很多人都这么说。”他怀念似地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学校网站上的讣告吗？明明是自己很熟悉的名字，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他已经走了。”男生依旧望着那个地方，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知道，失踪整整一年，不管是生是死，他都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叶沛然的手指不自主地摆弄起身旁的鲜花。“只要回忆还在，那个人就从来没有真正死去。”这句话脱口而出，就好像有人按下了自己的播放键似的。
男生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叶沛然的脸，看了许久，他才好想确定了什么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刚刚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他会说的。”
叶沛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以前曾看到过类似的话，但以自己的经历，却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他想起会长曾经说过鬼具有影响人思想的能力，可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吴渊给自己的影响。也许他有话想对自己的朋友说，叶沛然决定顺其自然，如果吴渊能够经由自己将心中的想法传达出去，他愿意放任这种影响。
“对不起，”男生垂下头，手指攥起衣角，“你听了这种话会觉得很不舒服吧？”
“没关系。”叶沛然摇摇头。
一阵秋风吹过，寒意沁入身体，叶沛然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即便是夏天，自然公园这边也总是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深秋的时候更是寒冷之中夹杂着肃杀。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叶沛然看男生穿得很单薄，放在膝上的手已经冻得发白。
“我不知道。早上我就在这了。”他活动着已经冻僵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我没想到自己会呆这么久。”
“你该回去了。”
“嗯。”他点点头，却没有动作。“我不敢回去。今天早上我看到了讣告，也看到了论坛里的讨论。”
叶沛然没有上学校论坛的习惯。他的笔记本电脑是表哥淘汰下来的，只要开机超过一个小时就会散发出一股糊味。虽然学校有机房，但他总觉得在那上网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我不想看，但我忍不住。你的朋友死了，你看到《并不是不尊重死者，只是觉得那位同学也有错》这种帖子不可能不点进去。有人说他不该救流浪狗，因为流浪狗是社会的隐患。有人说他逃票太小气，死掉也不是没原因的。有人更同情他父母，说他不孝。”男生越说越快，痛苦地抱住了头，“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吴渊，为什么这么指责他。”
为什么？因为死去的人不会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们一定要在被害者身上安上过错，以此去换取那一点点可怜而又虚幻的安全感。
“他不会在意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一只长满虱子的流浪狗，他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它去死。他做了他该做的事，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话语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溢出。
男生听了，把头埋在膝上，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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