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轻涵的话说完之后，屠舒瀚就沉默了下来。
我们都有些紧张的望着他，但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现在正是他衡量得失再做下决定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过了很久，大概都有一盏茶的功夫，他仍旧没有开口，这一回不仅仅是我们，甚至连他身后和周围的那些武士都有些坐不住了，虽然这些人没有开口，但眼神明显疑惑了起来。
我忍不住，试探的道：“大将军？”
屠舒瀚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不知大将军——”
我的话没说完，屠舒瀚突然笑了一声，举起了酒杯。
“我敬刘大人，和颜小姐一杯。”
他突然这样，我们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从善如流的举起酒杯来，就看到他一饮而尽，我和刘轻涵酒量不好，也只能尽量的喝了下去。刚刚放下酒杯，屠舒瀚又一挥手，立刻又有侍从进来，送上了更加丰富的酒菜。
他笑道：“今天，我要与二位不醉不归！”.
这一次送上来的酒菜仍然不算太精致，但在陇南这样的边城，我和刘轻涵又是长途跋涉而来，虽然沿途有侍从打理一切，也只能一切从简。所以能吃到这样的酒菜，也算是享受了。
可心里，却谈不上享受。
毕竟，我和他还背负着各自的使命。
屠舒瀚喝了一会儿酒，便说道：“这一次东察合部集结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倒不知他们领兵的人是谁？”
我想了想，说道：“听说是忽木罕。”
“哦？”
“大将军也知道他。”
“哼，”屠舒瀚冷笑道：“此人，也算是个好手了。”
我试探着道：“对此人，大将军可有把握？”
屠舒瀚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是举起酒杯道：“我敬颜大小姐一杯。”
我也只能举杯，跟他喝了一口。
刚刚放下杯子，屠舒瀚抹了一把胡子，又说道：“东察合部这一次来了二十万大军，那西川的兵力又有多少？”
“……”
他这个问题，有些刁钻，倒是把我问住了。
说多了，会让人觉得蜀军无能，抵御不了东察合部的骑兵；说少了，不仅他不会信，也露了短。况且裴元丰手里的兵也的确不多。
我思虑了一番，说道：“不少，但若想要全胜，还需要大将军的鼎力相助。”
屠舒瀚的嘴角一勾：“那，你们需要我助多少兵力？”
“……”
我看向了刘轻涵。
他坐在我的对面，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却面色淡淡的，又低下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的心不由的有些沉。
这一路行来，我只记得他是刘轻涵，只记得他和我之前不需言说的默契，却差一点忘了他的身份，但这一刻他的冷漠却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和他，终究是两个阵营的人。
一时间，我的喉咙有些发哽，说不出话来，屠舒瀚又道：“颜大小姐？”
我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幽幽的道：“这一次，大将军若能出兵十万，定能为皇帝立下不世之功，高官厚爵指日可待了。”
“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屠舒瀚皱了下眉头。
我这才定了定神：“这个数字，对大将军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没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大口酒，看着他眉宇深锁的样子，我不由的感到了一丝不安，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用别的话岔开了话题。
这一场酒宴吃完，吃得我味同嚼蜡。
屠舒瀚对我们可算客气，甚至热情，这么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一直没有一句明白的话，到底出不出兵，我和刘轻涵好几次要问，都被他顾左右言他，岔开了话题。
眼看着天色将晚，我按捺不住又一次想要开口问的时候，一个小兵走到屠舒瀚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我隐隐听到，是在什么人到了。
屠舒瀚不动声色的挥挥手：“让他们去议事厅候着。”
这一来，我也有些明白了。
屠舒瀚到底还是个谨慎的人，虽然我们提出的条件和好处让他动心，但出兵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他还需要跟他的参军幕僚们进行缜密的考量，才能做出决定。
不过，我们已经等不了了。
我看了刘轻涵一眼，便起身对屠舒瀚道：“看起来大将军还另有要务，在下和刘大人就先告辞了。”
屠舒瀚看着我：“颜小姐这么快就要走？”
“还有些事要办。”
屠舒瀚浓眉微蹙，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本将军以为，颜小姐不得到答案，不会离开陇南。”
我笑道：“大将军的答案，等到年宝玉则大战之时，自会分晓。”
“……”
“只望大将军不要错失良机。”
屠舒瀚目露精光，沉默了看了我许久，忽的笑了起来：“好。到时候，自会分晓。”
我和刘轻涵朝他一拱手：“告辞了。”
说完，我们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这个时候已经暮色降临，原本灰蒙蒙的陇南城愈发的晦暗起来，站在高处，便看到远近的房舍外都挂上了红灯笼，随风晃晃悠悠的摇摆着，在尘雾中散发着朦胧的红晕。
原本一座简陋的土城，这一刻倒显得意外的美。
屠舒瀚的这座“将军府”应该是建在城中，两边的城墙纵横数里，高耸而巍峨，将整个陇南城分成了两半，在下楼的时候，我下意识的朝城楼的另一边，也就是另一半的陇南城看去。
一看之下，我停下了脚步。
这一边满是民居房舍，在暮色中点亮了大大小小的灯笼，虽然朦胧，却显得十分有生气，可另一半的陇南城，却是一片寂静，连一点灯光烟火都没有，暮色之下，只看到朦胧的房舍的轮廓，间或有一两个人影出没，也是一闪而过。
好像，一座空城。
“颜大小姐？”
就在我驻足凝望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屠舒瀚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他带着几个侍从武士走了过来，我慌忙转过身去，笑道：“大将军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
他笑了一下：“颜大小姐这一回怎么又这么心急了？”
我笑了笑。
“本将军是来送颜大小姐和刘大人的。”
“将军客气了。”
“好说，请。”
说着，他已经走到我面前，伸手朝下，我也没有借口再逗留，对着他笑了笑，便转身朝下面走去。
在转过身的那一刻，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一半沉浸在死寂中的城池。
陇南城，有诡异。
屠舒瀚来送我们，也不是客气这么简单。
这时，我突然想起当初在吉祥村的时候，赵家二哥跟我提起过的，他曾说屠舒瀚这个将军打起仗来很有一手，比之前跟过的几个将军都狠。
但是，他也说，屠舒瀚做事，有点“鬼鬼祟祟”的。
今天这一见，我能感觉到这个胡子的确不简单，作为边关守将，他的心思缜密，心机深沉这是理所应当，也是必备的条件，可这些都够不上“鬼鬼祟祟”这个说法。
但，那一半诡异的陇南城……
难道，这就是赵家二哥说的——鬼鬼祟祟？
他难道在那一半陇南城，经营着什么？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可只这么凭空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一会儿，我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有人将我们的马牵了过来，我和刘轻涵翻身上马，正准备道别，却见屠舒瀚也上了一匹马，微笑着道：“本将军送二位出城。”
刘轻涵笑道：“这样，也太麻烦大将军了。”
“不麻烦，两位请。”
他一抬手指向那条笔直的，通向城门的大道，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能和他们一起策马朝城门行去，一路上，看到那些房舍的大门纷纷的关闭，一队队士兵也开始列队，在城中巡逻起来。
一阵宵禁的鼓声响起。
一听到那鼓声，我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我和元修约的时限，已经到了！
就在这时，我们已经策马行到了城门口，而我一眼就看到，洞开的城门外，那灰蒙蒙的大地上，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行来。
是裴元修他们！
糟了！
一转头，屠舒瀚也正抬起头来看向城门外。
就在这时，走在我身边的刘轻涵突然道：“大将军。”
屠舒瀚转过头来看着他，刘轻涵说道：“之前所言之事，还望大将军三思而行，切莫错失良机。”
屠舒瀚却像是不愿多谈一般，淡淡的说道：“刘大人不必多虑。”
一边说，他一边回过头去。
我急忙道：“大将军。”
他微微蹙眉，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颜大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虽然在跟我说话，可他的目光中已经明显的多了一丝锐利，又看向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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