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炎一下坐在了椅子上,望着廿九久久发呆。
他以为陀螺大师还要考虑,他以为兴许能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却没想到他那么毅然决然地去了炎魂洞。
炎魂*凭空施展,所以千里之外的沈吟心才会和廿九的魂魄融为一体。
那么现在呢?
廿九的身体上泛起一层黄蒙蒙的光,是老陀螺开始施法了。
“如果廿九的原身还在的话就好了,可是现在只能用沈吟心的身体。”廿五心中悲喜交加,所有人都不明白老陀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徒弟三次使用炎魂*并且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她也不懂,但她知道老陀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
从小到大,他对廿九一直宠爱有加。但无论是资质天赋还是秉性廿九都不是二十九个弟子里面最优秀的。别人总说他疼爱小徒弟,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不平会使其余徒弟难过。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陀螺大师,还说了什么没有?”罗炎说话的时候,早已身心俱疲,连声音都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一会儿,问大师兄吧。”廿五靠在门边捂着嘴,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这许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老陀螺。
老陀螺不愿意见罗炎,大约也因为此。但就像他说的,有些事,逃不掉。
这冥冥之中注定的逃不掉的东西,却被人刻意隐瞒着。
久压在心中的重担,一旦浮了上来,就怎么都藏不起来了。
过了许久,老一出现在廿九的房门口。他面色沉重,却并没有悲恸之感,平静地彷佛只是接受一场灵魂升华的洗礼。
生于无明,死于无明。
“大师兄。”廿五对着这个年过中旬的男子恭敬地弯腰。
老一点了点头,看向罗炎,“国公,有件东西,家师让我转交给你。”
罗炎接过用紫檀木盒子装起来的东西,不打开,他都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
“家师说,等廿九师妹醒了以后,请国公带她离开陀螺山。等到灵州和广乐三省的事解决了,等到你想知道的答案都找到了,那么请带廿九师妹永远地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去。”老一低头别过,转身离开。
也许等到一切真相明了,根本不用他的提醒,罗炎自会离开。
他捧着木盒子,安静地打开。
血玉,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血玉。
廿五五味陈杂地看着罗炎,唯独能够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怆。
似乎是多了一层谜的身份,在罗炎看来,却离真相近了一大步。
他将血玉揣在怀里,“不要告诉廿九。”
廿五纵然惊讶,也不敢不听从罗炎。他有自己的想法,他那么爱廿九,又怎么会做伤害他的事。
门外,天空阴沉沉的,碎雨落了下来,似是一场无声的哭泣。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色突变,彷佛阴郁的心情,化作积在泥潭里的水,不见到阳光永远也无法升华。初春的天气那么冷,让人感觉到冬天再一次回来。
偶然路过的游人看见陀螺山顶似有金光笼罩,却并非圣如天神之光的高雅,而是带了一点暗红的让人压抑的颜色。
当别人听说老陀螺仙逝之后都以为这是神人离世的异象,却不过是炎魂*施展后的景象。
床上的廿九,慢慢地苏醒……
一睁开眼,彷佛天地之间化为苍白的雪景,陀螺山的钟声久久回荡,她知道,出事了。
“罗炎!”
罗炎在她身旁,一直都没有离开。
“醒了。”罗炎扶起她,坐在榻边。
“这人生真是太有戏剧性了,我居然还没死。这种死去活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廿九的脸色苍白声音低哑,苦笑道,“是不是我以后可以随便挨刀挨剑的,反正也死不了?”
“别胡说!”罗炎将她按在怀中,“以后遇到这种事你躲远点就行,我是个男人,怎么还会要你的保护!”
“我命大啊,死不了。”廿九强撑起笑容,这是她在陀螺山的房间,罗炎会带她来找老陀螺,说明之前的情况很严重,“师傅呢?”
“他……”罗炎没说下去。
“老陀螺他对我最好了,从小无论有什么,我都是比师兄师姐们拿到的多,就连练武和机关术,我不想学,他也从不逼我。”廿九说着说着,眼泪顺着眼眶流过脸颊,“我没有父母,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罗炎,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对我那么好,可到头来,他却为了我……”
“你知道了?”
廿九将脸埋在罗炎的怀中,微弱地点头。
陀螺山有什么秘密是能瞒住她的?
悠远的钟声一直回荡在空中,没有大事,这钟永远都不会响。
老陀螺不是大夫,他拿什么来救人?
就像之前廿九的灵魂附在沈吟心身上一样,这种远程的法术除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炎魂之术还会有什么?
他再一次用炎魂之术救了她,可她用怎会不知炎魂之术只能用三次?
三次之后,这个世上终究会少了这么一个神一般的人物。
她廿九不是傻子,在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听到陀螺山的钟声,她就知道自己欠了老陀螺一条命。
不对,是两条。
事实上,她不知道的是三条,包括她出生的那一次。
靠在罗炎肩上啜泣的廿九,深深地懊悔。
“廿九。”罗炎的心彷佛被人挖走了一块,从认识至今,他从没有看见廿九哭过。
她生气她发怒,她忍着剧痛和所有的委屈,唯独没有好好地痛苦过一场。
眼泪,是她深埋在心底的一处遥不可及的触角,再大的困难她都没有放弃没有自暴自弃,也许这是她另类的坚强。
然而听着她啜泣的罗炎才知道,她不哭,因为她不想让他担心难过。
哭的人不知道,只有听的人才知道,这种接着血肉的痛苦,他所经受的自责,谁都无法体会。
他的额头触及廿九的发丝,一股淡淡的香味传至鼻尖,不再是沈吟心的味道,而是带着廿九独特体香的味道,熟悉,却远在多年之前。
廿九哭完,擦拭了眼泪,哽咽,“走吧,去看看师傅。”
罗炎扶着廿九慢慢走出了房门。
陀螺山的大殿上,老陀螺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那里。
“师妹,节哀。”几个师兄师姐看见廿九和罗炎,低头说了一句,便默默地离开。
所有人之间最过悲伤的,非廿九莫属。
她是整个陀螺山的罪人,若非她,老陀螺会好好的,这压抑的气氛,许多年之后才会出现。
罗炎站在廿九身边,同她一起跪下,深深地磕头。
感谢他对廿九的养育之恩,感谢他用自己,换廿九往后的生活。
只可惜人生,总是这样不可估计。
他算得到天下之势,算得到金戈争鸣,算得到生命坎坷,可当他算到了自己的命运却无法破解时,心中该有多少惆怅。
命盘在面前,无法改动。
陀螺山的悲歌,吟唱得很久,很远。
老陀螺的衣钵,终究传到了老一的手上。
而廿九却不得不和罗炎一起离开陀螺山。
他们有自己的宿命,他们还有无数的疑问需要打开。
“廿九。”廿五站在她面前,“对不起。”
廿九扯出一抹笑容,拉住廿五的手,“廿五,师姐。”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最纯洁的微笑,就如同当年在陀螺山下玩耍,一起数星星看月亮,把所有闺蜜之间能做的事通通做一遍。没有秘密,没有隔阂,所以廿五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廿九和罗炎关系的人。
那些青葱岁月无忧年华,消逝在她离开的那个夜晚,在这个冰冷的初春,再次回来。
友情,很简单。
廿九给了廿五一个拥抱,和罗炎一同下山,再没有回头。
老陀螺会用自己的命换廿九的命,一定希望她将那些疑问解开,而她,终将背负着老陀螺的恩情,去找到自己的疑问。
“罗炎,我们现在去哪里?”陀螺山脚,罗炎牵过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廿九坐在他的身前,将所有的不痛快埋藏。
“京城。”
“那灵州呢?”
“邵关皓的云腾军调去了灵州,等到开春的时候哈达草原热闹起来,你布置在边疆的流民团体也壮大了。广乐三省那边拐子周和胖子孙过去了,乞颜答答安排在广乐三省的人势必要连根将他们拔起。”罗炎看向灵州方向,“仗,不能在打下去了。”
“在平沙城的时候我找到了那房间的第十三处机关,偷听到了乞颜答答和索克烈的谈话。邵关皓如果不能将我们置在边上的蛮人流民妥善安置,到时候一定会出乱子。只要灵州城稳住,广乐三省出不了大乱子。”
“现在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重点。”马儿在道上疾驰而过,“廿九,回京城,将没有解开的谜先解开。”
“你授命在外,能擅离职守吗?”廿九问道。
罗炎低下头笑道,“只要我不是罗炎,不就能进去了?就像,进平沙城一样。”
沈吟心可以随意找个缘由离开灵州,但是罗炎不行。他和邵关皓换了守军的位置,上报到朝廷的他应该在广乐三省。
既然众人都以为他在广乐三省,那么做起事来应该能方便许多。
京城,郊外的小树林,一个芜莱国的商人托着一车的货物和她的媳妇站在榕树下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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