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天色还是暗的,路上还是冷清的。
廿九徘徊了许久,从后墙翻了进去。
没有罗炎的国公府依旧和往常一样,只是这么早,府中寂静,看不到人影。
这里,是整个京城她唯一熟悉的地方。
从后墙翻入后廿九去了罗炎的卧室,在里边小躺了一会。时间还太早,许多过往在脑海放映一遍,不知不觉东方以泛白。
和其他府邸不同的是,整个国公府起得最早不是小厮丫鬟,而是老国公罗则安,他的习惯是每天清晨都会去府宅的后院晨练。
罗则安的身体很好,这大概与他的生活习惯紧密相连。
廿九坐在后院一间正对着空旷场地的房间里,微微打开窗户的缝隙,看见罗则安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罗炎继承了罗则安的一身绝学,罗则安的武功修为自然很高。习武之人每天清晨吸收天地清气,有益于强身健体。
罗则安拿过一柄枪,便在院子里练了起来。
枪风霍霍带着清晨的露珠横扫整个后院,每一滴枪尖上落下来的水珠都坚韧有力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地面,他一招一式处处透着老当益壮的精悍,连廿九都打心底赞叹。
就凭借他现在这副身子骨,想要领兵出战那也是当仁不让的。就是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却早早地褪去了一身重责归隐田园,也真当令人扼腕长叹。
廿九看得很安静,而罗则安,亦和往常一样,似乎没有发现半点动静。
就在此时!
罗则安打完了一套枪法的最后一招,“唰!”手中的枪突然离手,直直朝着廿九所在的房间窗户中的缝隙而去!
“啪”!
房屋中传来的不是强刺入墙壁的声音,而是另一把兵刃挡住了飞来之枪时金属的撞击声。
罗则安的枪不偏不倚地穿过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在擦过廿九脸颊的瞬间被廿九手中的锈剑挡住,两把利器擦出的火光在灰蒙蒙天耀眼夺目。
罗则安背对着房间,开口便是铿锵有力,毫无平日里的和蔼模样,“既然来了,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做什么?你的距离老夫算得清清楚楚,想偷袭,竖子还需磨练。”
廿九知道躲不下去,便踱步出来,事实上,她根本没想躲着。
“老国公别来无恙?”
这熟悉的声音,罗则安浑身如电击般一顿,很快平静下来,“沈姑娘不是和阿炎在广乐三省么,怎么独自来了京城,阿炎人呢?”
“我觉得,老国公你最关心的不是罗炎在哪里,而是我在哪里。”廿九负手走上前,弯弯眉黛含一缕若有似无的笑,从怀中拿出一枚发钗,递给罗则安,“令媳的遗物,我带在身上总是不太好的。”
罗则安看着那一支木钗子,眼神久久不能离去。
末了,他笑道,“斯人已矣,人啊,还是要往前看,总是惦念着做什么?沈姑娘和廿九,似乎从没有交集。”
“从前没有,”廿九笑道,“后来有了。”
“哦?”
“您刻意让我随着罗炎去灵州,不正给我和廿九创造了交集么?”
罗则安仰天大笑,扼腕,“也对。”
“不过也许,在更早之前呢?”廿九一句话,让罗则安停止了笑声。
更早之前,是在什么时候?
廿九最清楚,便是京城郊外小树林里的机关阵,沈吟心出现的那一次。
但那个背后布置的人,又是谁呢。
“更早之前,老夫怎么不知道?”罗则安活动着筋骨,丝毫没有把廿九放在眼里。
廿九也不介意,绕了个圈靠在罗则安身边的一根朱漆柱子上,“有人在小树林布置了机关阵等廿九去送死,又不肯亲自路面,所以只好我出面咯,于是廿九就死在了我的手上。”她笑得诡异,“您老怎么看?”
“廿九是你杀的?”罗则安突然浑身一颤,手中的短刀就架到了廿九的脖子上,来得那么快,毫不犹豫。
廿九轻轻地推开刀,那刀架在脖子上,一点都没有力道,只是出手的时候用力,落下去却早已失了力。
能控制地如此精妙,这演技和实力可都是一顶一的。
“您老怎么忘了,不是您叫我去看着廿九死的吗?”廿九慢慢靠近罗则安,“你都计划了这么久,让廿九死,让廿五死,让我死,我又怎么好意思不配合你呢?”
“我为什么要让廿九死?”罗则安摇了摇头,“罗炎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点都不想让他伤心难过,廿九死了,对我没有好处。”
“没错!你一点都不想让罗炎伤心难过。”对于这一点,廿九从来不怀疑,她至今都没弄明白罗则安杀廿九的动机是什么,但她完全可以肯定幕后主使之人,必是罗则安无疑!
她不想让罗炎左右为难,所以选择独自一人前来。
原本她也不敢相信是罗则安,但很久之前的怀疑,知道一切都慢慢打开真相,因为一切,都不是巧合。
廿九刚附身到沈吟心的身上那一天,罗则安为什么要去司马府做这个示好的举动?后来有人多次意图杀沈吟心便可以看出来,他想让沈吟心离开京城,这样才能动手。但有一个疑点,沈吟心一死罗炎难逃关系,为什么他还会这么做?这一点罗炎能解释,但廿九却解释不了。
那张在沈吟心房间里找到的字条,将一切推倒了某个朝中人的身上。
后来在四源山的机关阵中出来的时候,罗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黑影飘过,很有可能是控制整个幻境的人,那时候廿九也看见了,她虽没说,但有什么人是能让罗炎和廿九一起熟悉的?范围缩小了很多。
再后来的木钗子,是廿九很久以前丢的,那时候她身在国公府,罗炎根本不让她出去,所以这钗子不可能丢在外面,而是丢在国公府里面。什么人会捡到并且留心?
然后便是意图让廿五和廿九自相残杀的老何,其实那时候,廿九和罗炎同时想到了罗则安,但两人都不愿意相信罢了。
毕竟老何自己不肯说,他们还存有一点点侥幸,罗则安有什么必要杀廿九呢?
但是林屈逸送廿五回陀螺山途中遇到的那一群小镇中的人,也就是后来追杀廿九的人,廿九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一群老兵,但这些人并不是广乐三省邵关皓的云腾军。纪律严明出身军队,罗则安曾经不就是一员虎将?他手下的老兵还会少吗?
小镇中罗则安曾亲自出现,便是那个带面具的苍老男人,他虽然改了装戴了面具,但廿九何许人也?老陀螺的关门弟子,就算不精通机关术,其他的小玩意可见识的不少。所以事实上,罗则安本人才是一个真正的机关术的高手!
塔尔国平沙城,那件嫁衣是从大耀京城运去的,大耀国有那么一族人,他们的手可以触及到大耀国的任何一个产业和角落。除了皇族,便是宁国公一族。
他为什么能在远处确定失踪的沈吟心就是乞颜答答即将要娶得女人?
这一点从罗炎后来告诉她的关于平沙城的地下机关中可以得出答案。
平沙城的整个机关地道原先是罗则安一手操作的,后来才交给罗炎,但是事实上虽然策略有所转换,派去平沙城建筑的那群人还是原来的人,也就是罗则安的人。后来一切建成之后并不可能所有人都退出了平沙城,他一定留了眼线在里面,所以廿九和罗炎在平沙城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廿九到达平沙城的第一天,大耀这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种种一切,首先指向的,就是罗则安!
还有,便是国文馆藏书楼密室里出现的人。
罗则安为什么要杀了廿九,廿九并不清楚,但是他杀沈吟心,因为沈吟心是在廿九死前唯一见到面的人,而廿五,是亲手从他的人手里买走了云膘!
大耀国谁家会对一匹价值千金的云膘弃若敝履?
罗家!罗炎是灵州边防的主帅,是乞颜答答最大的敌人,罗家自然不缺云膘。
“为什么?”廿九解释不清,便问罗则安,罗炎在乎的是两人的身份,廿九在乎的只是仇人。
“为什么?因为爱啊!”罗则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什么都以爱为名,这样爱会很累。”廿九直视着罗则安,罗则安对罗炎的疼爱她看在眼里,一点不假,“我想一定跟身份有关。”
“这你又从何解释?”
廿九想了想,还是很认真地回答,“罗炎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是我能确定他的亲生父亲不是你,因为你根本没有成过亲,你嘴里的发妻也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瞒不过你啊……”罗则安叹息,“没想到沈汝鸿的女儿深藏不露如此厉害。”
“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廿九回答,“我问过罗炎她母亲姓什么,他说姓钟,但是众所周知你罗家的祖籍在南应城的钟家门,那时的罗氏不过是那里等级最低的奴隶,钟家门的贵族小姐,哪里会嫁给你。这些东西都可以查到。”
“不错,很厉害。”罗则安笑道,“不过你既然知道我要杀了你,还孤身一人出现在我面前,可知后果是什么?”
“死?”廿九不啻道,“我不会再死得那么窝囊了。”
“再?”罗则安聊有兴致地看着她。
“对啊,再,你以为沈吟心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多?”廿九反问道。
“你是谁!”罗则安失声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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