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妃与计惠妃暗中谋划的事,戴权、常升阻挠的理由,是他们竟敢越过他们行事;房文慧、五皇子则是为了日后计较。//唯独周贵妃,她要横插一手,原因不过是“看不过”三个字。
周贵妃已经将吴贵妃看做杀弟仇人,自然不肯叫吴贵妃得偿所愿。
于是第二天一早,冒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周贵妃打扮得神妃仙子一般,被宫里的下位妃嫔们簇拥着,就去给皇后请安了。
周贵妃到时,吴贵妃、计惠妃并其他妃嫔都已经在了。
请安之后,待皇后令众人坐下。
周贵妃就先下手为强了,只见她笑微微地就对皇后道喜。
皇后淡淡地笑说:“疯了吧你,道什么喜呀?”
周贵妃抿着嘴就将手指向计惠妃。
计惠妃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又着急又不敢惹因娘家出了大事分外得皇上怜爱的周贵妃。
“什么事,说吧。”皇后又说。
周贵妃笑盈盈地说:“五皇子要跟惠妃的娘家侄女成了。”
皇后啐道:“胡言乱语,本宫还不知道的事,你就先听说了?”
“吴贵妃可说的有鼻子有眼呢。”周贵妃轻笑一声。
计惠妃看了吴贵妃一眼,含笑说:“并没有这事。”
吴贵妃心里一咯噔,见周贵妃不含好意,就也笑说:“奇了怪了,她家侄女的事,怎要我来说?况且我哪一会子在什么地方跟你说的?”
“那就是常兴那狗东西记错了?”周贵妃又是一笑,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既然常升已经不要常兴那只狗了,他还怕什么?
计惠妃脸色不好看了。
吴贵妃张了嘴:“这事……”
“不要再说这些没影子的事,皇子们的婚事,自有太上皇、太后、皇上做主,下头谁再敢胡言乱语,拖出去打嘴。”皇后说。
“是。”周贵妃笑着答应。
细碎的雪花到了午时就成了蒲扇般的鹅毛大雪。
没过午时,就有人从常兴屋子里搜出违禁之物,常兴没来得及向他干爹求救,人就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宫中众人见此,不免在背后窃窃私语,众口一词,都是说吴贵妃为杀人灭口,暗害了常兴;众人又等着瞧常兴的干爹常升怎么跟太上皇、太后诉委屈。
不想,众人等了三日,也不见常升替常兴说一句话。
待到第四日,大雪停下了。
常升裹着厚重的银狐大氅向宫门去,在深邃幽长的巷子里与戴权狭路相逢,就遥遥地拱了拱手,倨傲地微微抬着脸说:“三天就三天。”
“佩服,佩服。”戴权也握着拳拱了拱手。
眼看擦肩而过时,常升顿住脚问:“到底是谁出的手?”
戴权悄声说:“是皇后娘娘,吴贵妃白担了罪名还百口莫辩呢。”
“原来如此。”常升点了点头,便一径地向外去,到了宫外上了轿子,就说:“咱家先眯一会子,进了忠顺王府再叫咱家。”
“是。”
常升眯着眼靠在轿子壁上,嘴角挂着笑,心想就叫忠顺王爷知道背着他办事的下场,还想越过他抬举常兴那王八犊子?做梦!
轿子走在路上,常升迷迷糊糊地睡着,正在梦里迷糊地望见一位穿着龙袍的人物对他招手说“常升,你这大明宫掌灯太监是怎么当的?”,就听轿子外人说“公公,到了。”
常升打了个哈欠,听着外头悄无声息,就有些恼怒:“到哪了?”
“进忠顺王府了。”
常升伸着懒腰的动作一停,疑惑地想忠顺王府怎没有唱戏声了?撩开帘子,就望见黑压压的乌云碾在忠顺王府屋舍之上,屋檐下零星挂着的几盏红灯笼随着风摇曳。临近年关,府里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笙箫宴席。
忠顺王爷怎么了?常升心里疑惑着,下了轿子,就要向忠顺王爷习惯待着的暖阁去,才向那走了几步,就见忠顺王府人说:“公公这边请。”
常升于是跟着过去,却见那人将他引进了一处狭小的退步中,退步中地火烧得如火焰山一般,他才进去,便流出汗来,脱去了外头大氅,还觉闷热,就干脆脱了夹棉的红狐领子长袄。
“王爷病了么?”常升入内,望见忠顺王爷木着脸坐在炕上,忙关切地问一句。
“咳。”忠顺王爷用力地咳嗽一声,在一旁的痰盂中吐出一口浓痰来,随后两只手抱着暖炉说:“天气转凉,身上有些不自在。”
“原来是这样。”常升心道:自找的,若早求了他来办事,哪还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太上皇还好么?”忠顺王爷问。
常升笑道:“太上皇身子硬朗得很,还说王爷许多天不给他请安,等元宵节的时候,一定要王爷进宫赴宴呢。”
忠顺王爷用力地点了点头,细心地去查看常升的神色,又说:“听说你干儿子没了?”
常升叹道:“他个糊涂鬼,办事不牢还要往身上揽事,合该他倒霉。”
忠顺王爷笑道:“虽是这样,也是你干儿子。可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若说多嘴说几句皇子的婚事,也不至于这样。”
“究竟怎样,咱家也不知道,只是宫里头说是吴贵妃气不过他多嘴,背地里下了手。”常升见忠顺王爷对他招手,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下,看忠顺王爷额头微微冒汗,就想他既然热,叫人少烧些炭火就是。
“听说是周贵妃说漏了嘴?”
“不像是说漏嘴,却像是有意那样说呢。”常升落井下石地说。
“哦。”忠顺王爷点了下头,只觉得常升好似防着他一样绕着圈子说话,就也不肯多说,指点下人将一叠厚厚银票塞给常升,便请人送常升出去,随后拿着帕子擦了擦汗,又去备下的浴桶中泡了一泡,听人说吴天佑来送节礼,就穿了衣裳重新去退步里等着,待望见吴天佑弓着身子进来,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家子蠢货!你说周家的事不是你干的,又磕头来请本王替你跟周家说和。本王好意给你指点迷津,你家那蠢妇泄密不说,竟还学会了斩草除根那一招,除去了常兴!”常兴乃是他一手提拔起来要顶替常升的人物,如今没了常兴,宫里有个风吹草动,他只能透过常升得知;那常升老奸巨猾,未必肯将所有事一一说给他听。
吴天佑不明所以,立时跪下来磕头说:“下官愚钝,还请王爷告知下官,究竟出了什么事?”
忠顺王爷冷笑道:“先前本王还不信你会祸水西引那一招,将周家害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本王倒有两分信了。”
吴天佑忙磕头说:“天地良心,下官绝对没胆量做下那等事。自从王爷发话说要帮衬着下官料理娘娘省亲一事,下官便将王爷当做再生父母,将王爷的话当做金科律例。王爷说要叫我家娘娘跟周家娘娘做一对好姊妹,勤勤恳恳伺候皇上,下官便战战兢兢叩请娘娘以国事为重,跟周家也是和和气气。偏周家出了事,就将罪名全推到下官头上。说句难听的,周家那样行事,不定得罪了多少人呢……”
“住口,聒噪得人头疼。”忠顺王爷喝道。
“是、是。”吴天佑低着头答应了,看忠顺王爷揉着太阳穴,就不敢起身,良久,悄声说:“计家这两天也有些远着我……”
“吴贵妃跟计惠妃合谋一事,宫里上下谁不知道?计家此时再跟你家交好,是要做了出头鸟吗?”忠顺王爷冷笑道。
“……那五皇子那……”吴天佑吞吞吐吐地抬头看忠顺王爷。
“算了吧,此时再动心思给皇子寻皇妃,便是找死。”忠顺王爷冷笑着,面上一阵阵地发烫。
此时他心里恨死了北静王,只觉若不是北静王用贾雨村、洪和隆陷害他,太上皇、皇帝未必会疑心他谋反,未必会三番两次敲打他。若不是觉得指望不上太上皇、皇帝,他也不会将眼睛盯在皇子身上。此次周、吴两蠢妇打草惊蛇,太上皇、皇帝必有防范,再想接近皇子们,便没那么容易了。
吴天佑跪在地上,无所适从地说:“这事怪不得我们家娘娘,若不是周家娘娘先……”
“住口,今次的事,只能各打一耙。”忠顺王爷不耐烦再看吴天佑,挥了挥手,就令吴天佑退下,不觉间两腿盘坐,两只手坐禅一样扣在一处。
“王爷,该用膳了。”下人进来说。
忠顺王爷忽地惊醒,对下人吩咐道:“将本王的饭菜减少成原来的一成,所有荤腥全部去掉,做了斋菜来。”略顿了一顿,又说:“将琪官他们全部送到清虚观做了道士,也给本王做一身道袍来。”
“是。”下人不敢多问,忙答应了。
下人不问话,忠顺王爷自己解释说:“那一日看见周家儿郎先还鲜衣怒马好不快活,一眨眼就七孔流血魂归地府。本王一时间看破世间生死尊卑荣辱,决心做几天道士。”
“是。”下人听忠顺王爷解释,不免心里觉得好笑,忙出去令人将王府豢养的戏子全部送去清虚观,又令人将厨房里的象拔、熊掌等收起,做了青菜豆腐端来。做下这些,又想忠顺王爷要做道士,就该将道家的祖师爷供起来,于是又令再下头的人劳动起来,不出一日,就叫昔日灯火辉煌、歌舞不断的忠顺王爷飘起了道观里的香气。
等到元宵节那一日,忠顺王爷“出关”时,便见他身上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清癯的面庞,消瘦的身形,与短短几月前魁梧威严的模样截然不同。
忠顺王爷就以这般面貌在元宵那一日进了宫,到了太上皇恩前时,道袍一撩起,便梗着背脊跪下。
太上皇依旧是做了富家翁打扮,他坐在寿面螺钿圈椅上,愕然地看着忠顺王爷,良久冷笑一声说:“你这样,是将功赎罪么?”
忠顺王爷磕了头,伏在地上说:“微臣无能,叫歹人算计了。”
“是怎样被人算计的?”太上皇又问。
忠顺王爷忙说:“微臣竟不知何时将北静王得罪了,他竟然收买了微臣门下的戏子,叫那戏子串通贾雨村撺掇洪和隆将火器卖往海外……若不是他,洪和隆定然不会出事。若不是微臣一时不察,也不会出这等事,如今微臣虽亡羊补牢将家中戏子送去清虚观,但终究救不回洪和隆,微臣无能,愿去道观清修为太上皇祈福,以将功赎罪。”
太上皇冷笑说:“我原以为,你到死都不肯跟我提起这事呢。”
忠顺王爷低着头一颤,暗道果然太上皇已经知道这事了,那他先前那些太上皇防着他的猜测,定也不假。
“果然是北静王做下的?”太上皇蹙眉,不觉那小小少年能算计到忠顺王爷头上。
“就是他。”忠顺王爷说。
太上皇冷笑道:“胡闹!这样大的事,若不是你们背着我做惯了,怎会被人一教唆,就敢去办?还不掂量着这事不过‘小事一桩’?打望着没人敢将你们怎么样?”
忠顺王爷将头低到地上。
太上皇看他背影瘦削,俨然是受够了折磨,又想倘若忠顺王当真做了道士,他手上还又几个可用的人?于是说:“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了。你只记着,一家子怎么小打小闹都行,动了咱们水家江山的事,万万做不得。”
“是。”
“起来吧。”
“多谢太上皇。”忠顺王爷闻言便站了起来。
“快把这可怜兮兮的嘴脸收了,出了年,好好保养身子。”
“多谢太上皇抬爱。”忠顺王爷感激涕零地抹了抹眼角,上前两步,轻声问:“太上皇要如何处置北静王?”
太上皇冷笑说:“胡闹!他是你一句处置便可处置的?你动他没有道理,他动你,罪名一把呢。”
“是。”忠顺王爷紧紧地抿着嘴,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也别往皇子们身上算计,朕还没死呢。”太上皇冷不丁地又冒了一句。
忠顺王爷膝盖一软,几乎又要跪下去,待要解释,又听外头小太监说:“宴席已经摆下了,主上请太上皇、太后、忠顺王爷前去赴宴。”
“嗯。”太上皇嗯了一声。
忠顺王爷提心吊胆地搀扶着他出门上了御撵,垂手在御撵边跟着,悄悄地向撵上看,暗暗地想太上皇终究疑心起他了,他须得将眼前的缓兵之计继续唱下去,再筹谋一个长久稳妥的法子。
边想着,就也随着御撵去了大明宫后殿,随着满朝文武百官一同落座。
才一落座,忠顺王爷就去看北静王。
北静王正与西宁郡王说起南安王,忽觉有人看他,便向对面望去,恰对上忠顺王爷怨毒的眼睛,淡淡地一笑,就将眼睛移开,再望过去,见形容削瘦的忠顺王爷也与东平郡王谈笑宴宴,就暗中去寻贾琏身影,望见如今已经是神机营提督的贾琏与一众同僚说说笑笑好不洒脱,便暗中嗤了一声。
“北静王?”
忽地上方有人呼唤,水溶忙收敛心神,毕恭毕敬地躬身向前去。
“父皇叫了他来,可是为给他看林姑娘的诗?”水沐轻笑道。
太上皇轻呵一声说:“非也,只是瞧瞧做局高手。”挥了挥手,也不理会水溶,便握着酒杯去看前方戏台上歌舞。
水沐眸子一转,说道:“退下吧。”
“是。”水溶心中生出无明业火来,待回到席上,就见忠顺王爷嘲讽地向他一瞥,他暗中向贾琏望去,则见贾琏似乎不曾察觉到上头的事情一样,依旧与身边人说笑。
怒上心头,水溶便一连喝了几杯酒,又听太上皇说“后面太后正令宫妃、姑娘们作诗,咱们也凑个热闹,免得叫她们以为咱们儿郎还不如她们女儿家呢”。
“北静王的诗词很是清新脱俗,不如叫他做两首给太后助兴?”西宁郡王说。
太上皇冷笑道:“他生了七窍玲珑心,不仅擅长作诗呢。”说罢,有意撇下北静王,只令其他相熟的王公子弟作诗。
西宁郡王看风头不对,笑了一笑,又看忠顺王爷向他举杯,就也举起杯子。
水溶心里越发气闷,又觉忠顺王爷在斜睨他,有意不理会忠顺王爷,待宫中烟花绽放时,又去看贾琏,看他依旧事不关己,就想忠顺王爷恨他,就是因他替贾琏背了黑锅的缘故;正待要气贾琏不厚道,忽地又想贾琏八成还在为甄英莲的事气恼他呢。暗暗决心待散席之后,将此事寻了贾琏说清楚,他便少喝了几杯酒。
歌舞烟花看罢,又对皇家父子歌功颂德一番,水溶便随着西宁郡王、东平郡王一同向外散去,遥遥地望见贾琏跟随在忠顺王爷身后,便在心里冷笑一声,在宫门前与其他二王散去,先送北静太妃回府,回府安顿了北静太妃,便换了衣裳,只带了一仆,骑着马抄了近路去追赶贾琏。
恰在宁荣大街上,宁荣两府间的巷子处追上贾琏。
此时大街上闹元宵的男女老少早已散去,空中弥漫着烟火残留的气息,大街上也有几处残破的纸灯笼随着风摇摆。各处院墙内的戏词声飘荡在大街上,混淆在一处,令大街上尚在漂泊的人平白无故寂寥起来。
“王爷?”贾琏再不料水溶竟会在此处等着他,是以非常讶异。
“本王有几句话,说完就走。”水溶站在拐角的暗影处说。
贾琏从轿子里走出来,从赵天梁手上接过琉璃灯,走进巷子里,提着灯将北静王一照,就见他身上的汗水蒸腾出的热气像是云雾一样飘开。
“有非常要紧的事?”贾琏问,看水溶生得唇红齿白,容貌不在他之下,就想找这么个女婿,林如海也不算亏本。
水溶正色道:“我已经查明柳湘莲妻子的事,他妻子的事,实在与我不相干。”
“如此月圆之夜,你追我来,就为了说这事?”贾琏扭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满月。
水溶忙说道:“这难道不是要紧的事吗?我虽跟你有些误会,但同效命于……”
“就为了说这事?”贾琏哑然失笑。
水溶勃然大怒地说道:“难道在你心中,这不是十分要紧的事?”
“不是。”
水溶一噎,连连冷笑说:“是我自作多情,还道你我志趣相投,终有把酒言欢那一日。”一时间尴尬地无地自容,就想他只将他当做可以利用之人,他又何必紧追不放前来解释?徒留笑柄罢了。想着,便甩了袖子要走。向外走两步,便不甘心转身回来,盯着贾琏看说:“难道你我二人,便没有一团和气共谋大事的时候?”
“如今不就正在共谋大事么?”贾琏笑说。
“谋什么?”水溶冷笑一声,“既然要同谋大事,那你我如何分工?”
贾琏轻笑一声说:“背黑锅你来,送死我去。”--840299721275454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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