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头正好。
祁衡已经能够出来走走了：当日楚相玉那一冷一热、一阴一阳的内劲伤了他的肺腑之后，他便在诸葛正我的神侯府里休养生息起来。而那位老先生对他的留住也表现的乐见其成。
他正与诸葛正我对弈。
两个人的棋路都是四平八稳的，少有奇招险招，故而对弈了两个时辰，也未分出胜负。
诸葛正我道，“你内伤并未痊愈，不如我们明日接着下？”
他自然是不会去占对手的便宜的人，而下棋是一件很费精气的事情，若两方旗鼓相当，也甚是耗费体力。祁衡本就是他请来助阵的，却因为诛杀逆贼而身负重伤，若非对方一再要求，诸葛正我本也不会这么急迫地和祁衡下棋。而至于其他，楚相玉虽然死了，但蔡京还没有死。且不论楚相玉和蔡京到底有无关系，蔡京与诸葛正我的针锋相对，更没有结束。
诸葛正我派出四大名捕与惊怖大将军对阵，既是信任他的弟子，磨练他的弟子，也同样是为了坐镇京城，总揽全局。
祁衡颔首道，“我本也应该知道，四大名捕未归，你的心神同不在此。”
两个人相视一笑。
此时两个人的心思都放松了下来，而马上，诸葛正我的心却是开怀了起来。
因为四大名捕回来了！
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哪怕他们其中，大多的状况都称不上很好。
尤其是铁手和追命。
当日一干人等与‘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决战之时，凌落石以运送来的数大缸水施展了‘走井法子’，以绝世功力将那整缸整缸的水旋转离析，如同泼天大雨，又将那水化冰，冰化刀，铺天盖地地向他的敌人们飞旋而去！铁手和追命正是一开始便在场了的，且两个人不论内伤外伤，都受的不算太轻。
他们浑身的肌肤被那刀锋割裂，血流如注，简直不剩几块好皮。
直到无情出现。
待无情出现的时候，正是坐在一个水缸里，此时的大将军不仅来不及再去取水，还被这个他上一秒还在嘲笑的残废用十分相似的暗器手法就地诛杀。
四个人多少有些损伤，他们的体力和精力的消耗都已经到了一个界限，但他们的目光所透露出来的那种释然，放松，轻快……高兴！
和诸葛正我同出一辙。
……
祁衡是客人，这也等同于，他是一个外人。
所以他自然不会打扰诸葛正我和四大名捕重逢叙说，
他想起了自在门那个很有意思的‘特色’，当诸葛正我将八十二招越路剑法教授给冷血之后，他便会将那越路剑法渐渐地遗忘。这正是自在门的门规之一，武功一旦授于门徒，便不许自己再用，而且，这种武功的功力也会很快的自行消失的。
可能有人会问，这样的门派，师傅教会了徒弟，师傅便再也不会，还算是什么个门派？
祁衡思索半晌，觉得自在门和其他门派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大多门派传授的是武艺，是‘形’，而大多数人推断旁人的师承，也正是从拳脚招数上来推测的。而自在门更像是传授‘意’，当年诸葛正我将越路剑法授给冷血，便是等到对方折断了他赠的剑，创了另一种剑法，那才是真正的‘越路剑法’、真正的‘越道之剑’。
这不仅是‘师承’，更算得是‘道承’。
而他们如今的师徒关系，与其说是武艺，不若说是信念来维系。
所以祁衡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师徒。
这个世界之上为何会有师徒这种关系出现呢？
师徒这种关系并不比父子血缘看起来那样亲密：祁衡身在一个大家族，自然知道一个家族在宗族观念之下凝结在一起的力量会有多么强大，那种同气连枝、生生不息的衍生之法的能量。也不比雇佣那样将得到与付出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么爽快，多么痛快？但师徒二字，却能够将两个本来毫无瓜葛，毫无干系的人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将一种不同于血缘，也不同于利益的东西传承下去。
那大概叫做道心罢。
将自己的道统，顺延着不同的辈分不同的人，加以不同的剔除、改变、拓广、凝实……岂非也是能够使我道无穷的一个办法？哪怕自己亲眼不能见到其中衍变。
他突然很是动心。
祁衡的年纪虽然看上去并不像是个该将自己未完成的道业托付给自己的人，他也的确不是一个有什么开山立派野心宏愿的剑客，他只是突然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趁着他还没到那种刚愎自负、遮遮掩掩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能够预测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祁衡也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会变成一个嫉妒徒弟天资高于自己的师傅，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会选择倾囊相授，亦或是将自己最宝贵的、最深刻的神思道念带进坟墓之中。
但至少，祁衡此刻是愿意将自己的道心传承下去的。
是否有人发扬，他并不在意。
只是一想到他的道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衍变，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能让祁衡觉得由衷快乐的事情并不多，而让他觉得有些紧迫的，这是第二件。
第一件自然是练剑。
祁衡很少会心血来潮地去干什么事情，哪怕想要收徒的这个念头，也算不做心血来潮的结果。他只是在顺应自己的心念，他的心告诉他，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时候也许确实到了：术、法、道已渐渐成了他的心病，哪怕它已在与楚相玉一战之中得到了解决。但这种争执，说起实话，古今的大宗师未必有一个能够真下定论，因为形神、高下、等等等等，大道三千岂非每一种都能够修炼到极致？祁衡如今的明悟，是让他有种想要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大成’实现入现世之中。
他半躺在榻上，慢慢阖上眼，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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