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日子虽然萧条寂寥.但也有许多好处.譬如天朗气清的时候就比春夏两季多了一些.
难得好心情.几位太太聚在一起带了各自的绣品聚在小花园里传着互相看.四太太忽地提出.道着外人都传我们宅门里的女人太无趣了些.时今借着这秋高气爽、如斯美景.咱们也应应景儿.选个绣花的“花魁”.
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引得诸位太太相继回应.都深以为然.觉的甚好.
但这其中.可沒谁是当真觉的浮生无聊、此举深有意趣的.其中大太太想摸摸这府内众人的风向;太太是想探探众人的心、知道她们到底心向着谁;二太太亦有探问风向之图;四太太则也是想瞧瞧这大太太和太太究竟谁更有手段、对人心更有笼络.她在从前并不曾见过这位大太太.更不曾与大太太打过交道.故而更要择机会好好探查……
就着现成的绣品摆放在小几上.太太让几个小丫鬟组成三队.各自拿着一束园子里就地采來的麦穗.心中觉的谁的绣品最是优秀.便将麦穗送于谁.
其实论及这绣品的针线、品相.是谁也比不过大太太的.若就绣工而论.大太太绣的最好.
但大太太才“病好”归府.沒有势力.后院的管理之权还是被太太牢牢儿的抓在手里.小丫鬟们不敢得罪太太.自然是送麦穗给太太的最多.其中二太太、四太太也都各自收获了麦穗.但尴尬的是大太太却一根麦穗都沒有获得.
这比的根本就不是绣品.而是势力……众人都是明白人.都沒白生了这一对眼招子.自然是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的.
大太太并未觉的面儿上怎样挂不住.心中也并未有半点儿的气.她一早就看出了这之中的猫腻.并未当真.故而不曾上心.且随着她们去了就是.
可这最是称了太太的心.太太毫不掩饰自己的自得.将那份傲意、对旁人的不屑之色在面上流转的尽致淋漓.
这么瞧在眼里.伺立在大太太身后的凤凤登时就火恼了.她看不得太太这个样子.心道着她管理着万府后院.众人都不敢得罪她.便这般变着花样的哄她开心.她这又有什么可得意的.若是对她凤凤.她也就忍了.但说也奇怪.凤凤总是下意识护着大太太.私心里一丝一毫的苦和委屈都不愿大太太领受.
这样的感情很奇怪.这是一种近乎于跋扈和霸道的护短.很是不能理解.是凤凤前所未有过的.有些时候想起來她自己都不知这感情发于何处.
此刻.就着一脉热切心绪的撩拨.凤凤转身就出去.
大太太察觉到凤凤的离开.微有惶惑.
但凤凤很快便又回來.只见她怀心里抱着一大把麦穗.她唇畔勾了一道弧度.向大太太走过去.把这一大束麦穗全都推进了大太太的怀心.声音朗朗的.不卑不亢:“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凡夫俗子欣赏不了上品好物.”与此侧首.“但是大太太的绣品.在凤凤这个浊人心中是最上乘的.”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这寥寥的几句话.顿叫大太太欣慰不已.她思量须臾.反把麦穗扎成的花束送给凤凤.颔首定定的瞧着她.目光温暖、口吻慈爱:“你这样灵巧懂事.又生就的……算了.”于此停住.微笑一笑.“夸你面貌秀美.倒有夸我自己之嫌.我便不说了.”
凤凤会心.心绪一暖.
大太太把麦束往她怀里又推一推:“纵然.你才是最该得这认可的人.”她是真的动容.
凤凤亦笑一笑:“若是给我.则可惜了这好端端的麦花了.”
“只可惜不是春夏.不能有春花夏花才是.”大太太玩心漾起來.且玩笑道.“若不然呐.鲜花配美人.才最是相得益彰.”她开始不吝惜她的赞美.真心欣赏着凤凤.
“呵.”太太那性子素來火燥.这边儿大太太跟凤凤有些刻意的言话被她瞧着、听着就很不舒服.她轻呵一声.
众人便转目瞧去.
太太刻意故作了声调:“方才我不曾察觉.怎么时今才发现.大太太绣的可不是牡丹.倒似乎……是土里土气的芍药.”她刻意这样贬损.
二太太浅浅一笑.姿态悠然、似乎是随心的接口:“太太眼拙.那绣品上分明就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花中皇后.更怎么就给瞧出了是芍药.唉.”又摇摇头叹息一声.“还当真是‘各花入各眼’.习性所至.所以分明是一样的东西.看到的便会不一样了吧.”这话明是在说绣品.其实是在暗中把太太方才那贬损之话一字不落的推回去.全变成了在说自己.
四太太眼波兜转.瞧着这一座华美精致的凉亭、远方那恢宏贵气的屋宇.心中一恍惚.思绪忽而飘摆.不知道为何.兀就换做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是跌入到另外一重思绪当中……
太太闻了二太太这话.面上一个不屑.唇兮略哂:“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绣牡丹的.”轻飘飘的句子.是在暗指大太太配不上牡丹的命格.只能是在她眼里土气的芍药.
凤凤下意识想反驳.被大太太止住.
甫然一回神.凤凤方惊觉自己又一次陷入了过激的情绪中……她心中一定.滋味莫名.
这时老爷过來了.他见天色晴好便出屋散步.听得下人们说几位太太在这里互赏绣品.一时也來了兴致.便过來看看.
正巧瞧见了太太、二太太这一來一去.他并未听清.持着好兴致笑问她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四太太在老爷过來的时候就恢复了神志.她略一动思.笑吟吟最先接口:“几位姐姐在争论.到底是太太的绣品好一些、还是大太太的好一些.”边将二人的绣品递给老爷看.
说话时把太太放在前边是一种成型的习惯.但老爷听了这话心中微黯.他有些不悦.思量着大太太毕竟是他的原配.太太纵然有着管理后院的权利.也是与大太太身份企及的.怎么能把小辈排在长辈的前面.但他心照不宣.并未表露.
可是只有四太太一人不曾察觉.跟在他身边经年的大太太、太太、二太太都已经瞧的清楚.
老爷将两幅绣品认真看过.他认得二人的针法.识得各是出自谁人之手.须臾后颔首.亲自下了决断:“蕴珩的绣品果然是最优秀的.不仅不曾比以前生疏.还愈发绮丽起來.自有一段不得临摹的风骨啊.”说话时向大太太看过來.温和一笑.又转目瞧向了凤凤.
凤凤下意识颔首.
但就是这一低头的温柔.突兀让老爷心头一动……他似乎有点儿舍不得移开这目光了.眼前这个人的这一张脸使他不由便追思无限.让他想起与嫡妻那段美好的岁月.他觉的.他是贪恋的.忽然觉的.但他贪恋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这张脸.还是这样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年少、美好的时光.
听了老爷如此评断.太太心中憋屈.情绪满溢又无处发泄.她觉的这感情作弄的很.似乎再难以过得了这个劲儿了.
老爷的反应、太太的反应.细心的大太太不动声色全都瞧的清楚.思量须臾.她主动缓和这气氛向老爷笑说:“我本就是绣着玩儿的.实在不足一提.”又转而对太太颔首.声音温和如故.“老爷评判.把这最优给了我.诚然是抬举了.啧.还是太太你的绣品最是传神.年轻时就手巧呢.”
大太太这举措在太太看來免不了惺惺作态之嫌.但她心里那憋着的情绪多少好了一些.对着这一张温和的面孔.她实在不好在老爷面前使性子刁蛮.辗转须臾.只得也对大太太笑一笑.
如此的干戈化作玉帛.在几位太太之间素來都是极难办到的事情.眼下这两个人倒是开了个好头.
老爷看在眼里.不由对着大太太目露欣赏、由衷欣慰.他暗叹着.到底还是自己的原配妻子.那名门望族里出來的大家小姐.言行礼教都是旁人所不能比的.委实是如此的啊……
大太太推说自己乏了.要先行失陪.
因大太太也住在青阳院.与老爷是同路的.老爷便提出与大太太一并回去.
但是大太太委婉拒绝.说这里秋光无限.要老爷坐下來与几位妹妹再赏看这秋景.
老爷心里明白她的顾虑.知她不愿掀起风浪.心中愈发欣赏自己的妻子.是怎么看都觉的不生厌.便是时今她已是四十有七的年龄.瞧在他的眼里也依旧是美丽端然的.她既然如此用心.他又如何能不领情.自然便应下了.
大太太礼仪有度的辞了众人.在凤凤的陪同下转身离开.
老爷的目光沒有移开.一直目送这两个人行了很远.看着大太太.再看看她身边的凤凤.这当真是一种神迹.
大太太就在那里.那是真实的存在.在她的身上可以极深刻的体现出岁月的无情与时光的不复.而在凤凤身上则可如是真切的瞧见那些昨日过往、那青春情动之时清晰可见的影像……瞧着她们两个人.便恍如是今时眼下与昨日重现的完美组合.
怎么不令人动容.老爷心中油生起一种慨叹.那是一种近乎对生命、对自然的礼赞.真挚、纯粹、无瑕、无垢、充满着真实也游.离着梦幻.
多么的.多么使人着迷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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