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家在江湖上地位赫然,此次宴请江湖中英雄豪杰,却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关子朗将请帖细细阅读,拧起了眉头。
时青不是原装土著,对慕容家了解其实也不多。但不妨碍他透过现象看本质。
慕容家的武林大会往年都是近年末的时候办的,临近春节,名义上是寻常宴席,实际上颇有些自诩武林盟主号召百方的意味。只是借由此宴席,众人各取所需,也就不戳破慕容家这点小心思了。
这次日子定得巧妙,意欲为何?
关子朗沉吟道:“怕是,要生变故。”
时青眉毛微挑,关子朗难得有这样的深思熟虑。
“为何这么说?”
关子朗从沉思中脱离,展颜笑道:“有这样的感觉。慕容家不简单。”
上天会给单蠢的人敏锐的直觉作为补偿?时青脑海中跳出这么个念头。不由失笑。
不管如何,他们便是要走这一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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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邸。
飞檐金顶,雕梁画栋,慕容家家财万贯,高墙深院,端的是巨贾风范。周遭守卫森严,普通人竟是几十年不知内里乾坤,连院墙枝梢都难得窥见。
关子朗率先跳下马车,扶着时青的手缓缓带下。
时青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反对这般对待。
为避事端,他装作关子朗的远亲,体质孱弱的公子哥。
幸得时青是虽脱衣有肉,但穿衣显瘦的体型,宽大衣袍一掩,外观上像了五分。余下的,就要靠他的演技和面妆了。
“三弟,小心台阶。”关子朗更是戏深入目。关切之情半分不假。
时青嘴角抽了抽,顺着他的引导迈过门槛。管家谦和地收了他们的请帖,笑得微弯的眉眼不动声色地越过关子朗落在时青身上。
关子朗适时地扶了一把,用自己的身形挡去探究的目光。
“房间安排好了吗。”关子朗端出世家长子的气度,管家立刻低眉顺目下来,“小人怠慢了,抱歉。关少侠请放心,一切早已布置妥当,请随这个婢女前去。”
时青适时膝盖一软,关子朗就势将他拢入怀中,头埋在关子朗的肩窝中,假装晕睡,被搂着一路晃进了房间。房门一关,时青立刻挣开,跳出几米远。
关子朗弯下腰,捡起一枚花瓣,想来是方才经过游廊时无意间沾上的。
时青给他倒了一杯茶,“那个管家……”
“不足为患。”关子朗手法极快地拿出一根细簪子,在茶水中探过,才将杯子转交至时青手中,另行自斟一杯。
他这么沉稳的模样,时青着实不太习惯。幸好,没坚持一盏茶的功夫,关子朗就破功了。
关子朗坐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你不问我如何想的?”
时青瞟了他一眼。关子朗立刻竹筒倒豆子:“他有个本领,但凡江湖上有名声的人,他都能记住,过目不忘,更可凭画识人。可是,对于未见过的,画册中没收录的,他便是如同瞎猫捉食,没得法子。”
时青一听便明了,他这个暗卫肯定是不为外人所识的,又有关子朗的关照,那管家便是再天赋异禀,也不得其道。
换上紧身衣服,时青回到了房梁之上,匿身于黑暗中如同鱼入深海,怡然自得。
关子朗蹭一声也跳了上来,不等时青赶人就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件物事。竟然是一枚慕容家的护卫通行牌子。不是最外围的虾兵蟹将,也不是内部的亲信,这个牌子代表的地位不高不低,却可以带来极大的便利。只是,显然它不是正路得来的东西。
时青收下牌子,很快就完全隐去了身形,他走暗路,关子朗走明路。想必关子朗以为他已经离开,实际上时青一直跟在他身后从没离开过
罗山派慕容家甚至佚影门如何,都在关子朗的安危之后。
关子朗梳洗一番,走向庭院。
慕容家有一处蝶醉园,眼下满园芬芳,远远望去,花冠如云,蝶蜂徘徊。这园子极大。亭台山水,凿地为渠,泉水潺潺,别有一番风雅。
关时二人来得早,宾客不算多,尽都被下人引到了这园子。
入目便是一径的大红月季,朵朵大若烧饼,阔脸朝天,非但没有美感,更显得逼仄沉重,一盆盆挤在路旁,簇拥聚集,仿若一张张血盆大口,扑将而来要嗜血吃肉。
关子朗素喜清净,此等艳俗浓彩的东西,便是瞧都不愿瞧见的。他面上不显,走过小径,前方豁然开朗。
“关少侠,请随小的这边走。”
走过小木桥,他们到了栖迟亭,清流环绕,里头养了素银色的三尾鲤鱼,清凉的水息吹散了过于浓郁的花香。
这边栽种的是娟秀的花草,底下的人很快就奉上了清茶糕点。关子朗不得不佩服慕容府小厮的悉心妥帖。
从栖迟亭望出去,所有宾客都能一目了然。
中原四宝,四个长不高的矮人,招式阴毒致命;狐面哼哈,一套流星锤使得精妙绝伦,貌美身长,却喜爱在脸上画哼哈二将的脸谱;正道大善人破虚道长,不为外物所动的少林中人,西域武者,慕容家姻亲,马氏皇商的小辈……诸如此类。
八龙仙陆
师女教的教主竟也来了,只作普通弟子打扮,跟在他的一众弟子之间。远远瞧见了关子朗,展开善意的微笑。
坐了片刻,慕容家几位少爷都出来待客,关子朗衣摆一拍,趋步上前。
行至近处,略吃一惊,慕容家人中竟还混了个熟面孔。
“关公子,许久不见!”
关子朗噙笑回礼,“赖公子,别来无恙。”
赖康,当年逸宣的诸多“尾巴”之一,后来倒是没了来往。却不知……
关子朗毕竟世家出身,哪怕以前过于爽直得了时青白眼,他的应对手腕也是该有的有,一分不少的。如今得了时青时时指点,恨不得成一日千里之势成长。往日里不留心的,现今都能在刻意思索中看出更多的端倪来。
赖康又与他寒暄几句,匆匆往赖家兄弟的方向去了。
关子朗暗自揣摩,赖家虽富贵逼人,也有些手段,但与武林毫无瓜葛,不应出现在此地,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姻亲。
事实也一如所料。关子朗借机与慕容家人攀谈,很容易就套出了话,原来赖康已经是慕容家小女儿的乘龙快婿了。婚期已定,就在近期。
“赖公子家在东南,千里遥望,却不知是如何好的姻缘红线,促成了这桩佳人美事?”关子朗状若无意道。
慕容家小少爷年纪与他相仿,摇头晃脑道:“相思一滴墨梅芳,花前月下不正是月老所好?”
关子朗微微一笑,强迫自己忍住多余的言语,脑子中再多转几个弯,很快便心下了然。慕容家对女儿管束严厉,定然去不了远处,每年腊月前往京城,与尚有官位的爷爷相聚便是难得的出门机会了。
往上两位姐姐均是嫡出,嫁得可谓相当风光,千挑万选的好夫婿。声势之浩大连关子朗都略有耳闻。唯独这小女儿,是庶出,生母虽得慕容家主宠爱,苦于身份低下,早早撒手人寰余下无依无靠的女儿一个。
这个小姑娘会下嫁,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如何独独选中了赖家……那墨梅便是关窍了。
墨梅是稀罕之物,这世间只有三处地方有,慕容姑娘能去的,便只有京城安家的一处宅子。安逸宣与他兄长童年居住过的地方,翻新后墨梅白梅更繁盛,成了京城一景。
赖康,怕只是一没棋子吧。
关子朗收起心思,专注与各路人马虚与委蛇。这才发觉,那些瞧着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中,藏着他从前始料未及的心机。半天下来,竟是让他有疲于应对之感。
他匆匆脱身,遣开小厮径自回了房间。时青早他一步已经换好衣装躺在床上了,这床极大,关子朗提前派人通知慕容府的人,要两人一房,方便照应病弱的弟弟。私下引起了不少人的揣测,再加上进门时一路的表现,足够馋晕外人的小心思。
还没等关子朗开口说话,房门叩响,有人低低地请了一句安。关子朗微微一愣,“如意他们来了?”
时青如今的脸不会被他们认出,关子朗也确实有些远亲,连下人都不曾见过,于是更加无碍。他让关子朗放人进来。
门才刚打开,一道黑影嗖地飞了进来,紧紧扒在关子朗的衣摆上,“汪!”
时青偏过脸,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藏了起来。
黑狗自从两个主人被人带走就一直跟着如意等人在客栈原地等候。如意要带它来慕容府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关子朗乐得哈哈大笑,宠爱地揉摸黑狗的大头,“好家伙!如意,一路上劳累你们了。”
“为少爷办事,是小的荣幸。”
“你们去休息,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是。”
如意低眉顺目地为他们拢上房门,护卫们自发地分配好了守门的职责。关子朗也默许了,毕竟还是自家人要稳妥些。
他双臂一个巧劲,就把黑狗抱上了肩头,他坐到床上,特意让狗头冲着时青,忍俊不禁道:“贤弟你瞧,黑狗又长个了。”
黑狗警惕地嗅了嗅易容变装后的时青,猛地打了个大喷嚏,发出疑惑的呜咽声。
时青端出淡然的态度,道:“还是三岁孩儿?”说的就是关子朗的那点小心思。想试试黑狗是否认得出自己呢。
黑狗被放到了外间的长塌上。
关子朗凑近时青动了动鼻子,“奇哉怪也,黑狗怎么会认不住贤弟的气息?”
“别闻了,我自有本事。”时青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落在自己的脸边,不太习惯,往床里挪了挪。
关子朗盯着他笑眯眯地看,“都说物似主人形,我可不会认不出贤弟。”
时青被说得片刻无言以对,关子朗这是怎么了?话外之音,便是说黑狗不似他,那必然像另一个主人,也就是自己了。
不知道是否他的错觉,进了慕容府之后,关子朗似乎彻底收敛了过分直接的那一面。
环境是锻炼人的最好教官,时青告诉自己,这对于关子朗而言,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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