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从枫澜院回去就是一脸的呆相,袭人给他脱衣他便脱,叫他喝水他也喝,让他起来走他就起来走两步,只是袭人拽着他说话他全当没听到。
这下子把袭人吓坏了,一边叫丫头们去找宝玉的奶妈李氏,一边拉着宝玉不住说话:“宝玉,你在想什么呢,也与我们说说。”
宝玉还是不言不语,就在袭人吓哭的时候,宝玉猛的站起来:“报,报纸,袭人,去把这几年的日报全给我拿来。”
袭人赶紧去找,晴雯倒是个机灵的,立时道:“这有什么,你且等着,我都装订好了呢。”
说话间她进了书房,没一会儿功夫抱来一摞报纸,一张张的全按日期装订好了。
宝玉拿过报纸来便闷首故纸堆,再也不说话了。
袭人几个丫头看的更是担心,没法子,只得灯火通明的守着。
一时,李妈妈来了,看宝玉没事人似的连声念佛,又埋怨了袭人一通,怪袭人不好好照顾宝玉倒老是麻烦她,袭人有苦说不出来,只得陪笑把李妈妈送走。
宝玉一直读报读到深夜,看到后来,竟是泪流满面。
晴雯守在一旁都快要睡了,却听宝玉哭道:“是我大误了,只说瞧不起那等钻营之人,却不知自己还不如这些个人呢,我只顾自己快活,却不想这天下间还有那么些受苦的女儿家,枉我素日城常说最是怜香惜玉的,还说什么女儿家未出嫁前是珍珠,出嫁后便是鱼目最是可憎,哪知道女儿家受了多少的苦……”
“宝玉,你念叨什么呢。”晴雯不解的抬头问了一句。
宝玉看了晴雯一眼:“莫理我,你自去睡吧。”
“你不睡吗?”晴雯又问,打个哈欠起身倒了茶过来:“喝些茶吧。”
宝玉接过温茶喝了一口。把杯子递还给晴雯,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问:“晴雯,你还记得你家里为什么卖你吗?”
晴雯想了一时冷笑起来:“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家里穷没的饭吃,为了养活兄弟。便把我卖了么,那时候我还小,也不记得许多,只记得娘说没法子,不能留着我把兄弟饿死。”
宝玉拿起报纸指着一篇文章给晴雯看:“你看看这篇文章,京城郊区某村一富户,娶妻余氏。其夫性情暴燥,每一喝醉便痛打余氏,致使其殴打致死,官府判决。其夫坐了十年牢。”
“啊!”晴雯惊叫一声:“打死人该偿命的,为何只判了十年?”
宝玉轻笑:“说是余氏留有二子一女,余氏即死,儿女总要有人养活,若是判其夫死刑。儿女无依,实在是情理上说不过去。”
“这倒也是。”晴雯点点头:“想来余氏在九泉之下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女没爹没娘的。”
宝玉又指着另一份报纸上一篇文章:“你瞧,这也是同样的其夫殴打妻子,因妻子忍耐不住,在殴打时还手导致其夫意外而亡。按理说判刑的时候不该判死刑的,总归那个做妻子的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耐不住毒打罢了,哪知当地官府判了其妻死刑,说是以妻殴夫罪不可恕,瞧瞧,这家同样留了儿女的,但是官府却没有说他家的儿女要怎么过活。”
晴雯听宝玉这么一说,又细一思量:“这也太不公平了,为何男子打死人命便判十年,女子便是死刑,那官是怎么当的?”
宝玉苦笑摇头:“报纸上也分析说是极不公正的,可这世道便是如此,男儿总是比女儿日子要好过许多。”
紧接着,宝玉又指出报纸上那些个在他瞧来是惨案的报道,比如说夫妻二人成亲几年没有孩子,夫家便休了妻,又有其妻只生了几个女儿的,其夫吵着和离,其妻因着女儿不愿意便被婆家嫌弃,最终下场凄惨的。
又有那等犯官家眷,千金玉质的姑娘沦落风尘,卖笑为生,还有父兄不成器,把好好的女孩卖于人的,宝玉一边讲,一边气愤哀叹:“这些人一个个心都是怎么长的,怎的这般狠毒,那样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他们也舍得如此对待。”
晴雯听住了,等听到宝玉抱怨时,摇头叹息:“我们家是没钱,所以才卖了我的,索性我命好跟了你,对我也不朝打暮骂的,倒是比旁人要好,说起来,这些大家大族落败,最受苦的还是女孩子,便如娇花落入污泥,总归是要被人作贱的。”
“咱们这样的人家。”宝玉想要说什么,突然想起远在他国的大姐姐元春又出了一会儿子神才道:“男儿家家没本事,也要靠女儿来挣前程,我原来没想过这些,如今似是开了窍,只一想,便觉得羞愧。”
再想想他平时作为,宝玉更觉后悔:“我若一直游手好闲,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等将来我娶了妻,说不得,也要跟着我受苦受难,如今一想,便心痛如绞。”
“你想的倒是远。”晴雯推了推宝玉,笑了起来。
“你们俩说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袭人披衣起来,走到宝玉跟前:“这都几更天了还不睡,快睡吧,要看什么等明儿再看,不然明天起来没精神,又要老太太埋怨我们了。”
宝玉笑着站了起来,指指桌上的报纸:“这些先别收,等明天我好好看。”
说完了便转身去床上睡觉,袭人大松一口气,念道:“可算是睡了。”
说完又埋完晴雯:“你也是的,不劝宝玉早些歇息,反而勾着他胡乱说什么呢,我看,你如今心越发野了。”
“什么叫我勾着宝玉。”晴雯顿时不乐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勾宝玉谁心里明白,别叫我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你……”袭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甩了甩手:“我不和你说,只会说这些疯言疯语。”
说话间,气呼呼的去了外间床上睡觉,晴雯脸上也不好看。冷哼了一声,扭身去了宝玉屋里。
宝玉屋里的事没有多久便传到王夫人耳里,王夫人把袭人叫了去询问。袭人便一五一十的说了:“我也不知宝玉是怎么的,忽然间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先是发呆,后来看了半宿的报纸,如今还在屋里呆着看报呢,叫他也不出来,我怕再闷下去宝玉会闷出病来。”
“宝玉昨天可和人说过什么,他都去了哪里?”王夫人一边转着佛珠一边问。
袭人想了一会儿回道:“也没见什么人,就是去了林姑娘那里。和林姑娘还有四姑娘顽了一会儿子。”
正说话间,碰巧探春过来请安,王夫人叫她进来,看到容颜俏丽的探春。笑道:“赶紧坐吧,我正问袭人呢,宝玉昨天发疯是为了什么,三丫头,你素来和宝玉亲近。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探春一脸为难,似是有难言之瘾。
王夫人一眼瞧出探春是知道内情的,便追问起来。
探春见瞒不过,便把宝钗昨天去找黛玉,在屋里教训宝玉的事情全讲了:“太太。我只是在屋外听了一些,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也不知,究竟薛姐姐和宝玉说了些什么,恐怕还要问问林姐姐和四妹妹。”
王夫人此时脸色暗沉下来,把手中佛珠狠狠摔到桌上:“不必了,我亲自去问宝丫头。”
说完,她站起身来:“金钏,你去叫人备车,去薛家。”
探春见王夫人气极,小心的劝了两句,王夫人哪里听得下去,探春越劝,她火气越大:“这个宝丫头,我平素见她行事稳重,只当她是个有成算的,哪知道竟是这般轻狂,果然不愧是商家女,就是没规矩,什么时候我的宝玉轮得到她教训了,我和老爷还在呢,她一个姨表姐姐就竟敢大模大样的说教,我倒要去问问她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探春低头,掩住眼底的笑意:“太太别生气,想来薛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到底年轻了些,说话没轻没重的,惹的宝玉痴劲上来了,太太犯不着过去和薛姐姐对质,到底是亲戚,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我的宝玉被她训的半宿没睡,这还不算什么?”王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三丫头,我知你是个好的,你也别劝我,我到底是她的姨母,便是说教她两句,难道她还翻了天不成。”
一时金钏回来,回说车子已经备好,王夫人怒气冲冲的带着金钏和彩霞,彩霞临走的时候和一个小丫头使眼色,那小丫头会意,等王夫人前脚同门,小丫头后脚便去了赵姨娘那里。
正好赵姨娘在做针线,贾环在一旁读书,小丫头进门便来个大喘气:“三爷,可不好了。”
“怎么着?”赵姨娘扔下针线便跳下炕:“你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贾环也是一脸的担忧,小丫头又喘口气急道:“昨天薛姑娘来,去了林姑娘那里,好像是和宝玉说了些什么话,惹的宝玉犯了痴病,刚三姑娘在太太那里说是薛姑娘教训了宝玉才引的宝玉半宿没睡的,太太气极,坐了车去薛家,说是要教训薛姑娘呢。”
“这可是真的?”
贾环抓了那个丫头急问。
“千真万确,是彩霞姐姐叫我来告诉三爷一声的。”小丫头疼的尖叫一声急忙回了一句。
赵姨娘一听脸上更加不好:“作死的,让不让人安生了,她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竟是可着劲的作贱我们母子,环儿,我是她亲娘,你是她亲弟,她怎么不为咱们想想,反而拿着咱们当仇人呢。”
贾环双眼喷火:“薛姐姐怜我没人疼,时不时的送我些东西,现在我读的书都是薛姐姐给的,每次她来碰到我,还耐着性子教导我些东西,想必三姐姐不晓得从哪里知道了,她看不惯我,不乐意我上进,便得罪薛姐姐,好让薛姐姐厌恶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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