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查探,连渃得知,齐无知在大概两个月前,也就是齐褚率领大军离齐赴纪督战时猝死在了临淄囹圄深室当中,因在当时齐国上至朝堂众人下至平民百姓的心中齐无知的行踪都是个迷,所以这消息一出就轰动了整座临淄城;另外国君齐褚又不在国内,暴毙的齐无知的尸首谁也不敢处理,只得任其置于囹圄当中,但国君督战一时三刻也回不来,加之齐无知出身不同,对其尸首一直弃之不顾也说不太过去,所以以丞相为首的大臣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派快马传令特使赶去纪禀告此事并请君降令处理方式。
但齐无知在世时本就是齐国的一段传奇,因此在他尸首被无辜弃于囹圄中时,很多临淄百姓都自发地前来观看与吊念,尤其是一些妇孺们,在见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公孙无知尸首被如此对待之后,她们联合起来对朝中大臣们的不作为进行了强烈的指责,但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但后面竟愈演愈烈,直接导致了城中百姓与囹圄徒人城中的囚徒以内外夹攻的方式上演了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暴|乱。
见势不妙的丞相只得派王宫禁卫军前来镇压,同时为了平息民愤,在还未请来君令之前,丞相在与众大臣商议之后不得不下令将齐无知按照祖制以“公孙”的规格先行下葬,葬于鼎足山的齐陵当中。
齐陵,齐国历代国君与各公子、公孙死后多葬于此地,但亦有例外,比如不得国君宠以及获罪之人皆不可入此陵。不巧,在齐褚眼中齐无知就是不得君宠的那一类人,于是从纪传来的君令就明确告知负责处理此事的丞相,“公孙无知,不得入齐陵。”
当见到这道只有一句话的君令,丞相与众大臣瞬间就傻了眼、犯了难,这齐无知已下葬,若按君令又得去挖坟,可这尸首挖出来又要葬去哪里呢?而且,这齐无知葬入齐陵可是临淄百姓人尽皆知之事,若公然刨坟,那搞不好还会引起暴动的。
该怎么办呢?
于是,丞相再次召集大臣们商议,经过一宿不眠不休地商讨之后,他们还是决定服从君令,但刨坟一事要秘密行事,为了不让人发觉,他们特意派了自家的食客趁夜秘密去办理,可当食客们掘开陵墓开启棺椁时,灵异之事又发生了,这齐无知的尸首竟不翼而飞了。
尸首去哪了?被盗还是哪个家伙先行处理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极其严重的问题,而那些已被搞得焦头烂额的大臣们既不敢禀报国君又不敢惊动他人去寻尸,只能各自干着急。
后来还是丞相府邸一位食客提出了一个建议,这建议就是将计就计,国君不让齐无知入齐陵,这齐陵没他这个人不就行了,倘若国君问起齐无知尸首怎么处理的,只要随便找个替死鬼随便找个坑挖了埋了,想国君也不可能在刨坟挖尸出来一验真伪,然即便国君铁了心想验,那也不怕,因为国君督战回国时,齐无知尸首都腐烂的差不多了,哪里还认得出模样呀。
此议一提就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他们的目的只要能过得了掌握生杀大权的国君一关即可,他齐无知尸身是被盗还是自己飞走了以及在什么地方,他们根本管不着。
至于连渃,她当然不会像丞相与大臣他们那么好骗好打发了,“花溟,从齐无知死到下葬这期间一共经历了多久时间?”
“大概五六天。”
“五六天,也就是不到七十二个时辰,这时间正好控制在假寐的极限时间之内。”连渃倚在镜花水月坊二楼靠窗的栏杆上弹了弹手指暗笑了起来,“齐无知,你的尸首不是被盗也不是被谁处理掉了,而是自己走出去的,你一定还活着,是吧。”
“主人,要不要继续追查公孙无知尸首的下落?”见连渃沉眉不语,花溟试着问道。
“不用了。”连渃摆摆手,“现在要关心的根本不是齐无知的事。”
花溟点点头,“还有三日君上就要派人来迎主人进宫了,主人打算如何应对?”
“应对?还能怎么应对。”
“主人,花溟会时刻跟随在你左右的。”花溟单膝跪地,她知道,太医署与后宫虽都在王宫之中,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后宫女人们为了争宠经常会背地里下黑手阴谋陷害的,另外保不准那癖性乖张的齐褚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连渃单手支颐很是自信地开口道:“但是我告诉你,那些女人们根本不足为惧。”
“那君上呢?”
“他的话,只能见招拆招了。”连渃拍拍花溟的肩膀让她放心,“不过我原本就打算让你随我一起进宫的。”她还有很多事需要她来做。
三日后,傍晚时分,数名宫人驾着一辆车舆来到了上大夫府邸迎连渃进宫,因为是妾,所以一切排场从简、行事也要低调,不用拜天地父母,更不能从正门入宫。
“啧啧,趁夜、一辆破车、几个宫人,还能再廉价寒碜一点吗?”连渃穿得极为随便并且独自一人站在了府邸门口,那孤零零无人送嫁的排场似是对不公待遇的回礼。
“上车吧。”三宫人坐在车驾上发话,根本没有下车迎接、行礼的打算。
“是小妾就人人踩是吧?”被宫人冷漠对待,连渃有些不爽,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父母早亡、长兄又在外,只要他们看不见就不会伤心,“不过,总有一天我会风光大嫁的,你们这些该死的宫人就睁大狗眼等着瞧好了。”
连渃不气不馁不与宫人们计较,反而还面带微笑以轻快的步伐登上了那辆装扮简易的车舆。
刚坐定,车舆就行驶了起来,而且行得极快,没多少功夫就一路通行无阻地入了宫,一路上,三个宫人什么话都没有对连渃交代,连渃也懒得问他们什么东西。
“到了。”
急停的车舆以及忽然传来的冷冰冰的音调让正在车舆中假寐的连渃险些滚翻在地,受惊的她不断拍着自己的胸口压惊,“你们这是赶死啊,还有那毫无温度的语气一定是被遗人居的那些死宫婢传染的吧。”心里骂骂咧咧的她一个箭步从车舆上跳了下来,好家伙,这一看,此宫不仅地处偏僻、冷清异常连宫匾上的题字也早就褪色到认不出是什么的地步了,若不是宫殿前立了一排迎接她的掌灯宫婢,她绝对以为这就是冷宫遗人居。
“连渃啊连渃,你刚出嫁入宫住进的就是这种类似冷宫的宫殿,这待遇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连渃忍不住发笑。
“参见连夫人,吾等是这莲台宫的宫婢,是奉了君上之命前来伺候您的。”
掌灯宫婢倒是比遗人居那些强不少,至少还懂得说人话还知道行跪礼。可那驾着车舆的三个宫人仍旧无动于衷,甚至一声招呼不打就调转车头准备离开。
“慢着。”在宫人驾车离去前,连渃叫住了他们。
“何事?”握着缰绳的宫人不满地发生。
“事是没什么事,就是想犒劳一下你们。”说着,连渃从袖口里掏了一镒银丢到了车舆之上,“这些是给你们的,今晚,辛苦了。”
一镒银二十两,甩出去落在木质车舆上弄出了又沉又实的声响,白花花的银子即使在夜晚依旧能发出吸引人视线的独有光芒,好比那些驾车的宫人,此刻的眼神较之刚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不想要或者不敢要那就到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丢掉吧!”看那群宫人目瞪口呆想动又不太敢动的样子,连渃潇洒地转身边朝他们挥手边朝莲台宫里走。
“是我的,是我的……”
“滚你的,是我先看见了……”
“才不是,我是驾车的,我最辛苦,是夫人打赏我的……”
“呸,就是我的,你放手……”
连渃才刚跨进门槛,身后就传来三人争吵厮打的声音,而且根本无须回头看,那愈见变大的扭打谩骂声就足以说明外面夺银之战进行得有多么惨烈与激烈了。
“哼,无视我是吧,现在看你们还能无视银子?了不起是吧,一镒银你们在宫中累死累活几年也赚不到,这次天上白白掉馅饼看你们还不化身成野狗、还不玩命地去抢去夺吧,哈哈哈!”连渃嘴角扬起了邪恶的弧度。
“夫人,就任由他们在外争吵吗?”连渃开心了,领路的掌灯宫婢却有些发急了。
“如果你想去阻止我也不会阻拦你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今日夫人新婚,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会晦气会倒霉的。”
“难道我现在还不够晦气倒霉吗?”
一言堵得宫婢无法辩驳,不过此宫婢脑子转得也够快,只听她即刻接嘴道:“君上虽今夜不会驾临莲台宫,但是按照礼俗,回门日即成婚后三、六、七、九、十日或满月的其中一天,君上一定会来看望夫人的。”
“这你都知道?”
“每宫夫人都是这样的,奴婢觉得夫人您也不会例外。”
“喔?”连渃一开始根本没觉得这里的宫婢会告诉她些什么东西,但刚才一席对话之后,她突然觉得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糟糕。
“成夫人在满月日见到了君上,舒夫人在第九日见到了君上,谢夫人与季夫人分别在第六日与第七日得到了君上的召见。”似怕眼前这位新晋的夫人不信自己的话,领头的宫婢还不忘详细地汇报了一遍此前的情况。
齐褚继位三年,在连渃之前总共只封了五位夫人,丞相之女成氏、司空之女舒氏、司徒之女谢氏、司寇之女季氏以及最后娶的君夫人周王姬,除去被废逝世的周王姬,其余四人亦无一人诞下子嗣。现又听宫婢那么一说,连渃才发现,并不是齐褚在与齐文姜旧情复燃且在齐鲁交界建了离宫长时间不回宫之后她们才失宠的,而是她们自一嫁进宫来就受得是冷遇。
齐褚之于齐文姜无疑是个痴情种,之于他后宫的其他女人绝对是个残忍的家伙,因为那些女人们都只不过是摆设与维系大臣间关系的工具罢了。
“真可怜。”连渃摇摇头,“不过如此一来,我是不是也不用太担心他会对自己怎么样了?若真是那样,那我希望齐褚你一辈子都别踏进这里都别见我。”
抱着如此想法的连渃开始了自己在后宫的生活,她是个不认生的人,所以只要住的屋子打扫整理的干净、床榻被褥舒适、有汤池沐浴、有给洗衣做饭的,她就能住得下去。所幸,这看似跟冷宫无差的莲台宫的内部构造以及设施还算符合他的要求,所以哪怕新婚初夜就住进这种鬼地方、甚至自己的另一半还远在禚地的离宫,她的心情完全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可吃饱睡足了之后,连渃却发现自己彻底成了一个无所事事之人,以前每天可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早上很早就要被花溟叫起来赶进宫,在太医署一方面要应付那群糟老头子,另一方面还要给那群不好说话又诸多挑剔的宫中女眷看病,就算某天没有病人可看,那也还能待在太医署的药室研究草药与医经,然,到了晚上还要去镜花水月坊坐诊赚金子银子,轮到自己闲暇或者每天的空当还能去纠缠一下齐小白,那日子不知道过得多惬意多幸福。
哪像现在,这破宫殿里除了十几个宫婢以及十几间无人住的屋子以外什么都没有,才第一天,她就无聊地想逃跑。
“喂喂喂,难道我以后的日子就只剩吃饭睡觉睡觉吃饭了吗?”百无聊赖的连渃躺在榻上晒了一下午太阳数了几个时辰落叶之后终于忍不住抱怨了起来,“那谁,那个扫落叶的,你,过来让我扎几针可好?哎呀,药箱忘记带了……花……”
药箱忘记带了又不能公然喊出躲在暗处的花溟,连渃无比抑郁,抑郁到第一天剩下的所有时光,她硬是用来睡觉了。而当第二天来临、她正在想怎么打发时间之际,却好运气的有一拨人自动送上门来给她解闷了。
来的是齐褚先前封的那四位夫人,她们结伴表面上是以看望“新夫人”的名义而来,实际则是来看连渃笑话的。
也非怪,那四位夫人个个年轻、出身富贵、样貌也还算过得去,她们被父亲们送进宫就是为了享更大的荣华富贵的,可现在无疑如同守了活寡,换谁谁也受不了,所以又来了个同病相怜者自当要前来冷嘲热讽一番。
不过碰到连渃,那四位夫人想得逞比登天还难,因为身为太医署唯一的女医侍,她给这四人都看过不止一次的病,而掌握住了她们的病史就等于揪住了她们的小辫子,所以连渃凭此也成功让原本是前来刁难自己的女人们变成了自己的解闷工具甚至是伙伴。
就这样,五个女人弄了五张筵席,在莲台宫内的大树下以连渃为起点围城了一个圈,她们个个手持墨笔与竹简争先恐后询问连渃一些中医相关的美容养生之道,这连渃也是有问必答,只要她说一条那些夫人们就记上一笔,因此轮了数十圈之后,这一天的时光就基本耗掉了。
夜幕降临,四位夫人临走时还特别不舍,于是她们便约定明日继续,连渃也爽快地答应。
第三日,连渃早早置好了筵席、上好茶水与水果等着四位夫人的再次光临,到了约定时间,四位夫人也如约而来,可这筵席还没坐热,就传来国君齐褚从禚地回宫的消息并且已经往莲台宫来了,这座才住进主人的宫殿居然在第三日的头上迎来了鲜少出现在王宫更别说是后宫当中的国君齐褚,这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难以相信。
“呀,君上来了,君上来了……”连渃呆了,那四位夫人却像疯了一样紧张兮兮又激动地开始整理妆容与衣衫。
“你让开,你快点让开……”
“该让开的是你,走开……”
等整的差不多了,四位夫人又一齐疯狂地向宫门扑去,为了争到第一个冲出宫门去见齐褚的机会还开始互相撕扯甚至大打出手,争到最后互不相让的四人以及四人贴身的奴婢几人竟全部扭打在了一起。
“呵呵,这些女人真是有毛病,那头被撕乱的头发,那被撕破的衣衫,那被抓花的脸……齐褚会瞧你们一眼才怪。”连渃被她们疯狂的行为惊掉了下巴,她无力地抽了抽嘴角。
正如连渃所言,进门之人确实一眼没看地上扭打成团的四位夫人半眼,因为来人根本不是齐褚,而是一个年过半百常年贴身跟随齐褚的一名姓魏的老侍人,他左手握着竹简,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应该是来传君令的。
“连夫人,君令到。”
不出所料,那人的确是来传君令的,连渃闻声而跪拜接令。
哗啦,魏侍人展开竹简,中气十足地念道:“君上有令,命夫人连氏即刻启程赶往禚地离宫。”
禚地离宫,那里可是齐褚与齐文姜幽会之地,召她前去所为何?听完指令,连渃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啊啊啊啊,君上已经两年没来看过婢子了,这次居然宣召才进宫三天的小贱人去禚地,这太不公平了!”而显然那四夫人肯定考虑的和连渃的不一样,这不,她们其中之一的季氏就连滚带爬地来到传令近侍的身旁大声指责了起来。
“就是就是,这太不公平了,要去禚也应该是我们,怎么能轮到那个从卑微医侍之职爬上来的小贱婢呢!”
“魏侍人,你是不是传错君令了?”
“对呀对呀,上回我可是给过你这个的,你还答应我给君上传话的,现在怎么你却帮着外人了?”
剩余三位夫人也不顾披头散发、衣衫裂损的形象就闹哄哄跟上来将被传令的魏侍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了起来。
“四位夫人。”身子被四人八只手拉得东倒西歪的魏侍人却是一脸淡定,“本侍人只负责传令,如果君上要召见哪位夫人或者要驾临哪位夫人的宫殿,本侍人自会携令前往夫人们的居所传达君意的。”
“那什么时候君令才来呀?我已经等了整整三年了。”
“我也等了两年。”
“我也差不多。”
“就是,我次次都给你这个,你却次次都只会说同样一番话,真怀疑你是不是尽到了责呀?不会诓骗于我等吧?”
“岂敢岂敢。”
“魏侍人,我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就在四人与其纠缠不休之际,连渃已从殿内收拾好了细软来到了魏侍人身旁。
“马上走,现在就走。”见到连渃,魏侍人就像见到了救星,他赶忙下令身后的侍卫接过连渃手中的细软,自己则快步领着连渃往宫外走。
“该死的魏侍人,下次别让我见到你……”
“君上,你好狠心呀……”
见魏侍人带着连渃逃也似地出宫,身后那些夫人亦领着宫婢紧追不舍。
“连夫人,快上马。”
殿外居然停得不是车舆而是十几匹马。
“在宫中骑马可是禁止的。”
“是呀。”魏侍人一边请连渃上马一边解释了起来,“有急诊,车舆太慢,君上吩咐吾等务必在三日之内赶回禚。”
连渃不含糊地上马,“谁病了吗?”
“去了,就知,莫问。”丢了这几个字,魏侍人也紧跟着上马,在四夫人以及宫婢们追上来的前一刻,十几匹快马破天荒地在王宫当中疾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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