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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夜已经深了，房间里的灯亮着。（
齐鲁书网）♀他坐在桌前，两边衣袖卷起，低着头，正用手中的焊枪仔细焊着桌面上的一块电路板。
盛爱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看进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景象。
她默默看着这个专注的背影，有点入神。
“嘶嘶——”
收音机发出一阵接收杂乱电波的调试声，看见他背影一动，仿佛要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紧张，急忙转身离去。
————
毫无睡意。
她出了旅馆。
夜风很大。
她深深呼吸一口清凉的风，信步慢慢走到附近的一道防海堤坝前，望向夜空下的那片大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还不去睡？”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回头，见高司理正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一笑，伸手拂了下被夜风吹得犹如海草般凌乱的长发，“睡不着。”
他站到了她的边上，两人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收音机修好了。”
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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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爱看他一眼。
“谢谢……”她停顿了下，“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他沉默。
盛爱看向远处苍茫漆黑的海平面，忽然拍了拍与自己齐胸高的堤坝，说道：“我小时候，每天放学经过这里时，都要爬上去，站上面眺望大海。那时候，我爸爸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就是坐船离开，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每一次，我总害怕再也看不到他回来，连做梦也是。后来我离开了这里……现在，爸爸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她停了下来。
四下宁静，只有远处海风卷出的呜呜之声掠过夜空。
“要不要再试着站上去看看？”他忽然提议。
盛爱诧异地看他一眼。月光下，见他正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不像是在玩笑，忽然起了童心，点点头，双臂撑着堤坝面，想要爬上去。试了好几次，小时候能轻易爬上去的这道堤坝，现在竟然反而爬不上去了。
“要不要我帮你？”
瞥见他仿佛面露微笑地看着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好胜心顿起。
她摇了摇头，脱掉脚上的高跟鞋，憋住一口气，用力撑臂，终于爬了上去。
她赤脚站在高高的堤坝上，迎着夜风，张开双臂，冲动之下，忍不住朝着海面大喊一声：“爸爸，我回来了——”
喊完，闭目片刻，听着耳边呼呼的海风，忽然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
她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眼他，从站的地方跳了下去，落地时，哎哟一声，蹲坐到了地上。
“疼吧？”
她抬头，见他冲着自己在笑，那神情，仿佛在看一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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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坝的高度是1.5米，加速度9.8米每秒，所以你的落地速度是每秒5.42米……”
她有些气恼，“你知道还不帮我？”
他再次笑了起来，这次蹲到了她面前，伸手抓住她的一只脚，拍去她脚底沾上的细微沙粒，安抚般地轻轻揉搓了下，然后替她穿上了鞋。
“回去吧。”他扶她站了起来，“不早了，你需要休息。”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要是想到处看看，我或许……可以当你的导游。虽然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但什么地方值得去，我还是知道的……“
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是随意说出来的。
他看她一眼，略微扬了下眉。
“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先前忘了告诉你，我认识的一位物理学家退休后，就定居在离这里不远的春田县。要是我没记错，明天恰好是他的七十寿，我想过去拜访下他。”
盛爱哦了声，等了一会儿，没听他有下文了，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失望。
两人都没再说话了。
他送她到了家门前，绅士般地向她告别，转身要离去时，她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春田县的路我也知道。我老姨家有车，我接过来开车带你去。总比你一个人要方便……”
她说完，有点心虚，却抬眼，望着他的眼睛。
他看着她。月光下，眼神幽深，有点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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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开始觉得自己这毛遂自荐的举动有点愚蠢时，他忽然微微一笑：“好。那就谢谢你了。”
盛爱微微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去。
“嗯，那就这样说定了。”
她朝他嫣然一笑，转身飞快进去。
————
盛爱穿过堂屋，蹑手蹑脚经过母亲房间的门前时，听见里面有声音。
她立刻辨了出来。
是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她停住脚步，从门缝里悄悄望进去，看见母亲坐在窗前，手上拿着那个被修好的收音机，侧影仿佛一座雕像。♀
她默默站了片刻，正要转身回自己房间，忽然听见她说：“那个人不错。你爸爸要是活着，应该也会喜欢。”
盛爱嗯了声，轻声说道：“妈，不早了，你去睡吧。”
————
春田县离南燕屿不远，就一个小时的车程。是个僻静的小地方，很适合养老。
盛爱跟着高司理到达老教授的住所时，家里已经来了些客人，大部分都是老教授当年的学生。看到高司理的到来，老教授显得十分高兴，和夫人一道迎接。一番寒暄过后，夫人看着盛爱，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随即惊喜地看向高司理：“这位就是你的女朋友？我和你老师，一直都有关注你在学术方面的消息，前次偶尔看到了你们的事……”
盛爱有点耳热，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正尴尬着，边上的高司理已经若无其事地微微笑道：“师母眼力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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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爱镇定了下来，露出得体的笑容，朝教授和夫人问好。
老教授哈哈笑道：“小高，我先前还跟你师母说笑过，说怕你太过醉心物理，耽误人生大事。你师母还着急着要替你张罗，没想到已经解决了。好好……”他看向盛爱，“好久没和小高见面了，介不介意暂时把他让给我？”
他朝她挤了下眼睛，神情天真而顽皮，像个老顽童。
夫人拍了下他，嗔道：“越老越不像话了，也不怕年轻人笑话！”
盛爱忍俊不禁时，夫人又上来，热情地挽住盛爱的手：“咱们自己说话去，让他们去说他们的那些东西去。”
盛爱知道老教授应该是要和高司理谈学术上的话题，点点头，随了夫人离去。
老教授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又逢七十大寿，家中宾客越来越多，电话也响个不停。夫人忙碌着的时候，盛爱便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听边上相互攀谈。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说着说着，谈话内容就会扯到专业上，让盛爱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渐渐地，有客人过来与她搭讪。她自然应付得如鱼得水。只是半天过去，始终不见高司理露面，忍不住好奇起来，礼貌地与一个宾客告辞后，朝着先前高司理和老教授去的书房方向走去。
穿过走廊，快到书房前时，是个小厅。盛爱才发现这里也聚了些人，正三三两两在谈话。
她一眼就看到了高司理。
他正立在落地窗边，和边上一个女人在说话。
那女人穿了身黑色长裙，身材高挑，年龄比盛爱稍大些，看起来非常有书香气质。此刻，两人不知道在谈什么话题，看起来十分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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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爱更加好奇。除了好奇，心里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悄悄冒出了头，感觉……挺怪的。
她按捺不住，不动声色地靠了些过去，停在一架书架前，背对着窗边的两个人，随意抽了本书出来，装作翻看的样子，实则竖着耳朵在听来自后方的对话。
“……大家都知道，气候影响葡萄酒的品质，但即使世界上最杰出的品酒大师，在没有亲口品尝之前，也不敢仅凭气象数据就妄下结论。但有了这条葡萄酒品质公式后，从理论上说，把任何产区任何年份的气象数据代入，就能推算出该地区当年的葡萄酒品质。现在，我们的研究团队还在对参数进行试验，一旦确定，结合冬季降水量、葡萄生长期平均气温，采收期降水量，相信我，你根本就用不着特意坐飞机浪费时间跑去波尔多酒区去品尝葡萄酒……”
女人侃侃而谈，声音充满了韵律。
高司理仿佛轻笑出声。
“艾琳，可以想象，这个研究成果对酒评家将会是一个致命打击。我记得普林斯顿大学计量经济学教授奥利曾研究过这方面的数据，麻省的平迪克教授也在他所著的关于多元回归模型应用里把这引为一个典型案例……”
盛爱听着，听着，忽然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这个女人是谁？
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和高司理这样的男人进行这样有深度、有内容的谈话吧？
听听，他的声音充满了愉悦，至于表情，虽然看不到，但光从声音，也能判断出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
别说现在了，就算从前，她好像也从没见他用这样的表情和自己说话过。
盛爱再次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氛围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还是退出去为好……
她正要放下手上的书，悄悄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好像之前没见过你。你也对混沌学感兴趣？”
盛爱蓦地回头，见刚才和高司理说话的女人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背后，面上带了微笑。
她迅速了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书：《非线性科学之混沌现象》，呃了声，把书慢慢放了回去，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高司理。
高司理看了她一眼，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旁人难以觉察的淡淡笑意，随即走到她身边，对着艾琳说道：“她叫盛爱，是个律师。跟我一起来看望你伯父的。”
艾琳飞快打量了下盛爱，面上露出一丝诧异，顿了顿，随即露出礼貌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我是艾琳。”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听着十分谦逊。但凭了女人天生的直觉，盛爱觉察了出来，她对自己似乎抱着敌意。
她压住心里同样莫名而起的几分戒备，微笑道：“教授桃李满天下，能来拜望他，我深觉荣幸。”
她说完，看向高司理：“你们继续聊吧，我去看看师母。”
她转身，在身后几道目光的注视下，优雅地离去。
————
高司理很快就出来了。与边上人说话的时候，他不时看向盛爱。
她已经和客厅里的不少人熟了起来，笑语盈盈，甚至成了场中的焦点，不少男士纷纷与她攀谈。
吃完饭，与教授夫妇告辞，天已经黑了。盛爱开车往南燕屿回的路上，车速很快，一语不发，眼睛一直专注地盯着前方。
高司理靠在椅背上，也没说话，偶尔会看她一眼。
车子驶入南燕屿时，高司理忽然开口：“你心情不好？”
盛爱哦了声，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得很呢。今天也认识了不少学——术——界的人，收获不小。”
她说话的时候，故意拉长语调。
他再次看她一眼，想了下，“你没说实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你好像不高兴。”
盛爱猛地一打方向盘，重重踩下油门，吱地一声，车子停在了路边。
“既然你非要这么说，那我就不高兴一回好了。我问你，那个艾琳……”
她说话的时候，后面来了一个人，大概是认出了车，他靠过来，敲了敲车窗。
盛爱止住要说的话，降下车窗。
“啊——啊——”车窗外的男人叫了起来，“真的是你啊，小爱！是我啊，我是大头，还记得我不？”
盛爱也认了出来。
大头是她初中的同学，坐她后面。现在的这个男人，虽然有点发福了，但浓眉大眼，依稀还能认出从前的模样。
“大头！”
她叫了一声。
大头露出惊喜的笑容。
“小爱，你一点都没变啊！不对不对，比以前更漂亮了！我听说你昨天回来了，这不，今天就跑去你老姨家问，说你不在。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刚来就走了呢，没想到在这遇到你！赶早不如赶巧，快下来，今天咱们一个老同学黑皮过生日，就在前面酒吧包了个场，一起过去喝一杯吧。大家这么多年没见了。黑皮看见你，不定要乐死！刚前些天，他还跟我提起过你。你离开这么多年，他可一直还记着你……”
盛爱斜看了眼高司理：“我要去见见老同学，你去还是不去？随你。”
“哦，哦，这位……就是教授男朋友吧？”
大头仿佛这才留意到高司理，顿时变得拘谨了起来。
“那个……要是不嫌咱是粗人，一起过去吧……”
高司理朝他笑了下：“谢谢邀请，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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