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周放假的时候,小丫坐在大姐的后车座上,和同村的人一起回到家。
“妈,妈,我们回来了,你闺女我这周运动会长跑得了奖品哦,还发了······”小丫一下车子就蹦蹦跳跳的进了屋,这刚想继续往下说呢,谁成想,“妈,你咋着啦?”这也没看悲情片啊,怎么就哭上了。
“我没事,就是今个听街坊四邻们都说,村东头那个叫宁夏的孩子,脑子里长了一颗瘤子,发现时已经晚期了,前些天上北京大医院里查了查,医生都说没得治了,这会想起来心里有些难受。”哎,这么小的孩子,和小丫一般个大吧,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脑子里的玩意儿,都多精细啊,长了一个坏东西能好的了嘛。
“宁夏!大坑旁边那个?”小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没见到过她吧,怎么现在就晚期了,记得前世是明年这个时候才发现的,那时自己因为周一要考试没有去看她,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难道因为自己的重生,一些人的轨迹也发生了改变,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小丫心里就害怕的不行。拿着钢笔的手也隐隐的在颤抖,难道老天爷对自己这个漏网之鱼不满了,所以想要拿着周围的人开刀吗?可是自己明明有提醒过她要好好的检查身体的呀,她为什么没有去呢,一滴泪珠儿从眼角溢出来,淌过脸颊,消失在嘴角。
“丫儿,你这是怎么了,春梅,你看看你妹妹,是不是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田银花倾诉完,回过头刚想回答女儿,谁知道这一转头就见到小丫泪滚滚的样子,顿时慌得不得了,连忙招呼大女儿过来问问原因。
“呀,小丫怎么哭了,回来的时候还开心的不得了呢,妈,你刚跟她说啥了?”春梅瞧见小妹掉了眼泪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看着眼睛红红的老妈就变成疑惑了,这两个人咋都哭了呢。
“我没说别的,就说宁夏得了治不了的病了,哎,怪不得,那孩子跟你妹差不多大,肯定做过同学呢。”田妈妈仔细想了一番,才明白丫头这应该是为同学伤心呢,叹着气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如果惦记着,就拿点东西看看去吧,这可怜的孩子,还那么小,就······”
第二天小丫早早的起来,和昨天已经约好的小伙伴们买了些水果,就结伴去宁夏的家里面看她。
晚春的早晨还是有一点点冷,其她的几个伙伴都穿着一层薄薄的褂子,唯有王小丫还裹着一件厚厚的粉红色外套,为此几个人还在路上狠狠地嘲笑了她一番,只是转过了胡同,到达可以看见宁夏家的地方,又都变得安静起来。
在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平时也只接触过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每回也就四天一周的时间就能好利索。可是现在她们要去见的朋友,却是得了严重的快要面临死亡的疾病,心里有些茫然,有些惶恐,也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一想到宁夏,她们的脑袋里就变成了一片混沌,昨天晚上想好的宽慰都觉得那么苍白无力,她们没有遭受过病痛的折磨,没有那种频临死亡的感受,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小心谨慎的安慰和满怀生命希望的鼓励。
“砰砰砰!”
几个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宁夏家的大门,过了十几秒钟,门从里面打开,“呀,小歌,你们来看宁夏的吧,快点进来!”
宁妈妈原本是个胖乎乎的妇女,平时喜欢和街坊邻里们在门前的大片空地上唠家常,有很多时候小丫从田地里回来都会看到这位妈妈,蹲坐在小板凳上,端着一个大瓷碗,呼噜噜的吃着晚饭,有时候是长长的面条,有些时候是稀拉拉的小米粥和几块白白的红薯。看到有小孩子站住脚盯着自己,她总是会热情的来上一句,“小孩,过来吃点不?”
有害羞的孩子总是会转过头,飞快的就跑远了,而有些胆子大的,走过去跟她吃几口,她也不嫌,反而竟捞最好的给那孩子。
但是今天这位妈妈却是明显消瘦了好多,往日的风风火火里多了丝压抑,两边的鬓角也长出了些白发。这就是生活带给人们的剧烈改变,让原本鲜活的生命瞬间低迷。
“宁夏,你同学来看你了!”领着众人进了堂屋,一眼就看到女儿争扎着想要起来,大概是因为得了病的原因,手上没有多少力气,眼见歪歪斜斜就要头朝下栽到床下来。
宁妈妈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之后严厉的训斥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要我来了再扶你坐起来,偏不听,你看,今个要不是赶巧了,栽下来······”阿姨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就有了丝哽咽,小丫几个人抬头望去,却发现她已是满脸泪水。
“妈,你又哭了啊?”
宁夏这一出声,小丫就觉得她说话有些奇怪,什么叫又哭了啊,之后当宁夏手指抬起在虚空,好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似地,直到碰到了宁阿姨的手臂,才停下来动作哆嗦着放在上面。那一瞬间,小丫就明白了,望着女孩空洞的眼睛,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微微颤抖着的手捂上嘴唇,默不作声的转过头去。
一直以来她都是活在象牙塔中的孩子,从电视上或报纸上看到的也只是与病魔抗争的正面教材,但是如今看见宁夏的那张了无生机的眼睛,她竟然想到了年到迟暮的老人,两个字明晃晃的闪在脑海,认命!
是啊,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她最美丽、最肆意的年纪里,突然就出现那么一个人,告诉她,哦,孩子,你的寿命已经快过期了,请做好准备,去往另一个虚拟的世界,而接下来的痛苦与黑暗将是你的通行证。
呵呵,多么突然的袭击,这么残酷的诊断,让一个如此富有活力的女孩,跳跃过青年以及中年,到达老年人的心理状态。
看到宁夏虚弱着毫无力道的身体,隐藏在脸下的悲伤和阴郁,小丫深有感触的浮现一句,世道无常,生命竟如此脆弱!
之后,几个人就进入了断断续续的聊天模式,但是更多的时候,房间里都是陷入长长的静默,小丫她们围坐在床的四周,都绞尽了脑汁的想挽救这种尴尬的气氛,可是却又不敢畅所欲言的讲东讲西。
她们不敢说学校和朋友,害怕已经辍学的宁夏会讨厌;不敢说学校的月季还在开着,怕看不见的女孩会伤心、难过;也不敢说吃了什么好吃的,怕至今还在吃苦苦药的小伙伴会反感。所以她们将周围的大半事物都隐藏了起来,只说些逗人的笑话,就像她们这群人都和床上的女孩活在同样的世界。
而宁夏反应则是有些奇怪,几个人觉着不好笑的故事,她听的咯咯笑个不停,别人开心的时候,她却又板着一张脸,她的这种情况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心有怀疑的众人都捡着自己觉得很平常的来讲,但是,这时候宁夏却是连笑都没有了。
“你们不用费心思的想这些了,没用的,笑笑又能怎么样呢,多活一秒钟吗?”突然宁夏就歪着头转向讲故事的那个朋友,面无表情的说着。
“也许微笑还能牵动脸上的肌肉,杀死不少细胞呢,是不是?”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的看着有点神经质的女孩,其实,她们是被吓着了。就是看那些露着獠牙的僵尸,一蹦一蹦的朝着电视屏幕忽然蹦出来,都没有宁夏这样让人发怵。床上女孩的周围似乎都凝结成了实质的阴郁气息,让围坐的几个人有些发冷。
“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在嘲笑我这个瞎子看不见你们的表情,啊?”突然升高的语调让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你们来看我干什么,啊,炫耀你们能看见外面的所有东西?呵呵,呜呜呜·······”看着宁夏发疯似地呵呵笑了两声,之后又低下头用手捂住脸痛哭出声,几个人都面面相觑,眼睛里都闪过同一个讯息,她怎么了,又笑又哭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嗝,能看见草绿,能看见花开,能和伙伴们蹦蹦跳跳的玩儿。而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快半年了,跟个残废一样,躺在床上擎等着死,你们知不知道这种感觉,身体连着骨头都咯吱咯吱的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宁夏两手想要支在膝盖上,努力了两下没有成功,干脆放平在被褥上。她就那么一直说着,到了后面声音变得有些小起来,似乎是在呢喃又好像在倾诉,站的远些的人甚至都听不太清她说什么。
“不,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健康的,能活好多天,好多年······”
“你们好好的生活好不好?”正当小丫她们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突然一声哀求响起,让几人感觉好像是梦幻了似地。
“替我看看这个世界上美丽的风景!”声音里突然出现一种期盼,小丫知道那是宁夏前十二年里遇到过的最美好的回忆。
接下来,又是长长的沉默,几分钟之后,“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临死的瞎子吧!”
说完,宁夏就将身体歪向墙的那一边,再也不看众人,“你们回去吧,以后,别再来看我了!”
宁夏话说的颐指气使、满不在乎,但是小丫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留恋和诀别。
“你们要回去么?”几个人刚从堂屋里踏出来,正碰上从拐角站着的宁妈妈,正躲躲闪闪的擦着眼角。
“恩,姨,那我们回去了!”
“哎。”
众人走到院子尽头,正要拉门出去,忽然堂屋的方向就爆发出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似怨似恋,让人心生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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