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消息传递出去？
默默将这句话想了几次,薛滟然用脚使劲在地上划拉了几下,把那些涂涂画画的东西全部抹了干净。
自己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操心秦佩蘅的事情做什么。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随机站起身来，转向小院子里另一边正在做活的婉词。
此时不过九月上旬,但已经在一天一天地冷了。到底要困在濯雪台多久,她并没有把握，因此还是按部就班，自己准备起冬衣来。
婉词虽说脾气不合她的心意，又有前世那段背主的黑历史在，但说到底,现在的她并不全然一无是处。
先前是在皇帝寝宫当书房宫女的她，针线活竟然还做得挺利落,戴着有些锈迹的顶针坐在那里飞针走线的，一件棉布的中衣很快就成了形。
“司针房送来的布料竟然还是能见人的？不知道是该感谢皇上还是皇后了呢。”
薛滟然站在木桌子边上翻看了一会儿那些靛蓝、茶色的棉麻布料，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这些料子虽然平时连刚刚入宫的小宫女都不一定看得上眼，可在濯雪台的地界里，绝对已经是上等享受了。前世里她来这儿探望那些老对手的时候，她们身上穿的可还比不上这些。
“奴婢去门口领东西的时候也觉得新奇，原来听说过不少关于濯雪台的传言，现在觉得以后小主也会变成新的传言了。”婉词幽幽笑道：“只是现在到底材料有限，怕是不能把冬天的厚衣服做成小主喜欢的款式了，小主不介意吧？”
她这话说的挺不客气，但根据她之前粗略画过的图样，薛滟然还是可以看出，今后她和自己都还不至于穿得跟外头的农妇一般不体面。
“这里连个完整的镜子都没有，我就算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地方欣赏。”
薛滟然嘁了一声，坐到婉词身边，捻起针线给一处袖口收起边来。
她平常串珠绕钗做些首饰还行，偶尔绣个帕子也能看看，但做衣服这样的事情，到底还是太生疏了。就算原本是会的，经过曾经那段做梦一样的宠妃生活，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婉词看她对待每一处针脚都跟上战场一般，心里也暗暗觉得好笑，最后还是从她手里把那个袖子抢了下来，然后说道：“这些料子还能给小主做第二套衣服，不如先把样子画好？”
薛滟然听到这话就停下了正在进行的动作，安安静静地看向现在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宫女。
婉词不敢与她对视，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你倒是想得周到。”薛滟然道：“还以为拐了你进来过苦日子，就得成天面对一个大小姐呢。”
“奴婢怎敢。”婉词也不谢罪不行礼，语声轻轻，似乎是在叹息。
“对了，你知道隽诗现在在哪里吧？她回到司制房了么？”薛滟然又抛出一个问题。她知道婉词神通广大的很，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她身上知道一个明确的答案。
婉词点点头，思索了片刻才说：“她现在应该是跟着容敏吧。”
容敏，泰安宫的文书女官。也就是说，隽诗这会儿是在韩靖云的寝宫当差了。
薛滟然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和尴尬，但转念一想，她又为隽诗而高兴了。
御前侍奉，对于宫女来说算是相当有前途的。她顶了婉词原先的位置，韩靖云想到婉词的时候，大约也能照拂她一些。
“原先那里应该是你的位置，”薛滟然朝婉词一笑，道：“能把她换过去，我挺开心的。”
“她比奴婢稳重心细，大约也是适合在那里的。”婉词没有抬头，手指一下一下拨动着缝衣线，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就在这样的谈话之间，天色半暗，主仆两个收拾好布料针线，进屋去点起了油灯。
再过了一会儿，送饭的粗使婆子也到了，一顿粗茶淡饭，相对无言。
被打入冷宫的这些天里，薛滟然对传言中最刻骨的深宫寂寥逐渐有了体会。
从前越是风光霁月，到了濯雪台就越落魄潦倒。
这会儿她所能回忆到的过去，大多竟然就是重活一世之后的了，曾经的纵横后宫??反而真的变成了记忆中的飘渺云烟。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的心态反而并不那么差了。无比讽刺啊……
和她定下不平等契约的承熙皇帝韩靖云又一次在夜深之后造访冷宫，这让她有些无话可说。
半年之前在泰安宫里都有凌家或者沈家的探子在打听他房中的事情，结果现在他就能绕过后宫里所有的其它势力，频繁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实力有所提升呢，不是么？
“皇上来寻罪妾，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会又有新的不讨好的事情让她来做吧……
薛滟然挺直了腰板，仿佛这样就可以有足够的气势让她拒绝接下来的所有要求。
韩靖云却有些不在状态，眼神斜斜地落在一处地面上，早已神游天外。
看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薛滟然也并不去催他说话。
但情况确实可笑得很。自己都是被他亲口定罪打入冷宫的人了，他来找自己说话的频率却依然没有减少太多。
“就是随便来这边坐坐……”
这回竟然是轮到韩靖云在开口说话之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这句话声音很小，但是薛滟然还是听清楚了，瞬间就笑了出来，索性忍住了没发出声音。
韩靖云回过神来，自然也发现了身边之人的动静，于是也无奈地勾起了嘴角，报以一个自嘲的微笑。
“把你留在外头，估计还有些意思，现在……”他摇摇头，继续道：“朕就没想到女人的心思会这样复杂。”
哟，这是跟人招架，闹得不开心了。
薛滟然第一次见到这个并不完全等同于韩靖云的男人露出这样的神情，这让她觉得有些新奇，也觉得颇为解气。
只是会给他脸色看的人是谁？
秦佩蘅？沈听雨？梁麓那样的直肠子惹了他估计就直接罚禁足了，也不至于会让他心里难受的吧。
韩靖云迎着薛滟然别有深意的眼神，望向她的眼睛，然后道：“朕知道你掌握了一些别人并没有注意的情报，于是特意来向你请教一二了。”
薛滟然有些不自然地多眨了一下眼睛，试探道：“皇上从哪里听说罪妾有这些本事的？莫不是看到罪妾如今身在濯雪台了，有些人胡乱泼脏水的吧。”
“之前串供挑拨离间的事情都做了，现在何必故作清高。”韩靖云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公事公办的笑容从薛滟然脸上褪下，她觉得自己有些上火，却又不知道火从何来。
“皇上是想听好听的，还是想听一些所谓的实话？”薛滟然前半句话说得还勉强算是心平气和，后半句话就开始有些针锋相对起来了。
韩靖云睨她一眼，然后无端端地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夸张，整个身子都弯了，要不是手臂还撑在桌子上，估计人都趴了上去。
薛滟然十分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做出任何点评。
现在的韩靖云……倒是有些像前世的那个皇帝了，小心眼，记仇，且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最终，韩靖云狠狠吸了一口气，在叹息之后，幽幽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果然是在别的嫔妃那里不痛快了，来她这边找安慰的吧。
薛滟然冷哼。
她自己现在还在冷宫呢，这男人的心思到变得挺快。
“薛滟然，我过一段时间就把你放出去好不好？”
他突然表现得特别像有一次鬼上身，说话的语气和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皇上想好了，自然就可以做到。”薛滟然不明所以，但她直觉认为他的状态非常危险，起码在濯雪台里，这不是什么好事。
韩靖云又道：“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刺在薛滟然脸上，让她不自在地皱起了眉头。
“算了，不和你打什么马虎眼。”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韩靖云再一次试图缓和即将到来的剑拔弩张状态。
“皇后说得挺对，你们这些人其实本质上都是差不多的，让我别对谁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他絮絮叨叨地说：“但是我也不想像她一样，守着一个已经破灭的希望，演戏演一辈子啊……”
他明明没有喝醉，说出来的话却像是酒后真言。
薛滟然赶紧想办法截住他，以免自己听多了真相，将来死得比前世还要凄惨。
“婉词，绞一把冷水帕子来，皇上有些头晕。”
她高声吩咐站在门外的贴身宫女，试图打破现在的氛围。
韩靖云再一次僵住了，胡话没有继续说，但依然显得无比颓废。
他确实是心情很差，前头晚膳的时候刚和秦佩蘅闹得不开心，又觉得两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也和自己不亲近了，怎么哄都没有用。
于是他到御花园里散心，遣走了身边大部分伺候的人。
最终到了密道的一处入口时，她把最后的明面上的随从也留在那里了，鬼使神差一般绕到了濯雪台附近，再翻墙进到了这个冷宫深处的小院子里。
他知道薛滟然和别的嫔妃不太一样，这个不一样，大约体现在和他自己的情况有些相似上。
原本还觉得也许以后能跟她做个同病相怜的盟友，想不到一见面又被隐隐嘲讽了一番，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于是他站起身来，径直往屋外走去。
婉词在门口捧着帕子差点撞到他身上，连忙跪地谢罪。薛滟然似乎想要送他离开，才刚刚站起身来，就被他呵斥住了。
“算了，朕就不该来这个地方。”
韩靖云的这同无名之火实在让薛滟然无语至极。
看着他飞檐走壁离开濯雪台之后，她终于站在原地冷笑了出来。
现在这个男人在承受能力上，完全比不过前世那个杀了自己的皇帝呢。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看到了高考的作文题目，觉得出题者的思路越来越清奇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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