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宫,这名字也不知是谁给取的,至少,靳宁就觉得这名字很不吉利,总给她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而如今,两年的光阴,一眨眼便要走到尽头,这几日,她越发觉得身体疲累,御医们查不出什么端倪来,她自己却十分清楚,是大限将至了。
这日,她派人去请了东陵绝后,便命人在小花园里摆上了桌椅,准备将晚膳安排在这里。时值八月,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闻着那甜而不腻的花香,能让她胃口稍好些。
天色尚早,靳宁摒退了左右,沏了一盏新鲜的桂花茶,独自坐在花园里等他。
虽然这凤倾宫不甚吉利,但不得不说,做为皇后的寝宫,它的雅致与奢华却也是整个后宫与伦比的。
就拿着小小花园来说,据说便是当时东陵绝专程找了江南最好的工匠修建而成的。假山曲径,亭台廊桥,一应俱全。园子里一年四季皆有花开,俨然一个小型的御花园。可见,当年东陵绝对荣紫璇也是极为用心的。[
提到荣紫璇,靳宁不由得拧了拧眉。三个月前,她的亲信向她回禀,那个戏子居然胆大包天,带着荣紫璇逃跑了,这倒让她着实惊讶了一把。
不过,那时她的身体已开始出现了异样。兴许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吧,最终,她还是放弃了追查。反正,从堂堂一皇后沦落到今日的地步,这个惩罚也已经不小了。
其实,若不是那天太后出殡,荣紫璇不请自来,她也没想过要找那个女人复仇。可她没有想到,被废之后,荣紫璇竟然还能留在王府里,继续享受安乐。
这便也罢了,她竟然还借着太后出殡出现在皇陵,不管是什么用心,总之,是很成功的勾起了她心头的痛。
于是,趁她尚未回到王府之前,她悄悄会见了一面那个女人。
“王府的规矩果然与众不同,一个小小的常侍,见了本宫,竟也不知要请个安吗?”看到荣紫璇有些惊讶不安又有些愤恨的表情,她将德妃的架子端了个十足十。
看着荣紫璇咬牙切齿却不得不向她下跪,她心里的恨却是有增减。
“荣紫璇,你也有今天。”她站在她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原本,我是该同情你的,因为你跟我的遭遇有那么一丝丝相似。但你终究不像我,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对我的国家还有萧翼下手。”
说到这里,她伸手抚上那张隐忍着恨意的脸,尖锐的护甲刮过那细嫩的皮肤,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本来,你躲在亲王府安享残生也就算了,想不到你还是这么的不甘寂寞。这也是苍天有眼,让你又撞到我的手里。”
荣紫璇既羞又惊又恨,瞪视着她道:“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何必惩这口舌之快?”
杀她?她还没这么笨,她知道,东陵绝虽然废了这个女人,但从道义上,终究还是记着当年庄亲王的托嘱。所以,也会恩准亲王的请求让他将人接回府。
如果自己杀了她,这叔侄俩还不都得怨上她?那多得不偿失。何况,这女人害得萧翼这么惨,怎么也得让她也尝尝那苦涩的滋味。
“回去让你的亲王好好将你保护着,可别让本宫逮着机会教训你。”她拍了拍她的脸,丢下这么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正巧在那之后,东陵应弦便告假出京了,东陵绝也是国务繁忙,而且,即便不忙,她在宫里也是极为自由。所以,她用了两个来月时间,筹备好了她的报复计划。
渐渐的,亲王府里有了流言,荣紫璇迷上了一个唱戏的小生。东陵应弦回宫那段时间,曾一度心事重重,故而也没有时间去在意。等到知道时,两人已生出些情愫了。
原因二,只因为,那小生长得极为肖似早已死去的庄亲王。荣紫璇在经历了这一番人生的大起大落,事态炎凉之后,心理防御原本就很薄弱。乍见到一个酷似自己逝去的爱人时,已是心潮浮动。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精心安排的,要掳获一颗枯竭已久的心,简直易如反掌。
按她原本的计划,是要让她在彻底爱上那个小生之后,不仅让东陵绝和东陵应弦对她彻底失望,而且,要让她也尝一尝得而复失的痛苦。
只可惜,在她认为即将成功,可以慢慢收网了的时候,那小生竟然带着人私奔了。
看来,那荣紫璇还是有些福德的。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东陵绝和东陵应弦对她是不会再有半丝情份了。[
“君上驾到。”太监的通传声将她自回忆中拉了回来,靳宁起身回头,正好见东陵绝从小径处走来。
刚好是晚膳时分,他来得很准时。这两年来都是这样,她若想见他,他只要不是忙于国事,从未失约过。似乎,住进这凤倾宫后,她就成为了第二个荣紫璇一样。
“君上,请您准我回夏凉吧。”待他坐下后,她开口说着。
东陵绝似是有些诧异,但神情还算平静,道:“想回家了?那就回去看看吧。”
靳宁不禁有些力的笑了笑,两年了,但凡她有所求,他几乎都一不准。世人皆羡慕她受尽荣宠,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她内心的酸楚。
两年来,他借着为太后守孝,一心忙于政事,未曾临幸过任何女人。她可以向他提任何要求,要任何东西,只要不苛刻的,他都会满足,他甚至连和她说话声音都是轻柔的,只是,这些都与爱情关。
“我……要走了。”她凝望着他,说道:“这就是我为了和你在一起所要付出的代价,我注定是活不过今年了。”
说完这句,总算在他脸上看到一丝震惊,这样的反应竟莫名的让她心头有些快意。
“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吧?”靳宁唇角泛起一抹苦涩,道:“知道我不是沐兰。”
东陵绝看着她,也不否认,道:“但你始终还是靳宁公主,是德妃。”
“呵。”靳宁笑得有些讽刺,“你送我的那个所谓的礼物,那位夏凉的名厨,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点吗?世人只以为,你让我住进凤倾宫,是在彰示着我在后宫的地位,可又有谁能想到,你只是不想让我住在锦福宫而已。因为,对你而言,那个地方是属于你和沐兰的,我猜的对不对?”
看来,她也很聪明,两年来,对他的这些安排,她都表现得欣然接受,不露半点端倪,但内里,她却原来看得如此透彻。
“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你既然那么在乎她,为什么还是要赐她死罪?”关于这个问题,靳宁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道:“后来,我才想到,兴许,你早就算到了。我偷换了你赐给她的毒药,又买通了两个驻守皇陵的侍卫,趁夜将她偷出皇陵,送往他方。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缝,但事后细细琢磨,一切都太过顺遂了。你是个如此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察觉?”
东陵绝听她说着这一切,脸上并半丝波动。他没告诉她的是,他不光知道她在暗中计划偷换毒药,为了以防万一,在她动手之前,他就已经把她手上那瓶毒药给换下来了。
原以为,是自己想暗中救下沐兰的计划被她知道了,故而她才想换掉毒药,弄假成真。但让人验过那瓶药后,才发现是他想错了。于是他便将计就计,那两个被她收买的侍卫将人带出皇陵之后,便被他的人制住了。派了一名亲信送走沐兰之后,那两名侍卫在他的安排下,也回来向她复了命。
但这些东陵绝并不打算说出来,只道:“朕也一直不明白,你既然设了一个这么大的局害她,又为什么还要救她?”
靳宁闻言,眸中流露出一抹柔柔的深情,道:“那你呢?明知道我做下了这些,又为什么不治我的罪,还让我一直稳坐德妃这个位置?”
东陵绝沉默了半晌,才道:“因为,朕不想让你再这么痛苦的恨下去。”
靳宁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陵绝凝视着她,道:“你是一个好女人,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只是不该生在弄臣之家,更不该遇到像朕这样的人。朕曾一度以为是你毁了朕的一生,后来才发现,是朕误了你。”
忆起前生之后,他想了很多很多。当时,他是身在局中,如今,千年过后,再回想那段往事,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有着一份歉疚。
靳宁心中的酸楚顿时一涌而出,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她一直等的,那份让她执着不下的,不是他的爱,而是他的抱歉。[
因为那份爱里,她实在有太多太多委屈,太多太多心酸,她要的,不过就是他的一句肯定而已。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东陵绝没有阻止她的渲泄,任由她哭够了,才道:“这两年里,朕不知道你是否真心快乐过,但至少,朕是真心希望你快乐的。”
这两年里,她想要的,他都尽量满足她,他能想到的,也尽量为她安排周全。虽然他法给她那份男女的情爱,但,他尽了他所能,给了她最好的照顾。
靳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一直以来积压在她心底的那份沉重终于散了开来。这两年中,他的确给了她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她从来不觉得快乐过,但今天,是她这上千里来最最快乐的一天。
原来,放下,可以如此的轻松。她终于可以笑着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
“明天,我就准备动身回夏凉去。”靳宁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语气道:“我想,趁着还有一点时间,再去感受一下夏凉的山水,因为,那里有我美好的回忆。”
东陵绝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千年前那个恬美善良的女孩,心里仿佛也轻了一块。她与他的这段恩怨纠葛,到此才算是真正彻底的结束了,从今往后,他们都将有各自的人生。
次日,深宫之中传来德妃病逝的消息,而与此同时,靳宁换下了那身华丽的宫装,一袭轻衣,在一队侍卫的陪护下,悄然离京,回归故里。
自此,再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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