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萤 到了西城花园天色灰暗,冬日花园里鲜有行人。园中的茶楼倒是开了灯正营业,在一片昏暗里犹如灯塔给人指明方向,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这跟稻草究竟有多牢固,她不知道。不管前面是好是歹,只要能救沈赫就要试一试。她加快了脚步。
现 在是晚饭时分,茶楼里还没什么客人。她一径直上了楼,雅间里有人站起来迎她。
岫萤看 来真是恍若隔世,一身土黄色军装穿在身上别扭得很。
“岫萤姑娘,别来无恙呀!”闵辉成招呼她坐下。
岫萤心想那留信说有办法救沈赫的人竟是他吗!心中犹疑又不想跟这人纠缠不休,便一坐下就单刀直入道:“是闵厅长给我留的信?”
“嗳,我再不是什么厅长了,大家都是同志啊,同志。”闵辉成煞有介事地纠正她,不慌不忙地给她倒上一杯茶。
倒是个见风使舵的,想当年在吴州可没少迫害地下党,岫萤想起被他枪毙的谈校长,还有学校那么多老师,那年的血腥味依稀从眼前这个人身上传出来,看他一脸微笑,几乎要呕出来。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救沈赫!
“闵厅长,你有话就快说吧。”
闵辉成看她一脸戒备,忍不住哈哈笑了笑,道:“岫萤姑娘跟以前大一样了啊,说话也直接,快人快语。那么好吧。”他的眼里闪出贪婪和欲望,盯住岫萤就像捕食兔子的饿鹰。
“我要沈家的烟雨图。”
果然如此!岫萤心中厌恶已极,直截了当道:“我没有烟雨图。”
闵辉成冷哼一声,笑道:“烟雨图换沈赫一条命,你看值不值?”
这人!一张普通人的脸孔,因为有几岁年纪,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可为什么这眼睛里这皱纹里,这笑里都藏着龌蹉之气?
这么多年,从吴州到北平,他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缠着沈赫不放,就为了那烟雨图。罗新觉说是有人检举,沈赫才会深陷囹圄,恐怕那检举之人就是他了。就为了那烟雨图,不惜对沈家赶尽杀绝,还说跟沈老爷是拜把子的兄弟,如此无情无义之徒,真玷污了这一身军装。
岫萤痛恨至极,可又无可奈何,只得咬唇,再一次强调:“我没有烟雨图。”
闵辉成收起了笑意,十分惋惜道:“哎,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他瞟了一眼岫萤,看她一副不识相的态度,嘴角抽-搐,一字一句道:“茂林军变,新四军全军覆没。如今秋后算账,你觉得沈赫还有活路吗?”
岫萤愤然起身道:“那是黄德勒下的命令,沈赫身为军人,军令如山!”
闵辉成冷笑着摇摇头:“岫萤姑娘真是太天真了。剿杀令是苏北军部下达,下令之时我也在场,亲眼目睹,沈赫确实参与其中。是他主动请缨,建议黄德勒将秋风连扩为团,追击对其毫无防备的新四军七团。他说他跟宋立新还有点交情,宋立新绝对不会防备他。果不其然,最后七团全军覆没,就剩下两个光杆司令,一个还缺了一条腿。”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闵辉成阴测测地一笑,拿手指头沾了茶水貌似漫不经心地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圈,抬头看向岫萤,笑道,“我说是就是。”
岫萤当下明白过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着闵辉成嚣张的嘴脸,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抓起桌上茶杯整个泼到闵辉成脑袋上。
她下了茶楼,往花园外走,胸中一股气真是没处发泄,脚下步子不由急促了许多,刚出了甬道,就被人一把抓住胳膊,抬头看是罗新觉。
原来宋立新不放心岫萤,赶忙叫来罗新觉,叫他上西城花园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约了岫萤。
岫萤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罗新觉恍然大悟,也恨的握起拳头咒骂:“这个卑鄙小人!”转头问岫萤,“那你怎么办?”
岫萤揪起眉头,懊恼道:“他要我拿烟雨图,可我根本不知道烟雨图在哪里。”
罗新觉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叹道:“当年事变,沈赫如果只是按令行事倒也罢了,如果参与了军事策划,那罪名就大了。怪不得关押得如此严密连探视也不能了。”他又想了想,不安地看向岫萤,“黄德勒已经到了台湾,眼下也只有闵辉成一个人知道当年苏北军部的情形。怪不得他如此嚣张,厚颜无耻地跟你要烟雨图。”
岫萤点点头,但眼下更加坚定了她的一个想法,不由点头道:“闵辉成倒是提醒了我,当年的剿杀命令是苏北军部下达的,苏北军部那么多人,我就不信真剩下他一个知晓当时的情形。”
“你什么意思?”
岫萤道:“我相信这世上一定还有人知道当时是怎么个情景,只要找到这人,就可以证明闵辉成是在撒谎。”
她语气无比坚定,罗新觉不想叫她失望,便道:“那我们就找找看。”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岫萤所在的医院曾经救治过苏北军的俘虏士兵,罗新觉查到那士兵现在复原回到了安徽家乡。
岫萤立马整理行李要去安徽找人。
罗新觉不放心要陪她一起去。岫萤看他眼下的乌青,笑道:“不用了,国家刚刚成立,你每天那么多事情,这么忙不用陪我去,我自己能行。”她又看了眼书房,叔父正因她为了沈赫的事过分操劳,满肚子不高兴。他不同意大过年的岫萤就只身前往安徽。岫萤心知肚明,轻声对罗新觉道,“我叔父还要麻烦你。”
“哪的话,你放心吧,老团长就交给我了。只是你一个人我觉得不行,我叫于连陪你。”
于连是他的警卫员。岫萤摇头道:“不用了,你不能违反组织纪律啊。”
罗新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行。就这么着,你快去快回。”
话虽这么多,临到要走,罗新觉还是叫了个人陪她去。那人跟着他一起去火车站,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姐。提着行李箱直接就来了,罗新觉作了介绍,姑娘叫赵捷,说是同事,但岫萤看赵捷姑娘一脸的开朗,和罗新觉眼底的尴尬就明白了几分。女孩子很热情,告诉罗新觉道:“你放一百个心,把岫萤姐姐交给我,我保证完璧归赵地给你送回来。”
岫萤一见如故,看她如此说,神情举止一点不扭捏做作,当下不好再推辞,便辞了罗新觉两人上了火车。
火车到了安徽广德,几经辗转终于找到那个小伤兵的家。
岫萤在村人的带领下找到他时,他正坐在自家门口用竹篾编制藤筐。岫萤看他两截空荡荡的裤管,心下一阵难过。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被日本鬼子炸断了两条腿,只能做些散活糊口。不过这个个子瘦小的年轻人听说岫萤来历后,气得连连捶着板凳,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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