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泽使.”阴司宰以极轻的语调.说出这个象征着屈辱的封号.“四年前.你与王舒真联手.让本尊含恨离世.说到底.也怪本尊当时实力不济.如今你看.本尊是否长进了.”
臂中长发绞向虚骨仅剩的边缘.最后一丝微响如最敏感的琴弦铮然而断.手骨尽毁.秦维洛头猛地一垂.双眼阖上.眉峰颤动.又被疼痛折磨得苏醒过來.抬眼时.只见几近透明的赤炼臂中.红色的火光淡了一半.臂中长发所经之处.化成无数丝缕和碎片.正向外逸出.
昭涟满脸带泪.不忍看却又不得不看.她的话正在成为谶语.此刻方才知道不是秦维洛偏要苦苦抵抗.而是根本无法撤回.
赤炼臂完全不由自主.汇聚在上面的内力被生生遏制.手臂空洞处越來越多.似乎被镶上了无数灰圆.无数淡红色的光芒以及虚肉散逸开去.透明中可见千丝万缕长发向上缓缓绞动.似侵入体内的水蛭.赤炼臂下方尽毁.上方呈崩溃之态.
秦维洛眉头狠皱.牙齿紧紧咬住.即便败.也不能在他面前示弱.随着手臂最后的完整边缘分崩离析.整只赤炼臂化作万缕红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析向四周.似一大滴缓缓蒸发的血忽然蓬开.炼狱火城方圆十丈之内的半空.一时红光大盛.与黑火之焰相衬.各自鲜明夺目.
秦维洛终于忍受不住.痛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右臂已经灰飞烟灭.一截断袖空荡荡地垂在肩下.即便是冥灵之躯.也无法再延出虚无之臂來.
冲击之势减缓.漫天的红芒纷纷落下.地狱之火似盛开的黑花.张瓣迎接红蕊.在粉衣女子的泪雾中.却宛若鲜血掉进无边的黑暗.她的心随之不断下沉.维洛……维洛的存在.生前逝后.为何都如此不幸.
阴司宰墨黑的长发飞扬着垂下.散了满背.及于膝处.边缘如旁枝逸出黑袍之外.玄色护额正中.镶嵌的深蓝色宝石发出幽冷之光.映入了些许红芒.衬着僵硬的双眸.让苍白的脸多了一丝女子的静艳.仿佛冰山之上.盛开一朵赤莲.
“呵呵……”阴桀桀的笑声飘荡在炼狱火城上方.“护泽使.你不但输了.还成了残废.赤炼臂也至此在三界消失.今日如此痛快.真是值得庆贺呵.本尊还你无尽岁月的惩罚如何.”
黑袖一挥.秦维洛不受控制地飞起.附着到人形铁架上.铁索从铁架上解开.如藤蔓般迅速缠遍他的全身.长钉根根沒入.仿佛什么事也沒有发生过.他愧疚地看向妻子.她的脸上流着冥灵之泪.却用眼神告诉他.无论怎样.都有她相伴.不离不弃.
批完第二本上疏.邵柯梵将折子合上.习惯性地侧头看向内间书房.她随意搭着两脚.摊了一本书來看.黄绒衣袖露出案畔一角.看似一如既往.并无大的动静.但他知道陵王在梦中带给她的耻辱成为她散不掉的阴影.昨夜她辗转反侧.天将明时才因过度疲倦睡了过去.直到他早朝归來才醒來.
苍腾国君的拳头逐渐收拢.攥到最紧时.一下子站起身來.沉沉地踱到窗前.透过雕花木窗.侧院的冰予花开得正好.深蓝色的花瓣呈钟冠状向上长出十厘.便折了一个垂直面指向八方.恰恰八瓣.时值冬季.仅有的一棵冰予树已是满树灿烂.散发处一阵阵冷香.
每逢最冷的时候.这树花盛放得最艳.仿佛要化作一滩凉沁心骨的蓝冰水.以往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注意力只在烟渺小径旁的零双花上. 现在才恍然想起.这是舒真.他的第二任王后离世后的第一个寒冬.
他叹了一口气.倘若可以重來.他也许会当着她的面.将她特意命人为他熬制的汤喝下.并说声.“味道不错.”也许会任她替他梳发.而不是淡漠地拒绝.让她大清早伤怀地在月钰大殿上喝下一口口凉酒.
立后以來.他入月钰殿不过几个晚上.然而.压在她身体上时.只有不断回忆简歆.才能继续进行下去.她心思缜密.怎可能不知.而她那样杀人不眨眼.不留情的女子.终究是默默地忍了.其间.又有多少不为人道的委屈.
然而.她以离宫表示一刀两断的时候.他并沒有下诏废后的打算或举动.一切.终结在她为他挡开一剑.在他怀中逝去的那一天.他亲口承认爱她.只不过占的比重很小而已.
如今依然是这样.不过是多了一份怀念.那几乎被萱薇和简歆挤到边缘的位置.偶尔会扯起蜂蛰般的疼痛.蔓延整颗心脏.引起一阵轻微的麻痹.
书案最右边的抽屉被缓缓拉开.下层是一套叠好的红嫁衣.萱薇离世后.所有的衣物随之火化.他唯独留下了成亲时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嫁衣上的.除了她那夜的头饰.便是舒真的唤魂铃.银色双绞白金链上.镶着的两颗小铃.已经许久沒有响过.
邵柯梵将唤魂铃拿起.缠在骨节修长的中指和无名指上.左手在铃上轻轻抚弄.冰寒的触感传入指尖.仿佛那是被弃在阴暗角落的坚冰.永远不会融化.他苦笑着.微举起右手.轻晃了两下.小铃发出“叮呤”的细碎之音.仿若曾经召唤她的时候.
复又取下來.放回嫁衣上.将抽屉推合.冷香让人清醒.又让人有一种沉睡的渴求.邵柯梵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感到一阵熟悉迅速迫近.甚至就在眼前.他轻轻摇头.猜是自己多想了.舒真.已经投胎转世.重新为人了罢.
缓过神來.继续拿起下一本上疏.得尽快处理今日的事务.余下的大部分时间.主要用來提升武功.为了将心中最沉重的那块石头击得粉碎.
秦维洛讶然地看到正与他和昭涟交谈的舒真一下子从铁索中抽出.仿佛受到什么牵引和控制.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施了咒语的铁索甚至來不及反应.保持着缚人的姿势.片刻之后才坍下.窸窣地堆积在铁架脚下.
昭涟似乎看到人影一闪而过.又听到左边传來响声.侧过脸來看.奇怪地“咦”了一声.“舒真.怎么不见了.”
秦维洛微敛眉.“不对啊.铁蒺藜上束灵咒除非地狱亲自解.还沒有谁能摆脱得了.”他看向灰色的混凝土顶部.从那里直上.再经过往生城.应该便是人间了.沧海桑田.几万年才有所变更.一切不过是原來的样子.只不过.那人.可安好.
昭涟仔细想了想.寻不到其他可能的推测.只好说.“她也可怜.希望沒事罢.不过.如果是有贵人相助.让她脱离火海.获得自由.那是再好不过的.”
秦维洛点头表示赞同.有些同情.“其实.她虽然很少提及过去.但从未忘记过邵柯梵.只不过.姓邵的不知是否念过她.”
听到那三个字.昭涟眼中极浓的恨意一闪而过.却欣慰地道.“你离世之后.仍不时去看我.可见你不似姓邵的那般薄情寡义.维洛.我这一生虽坎坷缺憾.但你填补了我心中不少空白.”
秦维洛心一沉.与简歆之间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那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过往.几乎是是最私密的事.从未公诸于世人.然而.是不是就可以说.简歆最终回到那人的身边.便可以将一切轻易地抹杀掉.
他对昭涟不住.她却浑然不觉.甚至满心感激.让他的愧疚更深.可是.那一桩事.又是怎么好坦白交代的.为了对简歆一往情深.他给昭涟的.恰恰正是薄情寡义.
正恍神间.忽听昭涟轻柔地问.“维洛.我有些好奇.那个给了你一个同情眼神的女子.究竟是谁.毕竟你是我的丈夫……”她急切地想要知道.却尽量让声音听起來像是不经意间提起.她一直想知道.秦维洛心中爱的另一名女子.究竟是谁. 她的坎坷.不少得归结于那人.叫她如何能不恨.
秦维洛合上双眼.头靠在铁架上.“她死了.前不久.与陵王的那场决斗中.他提到所谓贪心之类的话.就是要我全心全意待你.这样.他看着我们在落魄中疼惜彼此.就会有一网打尽的快感.”
死了昭涟一怔.不知是什么滋味.咬紧下唇.“陵王真卑鄙无耻.”
秦维洛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是.真卑鄙.”
舒真无缘无故在眼前消失.惊讶的.还有那不断朝火域中扔墨引的火卫.显然不敢相信竟有冥灵能够摆脱束灵咒的束缚.它还走近铁架.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确定后方才急忙隐入阴司城去禀报这一情况.
荒古殿高大的玄色宝座上.阴司宰有些疑惑地自语.“不见了.”除非地狱亲自解除.束灵咒将会一直束缚冥灵.任是其武功再高强也无济于事.难道说.地狱统治阶层出现了内奸.
双掌对引开一面微观之镜.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正中写下“王舒真”三个大字.镜中便呈现一座桂殿兰宫.只是倏而一闪.场景切换到书房.却只见了那红裘男子在书桌旁批阅折子.内间书房还露出简歆的黄绒衣一角.
并沒有舒真的身影.难道说.微观之镜也有出错的时候.
阴司宰眉头微蹙.默念“催镜法”.微观之镜中仍是齐铭宫书房.且停留在书案处一动不动.座上的红裘男子正在批阅最后一本奏折.神色有即将完成的释然.亦隐着将行某事的急切.
呵.不过是想尽快处理好事务.用余下的时间与简歆颠鸾倒凤罢了.僵冷的眸中泛起更深的冷意.倘若此刻要杀了邵柯梵.造成意外死亡.可说不费吹灰之力.然而.乌措的告诫让他不敢妄动丝毫.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查清舒真究竟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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