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巫柒冰冷的语声,最近一直朦朦胧胧宛若被浸在水中般的回忆,在晃荡之间,掺了数不尽的杂质,一瞬间变得明朗而清晰起来。
两种回忆交杂,被遗忘的过往带着已褪的褐黄,犹如剪影,在阮年脑子里匆匆而过。数不尽的时光里,遇见的人,发生的事都清晰极了,熟悉得就好像在昨日。嘈杂的声音绕在耳边,随着阮年摇摇晃晃的脚步放大了无数倍,带着数不尽的痛楚狠狠得刺进了阮年的脚踝骨缝之中。
好痛。
那里曾经戴着巨大的枷锁,枷锁的缝隙中尽是密密麻麻的铁刺,每走动一步,都会刺进血肉之中,穿透骨缝,压迫神经。
鲜血淋漓。
只有念安问过自己,痛不痛。
用那乌黑的眸子将自己望着。
明明是那么厌恶血液,明明是那么喜净的女子。
却只是轻柔地用手抚上溢出了自己那溢出了血液的脚踝。
为什么会忘了她?
再见到自己的时候,她究竟是用的什么心情来面对不是阮年的..阮年?
阮年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念安那些听上去云里雾里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有些时候,在看见触及自己过去的东西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
也终于明白,还有那时在雨中听见的清脆的铃铛声的含义。
以及她带着那种清雅,却又寂寞的微笑冲自己伸出手时候,自己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同她离开。
数不清的回忆,终究化成了她的身影。
阮年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阮年看见了她那抹缥缈的白衫。
她赤着足,缓缓地行走在一片暗色的水流之中,乌黑的长发仿若冰凉的绸缎,轻轻地随着水波晃荡开来。一缕缕比周围水波颜色更为深沉的液体,正从她的身体内溢出,继而往四周飘散。
那是她的血。
阮年跟着念安的背影,脚步蹒跚。
怎么也追不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愈来愈远。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要消失在世界边缘的时候,念安轻轻地回过了头。
墨黑的眸子中含着一抹深沉的悲凉,冰雪雕琢般的容颜清冷依旧,宛若神明那般如烟似雾,缥缈得连伸手都是奢望。
“阿年。”
她开口。
阮年再也忍受不住,发疯似地朝着她狂奔而去。
伸出手,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瞬,她的身躯却化作了周围的水,柔软的融化在了我的指尖。
化作了虚无。
阮年将手停在了心肺一寸之处,提起所剩不多的内息,狠狠地拍去。
身体像被一股涌起的漩涡打中那般,喉咙处涌上一抹猩甜,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
阮年睁开了眼睛,咳嗽一声,吐出了哽咽在嘴中的一口鲜血。
巫柒的影子朦朦胧胧。
看不清楚。
阮年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
身体酸软得半分力气都提不起。
“巫柒。”阮年沙哑着嗓子,冷冷地叫着面前这个女人的名字,“你真是个卑鄙的人。当初我会信你,也是我瞎了眼。”
“自然是你瞎了眼。”巫柒笑着走进阮年,低□子捏住了阮年的下巴,“明明比我多活了那么几千年,心智却还是像个孩童,与你的承诺,你真觉得我会作数?”
阮年咬紧了牙,盯着巫柒烟灰色的眸子,“念安呢。?”
“念安?”巫柒眼角微挑,唇边的笑容依旧,“她就在这里呢。”
“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阮年抬起酸软的手臂,用尽了浑身地力气,将巫柒的手从下巴上扯开,“若是你将她如何了,我不会像上次那般任你摆布。”
话才出口,阮年便感觉脖颈处和胸口处一紧。
巫柒箍住了阮年的脖颈。
同时将一根银针,狠狠地扎进了阮年的心口。
心脏刺痛。
手脚...动不了。
巫柒的手骤然一松,阮年的身子一歪,栽在了地面之上。
阮年喘息着,想到不知所踪的念安,便觉得要浑身血肉被尽数撕碎,几乎都要疯了,阮年红着眼睛:“你,究竟将她怎么了。”
“你莫要心急。”巫柒表情冷淡地将针抽了出来,“何况我也不想骗你,她就在这里。”
阮年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信我,不信我,对我而言都无甚么干系。”巫柒冷笑道,“我只是同她立下了一个条件,待时候到了,你自然便能见她了。”
条件?
阮年无力地抬了抬手指。
这究竟是甚么毒。
明明自己的身体并不怕任何的毒药,这根银针上蕴含着的毒却能让自己的身体麻痹从而无法动弹。
这一千多年,巫柒究竟研制出了些甚么。
“我小看了念安,也小看了你在她心中的地位。”巫柒叹息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模样熟悉的玉佩,“你可知,这是甚么?”
阮年望着巫柒手中的玉佩,猛地哆嗦了一下:“你,你竟然想..”
如此..狠毒。
不..
不可以。
不能。
“为了你,她竟然连最为厌恶的长生都接受了。”巫柒弯着眼角,修长的手指顺着玉佩的棱角抚摸而过“你说,她可笑不可笑。”
阮年浑身僵硬地楞在原地,良久,才颤抖着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记得很清晰。
在自己意识模糊前的那一刻,念安那张失魂落魄的脸颊。
还有落在脸颊上的她的眼神,淡淡的,明明柔软至极,却又带着凄凉的雾气。
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巫柒接下来的话语都带上了翁鸣的叠音。
“明明你也是为了她,才不愿抵抗,心甘情愿地用生命换她一世平稳无忧。”巫柒用指尖,轻轻地插进了阮年的发丝中,“也可怜我为了你们两人耗费了千年的光阴。”
“这块玉,你应当是很熟悉的罢。”巫柒轻柔地拨动着阮年的发丝,“能封锁你的记忆的就是它啊。一千年前,我抽了你的三魂六魄,留下一魄将你化为长生引的原形,送你入世,将你交给人间的一对夫妇,告诉他们好生的照料着你。也只有照料着你,才能获得福运。”
“你要感谢我的妹妹。”巫柒冷冷地睨着阮年,“用她的长生来换你重生。明明我说得很清楚了,重生后失去记忆的你,并不是阮年,而是一个陌生人。她却仍旧跪着求我,毫不动摇。”
“只是我未想到,在短短的一百年内,她便将封锁着你记忆的玉佩给偷了出去。并藏在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地方。”巫柒又笑了起来,“沈烟离也不是个什么忠心之人。两人合力,竟从我的眼皮下逃了出去。追寻她俩如此之久,我也很累了呢。”
阮年仰着面躺着,身体无法动弹。
巫柒的话却像利刃,在心上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淋淋的口子。
“我恨你。”巫柒缓缓地起身,笑容讥讽,将靴底踩在了阮年的手上,“恨你夺走了她,恨你取代了我的位置,恨你如此轻易,便能让她为你付出一切。”
手指的爆裂声传来。
却没有任何的痛感。
麻木的脑子,麻木的心脏。
巫柒的面容愈来愈模糊。
“只是这一次,我便好心放你们一条路罢。”巫柒仍旧冷笑着踩碎了我另一只手掌,继而垂下眸,“你也应该感谢念安,因为你无法想象,她是用什么方法换来这一条路的。”
阮年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飘散着巫柒破碎的话语。
眼前一片朦胧。
每次都是她呢。
如今自己还活着,也是因为她。
为什么,自己只能拖累她,只能这么可怜可悲的靠着她活下去。
凭什么?
凭自己喜欢她?
还是凭她喜欢自己?
如此美好的一名女子,应当需要一名可以为她获得世界上最为美好的东西的人陪在她的身边,同她幸福的,安宁的活下去。
而不是像自己这般,什么都无法为她做到,什么也无法为她得到。
宁愿,当初不同她相见。也宁愿不为她在桃花树下淡淡的一眼而心动。
那么便不会像如今这般,需要承受这无尽的,原本不属于她的苦痛罢?
阮年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好似魂魄都尽数被什么东西给牵引了去,好好似被紧紧贴在身躯之上的,那股炙热所融化。
面前的身影摇摇晃晃。
有什么东西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还有滚烫的东西,不断的滴落在自己的面颊之上。
阮年的眼睛,支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那股馥郁的冷香满溢在鼻息间。
阮年能感受到她。
念安跪坐在了阮年身边。
向来一尘不染白衣却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念安如墨的眸子通红,清冷如画的眉宇间如往常那般,充斥着薄凉的冷意。
她的唇抿很紧,脸上压着白霜,身子微微颤抖,单薄得几乎在下一刻,便要被风吹散。
摇摇欲坠。
从她眼中滴落的泪水是滚烫的。
生疼。
突然,念安的脸颊涌上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之色。随后她佝偻下背,用右手紧紧地捂住了唇,压抑而又痛苦地咳喘了两声。
那刺目的红,便从她的指缝中溢出。
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衣裙之上。
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溢进了阮年的眼中。
那鲜血将阮年的眸子染的通红。
阮年张了张唇,却什么也喊不出。心中堆积的话语与心疼化作了满满的疼痛,阮年只能挣扎着,拼命眨动着越来越沉重的眼睛。
不要..
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这样的她。
更不要再一次让她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用陌生来刺伤她。
杀了我便好。
不要再让她落泪。
念安冰凉的唇瓣,轻轻贴上了阮年的唇。
那滚烫苦涩的泪水,顺着齿缝缓缓滚落入心间。
她的唇是柔软的,但更像利剑般,刺穿了阮年的心脏。
“忘了,也不用受如此多苦了。”念安的语声轻柔,眸光更是柔软,望着阮年的目光中掺杂着泪光,“从今往后,只需要我记得便好。。”
这话语犹如一把钝刀搁在心头,反反复复地用力割着阮年的血肉。那迟缓而又清晰的痛意让阮年的泪在下一刻便落了下来。
“我不要,不要。”阮年只觉得身子在不住的颤抖,却固执地,直直地望着念安的眼睛,含着猩甜的血液,一字一顿道:“我不要忘记。”
念安的面容更为的模糊起来。
那股香味很近。
又很远。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远去,念安的香味终于自鼻息之中抽离,渐渐地淡了去。
“莫要担心,不管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念安的语声清淡。
宛若很久很久之前,在那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听见的最后一声,无言地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就完结了,有什么话还是等到下一章再说...
ps:人有三魂七魄。而留下一魄便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念安追随阮年而去,一直在人世间徘徊,一直在寻找阮年。
玉佩被捏碎,阮年剩下的魂魄就被释放了,记忆就回来了。但是那记忆的负荷太大,所以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阮年就被巫柒虐成了渣。
╮(╯▽╰)╭不过不要担心,不是悲剧的。
记得引子吗,引子可不是随便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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