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秦王作别,赵铎泽离开秦王府,本应该了无遗憾的,心底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白的酸涩之感。
赵铎泽端坐在马上凝视秦王府,曾几何时他一直以为会在王府生老病死,会继承秦王的一切,光耀门楣,为杨帅报仇。那时按照瑶瑶的话说,他很傻很天真。
没有生在秦王府,早些离开不属于自己的王府也好。
赵铎泽纵马扬鞭而去。
岳父再好,有些话赵铎泽也无法说出口。
绕着京城纵马疾驰了三圈,夕阳斜照之时,赵铎泽坐到一处酒肆里饮酒,一杯杯烈酒灌下去,眼前画面晃动,他宁可大醉一场,醉一场,很多事情就会忘记,等酒醒了他就不会再为那些伤心的事情不开心。
“咳咳。”
“燕亲王殿下。”
赵铎泽的随身侍卫拱手行礼:“属下去知会将军。”
“不用。”燕亲王的身体比宫变前还要显得消瘦,不过大仇得报后,他神色比以前平和,精神尚好,“本王自己进去。”
“殿下……”
“你放心,本王同阿泽是老相识,将来更会是父子。”
“您请。”
侍卫向旁边闪身,从燕亲王身上很寻到锋芒,他仿佛是一个来找不回家孩子的父亲。将军整整一日就没痛快过,侍卫看着十分担心将军。
燕亲王即将过继将军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皇上金口玉言总不会更改。
推开酒肆的门,燕亲王迈步走进,赵铎泽一杯接着一杯得喝酒,说灌酒更为符合。
“你这么喝酒很容易醉。”
“醉了才好。”
“我以为你会同姜二爷说。”
“岳父很好,但我……”酒气染红赵铎泽双眸,沙哑般说道:“我想要个爹,疼我的爹。”
二十多年他一直期盼着秦王能正视他,以他为傲。
如今他连亲生父亲都舍下了,为了他的将来,也为了他的前程,更因为他不想同秦王反目成仇,如果她们再在秦王府生活下去,赵铎泽能想到将来同秦王的矛盾冲突会越来越大。
最后极有可能演变成父子相残的结局。
燕亲王坐在赵铎泽身边,枯瘦如柴的手握住了赵铎泽拿着酒杯的手腕,毛遂自荐:“阿泽,你看我怎样?适合给你当爹不?”
“……燕亲王,我不明白,你为何看上了我?”
“你救过我,我这人把仇恨看得很重,同样把恩情也看得很重。你缺少一个父亲,我少儿子送终承嗣。”
“你也晓得长街血案只是赶巧,我当时的居心也不纯粹,并得到了想要的,您并不欠我的。”
“你是看不上燕亲王爵位还是怎地?”
燕亲王慢慢的松开了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烈酒,他的身体已经受不住刺激的烈酒了,“咳咳,咳咳。”
他沉闷的咳嗽声撕扯着赵铎泽。
在江南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的赵铎泽慢慢放下了酒杯,抬起手臂轻轻安在燕亲王的后背上。
燕亲王勾起嘴角,“人都有私心,你有,我也有。阿泽不必妄自菲薄,只要你是我儿子,我就不会怪你的私心,你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名正言顺入主宗室的机会,而本王白捡一个优秀出色的儿子,认真算起来,本王还赚了呢。”
“您知道我想要什么?”
“有你这番经历,如果什么都不想要,继续任由旁人摆布,本王也不会费尽心思过继你嗣子。”燕亲王平静的眼底闪过狂热,“你知道吗?本王虽然这辈子没有机会坐在那个位置上,亲生骨血断绝,但是本王却希望在阴间同兄弟们相会时能稳稳的压他们一头。”
“皇上还有两位皇子,还有赵王。”
“你岳父回京第二日就去看了赵王。我不晓得他同赵王说了什么,赵王已经去庄子上养伤了,也许姜二爷什么都没说,赵王以养伤口为名退出朝野,父皇必然在唯二的皇子中选一人培养。”
赵铎泽刚刚回京,还没听说赵王的动向,皱紧眉头道:“皇上难道不晓得国赖长君的道理?赵王是最好的选择。”
“阿泽,父皇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燕亲王唇边挂着淡淡的嘲讽,“他怎能相信赵王会再等十年八年?这场宫变已经把父皇的胆子吓坏了。小皇弟十年八年之后,恰好是风华正茂之年,如果我是父皇,也会选可教养,重点培养的小皇子,而不会选择嗜好玩乐,名声荒唐,从来没接受过储君培养的赵王。”
“做皇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赵王性情已经定型了,再想更改只怕很难。”
可不是人人都像姜二爷,玩得好,差事办得也好。
燕亲王还有一句话没说,一旦朝廷风向再变,赵王的确是赵铎泽最主要的对手……不过那时候,赵铎泽的羽翼已经丰满,赵王除了名义上能争一争外,以实力来说很难同赵铎泽抗衡。
倒时就看天下百姓和朝臣选谁了。
左右那时他早就魂归西天,看不见也管不了。
赵铎泽敛去眼底的异色,“如果失败了,被抛了祖坟,皇族宗牒除名,您别怪我。”
“死都死了,我还能从地下爬出来找你算账?”燕亲王哈哈大笑,病态的脸庞带着几分变态的红晕,“本王这双眼睛总不会在临老时,所托非人,阿泽有能力,有野心,又有帮手,你比本王走得更远。”
“就这么明显么?”赵铎泽纳闷的问道:“你知道,皇上能不知道?”
“父皇自信到极致,他自认为没有人欺骗自己,隐瞒过他那双帝王的眼睛。”燕亲王缓缓的说道:“今非昔比,父皇老了,人再精明好强总有所料不及的事情。”
因此燕亲王才能算计皇帝成功。
“我送您回王府。”
“不怕旁人说你献殷勤?”
“不怕。”
赵铎泽搀扶住燕亲王,挺起胸膛,问心无愧,何惧人言?
“阿泽,你要记住不招人嫉妒的人是庸才,唧唧歪歪的话理它作甚?”
“嗯。”
“再有,你岳父是个能人,也是个妙人,宫变后,父皇对他的信任也许还在你我之上。”
“我会孝顺岳父,不是为了帝宠。”
燕亲王看了看赵铎泽,笑道:“我相信你。”
姜二爷能留在皇宫里,除了皇帝的信任外,还有一点重要的原因,就是百姓和驻守拱卫京城的士兵都相信姜二爷能让杨帅再生,大同之行后,姜二爷在军中的声望得到了提升,皇上也想用姜二爷身上的英雄气压一压宫廷里的鬼魅。
皇帝虽然从噩梦中清醒,但骨血相残的残局,成年皇子皆亡的事实,皇上又怎能睡得着?
隐约间皇宫里有不少关于冤死皇子们灵魂未散的传闻。
许是只有在姜二爷把门时,皇帝才能入睡。
赵铎泽先从秦王作别,又明目张胆的送燕亲王回王府,并在王府用过晚膳才离开,这件事让时刻关注他动向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赵铎泽孝顺,也有人说他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生父,更有人暗指赵铎泽居心不良。
如果以前燕亲王嗣子的位置不会受重视,但现在同以前不同,宗室子弟有不少人想做燕亲王世子。
赵铎泽抢在前面,让他们很不舒服,用强硬手段,他们又没有实力同赵铎泽相争,于是他们便打算用流言,用恶意中伤的流言意图逼迫赵铎泽主动放弃过继给燕亲王的机会。
如果赵铎泽不乐意出继,皇上总不能执意下旨促成此事。
同时有心惦记燕亲王爵位的人也没少在秦王耳边鼓动,秦王一直想要融入文官体系,很多德高望重的大儒对秦王说父子乃天性,血缘不可割舍等话。
秦王也不想出继赵铎泽,不是因为舍不得儿子,而是不想让赵铎泽做燕亲王世子,压他一头。
只是秦王的想法,已经影响不到赵铎泽。
自打赵铎泽去过秦王府道别后,无论秦王以什么名义相招,赵铎泽都视若无睹,让秦王愤怒的是,不是赵铎泽政务繁忙,而是他宁可去出宫陪伴燕亲王,也不到秦王府。
不是秦王妃熬降火的汤药,秦王能被无情不孝的赵铎泽气死。
“逆子,逆子。”
这是秦王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姜璐瑶在宫中做月子,赵铎泽时常陪伴燕亲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关燕亲王过继子嗣的事情很快压倒了任何事情,不是大家不关心皇帝册谁为储君,只是在册储君这件事上,侥幸逃过宫变劫难的朝臣不敢轻易发言,一旦说得不好,他们必然会被满腔怒火的皇帝宰了。
“陛下,臣以为从血脉亲近上看,不如过继燕亲王的兄弟嫡子为嗣子。”
“臣复议。”
“臣亦复议。”
站在武将功勋中的赵铎泽沉默不语,似对他出继的事情充耳不闻。
皇帝坐在龙椅上,同样沉默的听着朝臣的条陈,突然御史中有人闪出,“臣启奏陛下,皇子伤逝,臣本不想让陛下您再平添伤感,可被吝太子诛杀的皇子,亦有图谋不轨之处,不配为凤子龙孙。”
太子已经被皇帝废了,大多人以吝太子称呼宫变失败*而死的太子。
御史跪在地上,双手捧上了证据,“恳请陛下御览。”
皇帝从内侍手中接过了罪证,只是稍稍的瞄了一眼,就被罪证气个半死,皇帝找到了不再为皇子们悲伤的理由,“这群逆子,逆子!”
证据显示,三皇子举家*的案子不是吝太子做的,而是被吝太子诛杀的皇子们为之,江南的官场*,也是皇子们在背后卖官卖爵,偷换石料,赚取了大把的银子,甚至他们还把手伸向了帝陵。
皇帝陵寝的修建。
他们同掘祖坟有何区别?
皇帝把手中的罪证甩给阁臣,“你们都看看,看看这群畜生所作所为。朕真真是后悔追封他们……来人,彻底彻查,他们不忠不孝,枉为人子!”
“陛下……”
阁老本打算劝说皇帝,皇子人都去了,再追究其罪行又有什么意义。
看了证据之后,阁老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皇子们什么都敢做,只要确定其中任何一条罪证,皇子纵使死了,也会被逐出宗牒去。
皇帝怅然道:“朕今日才明白,好好的太子为何……为何会疯狂至此,原来都是被这群畜生给逼的。朕的燕亲王是孝子,朕岂会让一群不孝之人的后代承嗣燕亲王?一旦彻查属实,皇室也容不下这群忤逆之子。”
朝臣们不敢再说了,经历过宫变后,皇帝一改平时的宽和,处事极为严厉,甚至还很多疑,如今除了姜二爷外,能被皇上信任的人太少太少。
多疑的老皇帝一般都很凶残,就算是杀了朝臣也是白死。
为了燕亲王过继嗣子惹怒皇帝,实在是很不值得,他们这群朝廷大员何必为几个闲散反酸的宗室触怒圣颜?
毕竟除了皇子们的儿子外,赵铎泽同燕亲王血脉最为亲近。
况且皇上又不是过继秦王的嫡子,只是庶子,被秦王放弃的庶子。
朝臣们也是精明的,他们不如留着力气同皇上争论谁做太子更有价值,燕亲王爵位再显赫,也同帝位无缘。
“父皇,儿臣说两句可好?”
燕亲王拖着病体站了出来,“以前儿臣闭门思过,无一人赶到王府上来,唯有阿泽夫妻年节,或是儿臣寿日时时常有礼物送来,儿臣能感到他们夫妻的赤诚。儿臣一直无法上朝,宗室皇族对儿臣如同瘟疫一般,在宫变时,儿臣只不过做了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情,得了父皇几句夸奖,儿臣便成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父皇,这样的人,儿臣敢过继么?”
“儿臣不求过继一个出色的儿子,只想要一个孝顺,懂事,肯陪伴儿臣走过最后这段日子的嗣子。”
“他们太看得起儿臣了,除了燕亲王爵位外,儿臣一无所有。”
“老大……”
皇帝眼圈泛红了,他的皇长子生生的被自己毁了,皇帝如果对其余皇子是愤怒,失望的话,对燕亲王却是满心的惭愧,太医已经诊断过了,燕亲王最多活不过半年,皇帝怎么再舍得长子最后这段日子过得不舒心?
舍得让满眼的荣华富贵的小人再算计病弱的皇长子?
况且皇上也有私心,赵铎泽很出色,皇帝会对他委以重任,但皇帝不放心他做老秦王的孙子!
不如让他做皇孙,皇帝是不会册赵王,也晓得自己的龙体还能再撑几年,可一旦龙体不好,他需要给幼子留辅政大臣,赵铎泽是辅政大臣的最佳人选。
皇帝不仅要考虑燕亲王,同样也要考虑大明江山的稳定。
如果没有强有力的辅政大臣辅佐幼主,内忧外患的大明江山很有可能断送在他手中。
燕亲王扑倒在地:“臣不敢奢求麒麟儿,只求过继阿泽为嗣子,秦王堂弟,您有五子,把阿泽舍给我可好?”
秦王腿伤还没好,但事关出继儿子的事情,他不得不上朝来,本来他以为过继的事情会有变动,他已经想好了一旦皇上问自己,自己就哭说舍不得阿泽。
如果赵铎泽无法出继,秦王就可以继续行驶父亲的权利惩治不孝顺的逆子。
谁知一时朝廷上风云突变,赵铎泽出继已经势不可挡。
燕亲王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逼得秦王不由得不表态,连忙搀扶起燕亲王,“我虽然珍惜阿泽,也觉得愧对这个孩子,可如果陛下看重阿泽,本王不敢不遵。”
“堂弟有五子,我只求一子,还让你如此为难,是我不好。”
燕亲王凄苦的一笑,“不该因为父皇的口谕就奢求嗣子,阿泽这些日子的陪伴,我……也满足了,以后我……我不会再打扰堂弟和阿泽。”
“老大。”
皇帝眼睁睁的看着燕亲王昏厥在朝堂上。
秦王顿时手足无措,怎么燕亲王说晕就晕了?
“陛下,不是臣……”
“来人,叫太医啊。”
皇帝焦急的吼道,“如果朕的燕亲王有个好歹,朕饶不了你们。”
“阿泽,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你父王背下去?”
“……臣遵旨。”
赵铎泽默默把昏厥的燕亲王背起,对秦王平淡疏远的说道,“请让一让。”
秦王身体摇晃,向后摔倒,他失去了阿泽,彻底的失去了最优秀的儿子!
只有在失去时,秦王才能敢承认赵铎泽是他最出色,最像自己父亲——老秦王的儿子!
朝臣目送赵铎泽背着燕亲王离去,互相对视一眼,燕亲王昏倒的真是时候,他这一昏,彻底打消了皇帝更改主意的可能,皇帝怎么都不会听从别人的建议了。
没听皇上都说让赵铎泽背着父王下去?
金口玉言,皇帝还能一改再改?
皇帝没有再给朝臣机会,朗声道:“钦天监。”
“臣在。”
“选个好日子,朕要亲自为燕亲王主持过继嗣子之礼。”
“臣夜观天象,下月初九是今年最好的日子,大吉。“
“好,就订在下月初九,那日也是阿泽家的小老虎满月之时。”
皇帝在提起小老虎的时候,唇边总是带着亲近,毕竟小老虎的哭声把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皇帝很难不对小老虎有很深的记忆,尤其是姜二爷时不时的提起外孙如何如何,相比较而言,皇帝挺想把小老虎弄成亲曾孙的。
“礼部。”
“臣在。”
“过继之事,你要当成头等大事来办,朕不能再委屈了燕亲王。”
礼部尚书道:“臣遵旨,臣不敢让陛下失望。“
秦王听着皇上一条条的下令,身体忍不住瘫软,神色绝望。
皇帝下令后,看了秦王一眼,“朕虽然把阿泽出继给燕亲王,但你还有四子,每个儿子都有不输阿泽之才,朕晓得夺了你一个儿子,朕会补偿你。”
“陛下,臣不敢。”
“你怪朕,朕不会责怪你,阿泽长这么大,你也没少煞费苦心,本来朕就很喜欢阿泽,太后也把她当作嫡亲的曾孙看,如今他为老大的嗣子,正名皇孙,想来你也为他高兴。”
秦王呐呐的说道:“是,是高兴。”
“等你的嫡子——赵铎溢从北疆回来,朕自然会在他和你继妃生下的嫡子中间选一人为世子。”
皇帝并没承诺册赵铎溢为世子,姜二爷抬了抬眼睛,猜错了,看来皇帝对杨帅的恨意还是十足的,一个秦王世子的爵位能让秦王妃处处设谋下绊子。
谁也不知道赵铎溢能不能扛住秦王妃算计?
姜二爷站了出来,“臣以为杨妃嫡子可为秦王世子!”
皇帝目色如荣利刃一般,盯着姜二爷,“你说什么?”
“杨帅于国有功,杨妃虽妇德有瑕疵,然她以秦王嫡妃而终,她所余嫡子,应名正言顺的继承世子之位。”
“你再说一遍?”
“臣以为秦王世子非赵铎溢莫属,恳请皇上明鉴。”
皇帝看了姜二爷半晌,“散朝。”
“恭送陛下。”
皇帝走下单壁,在姜二爷面前稍作停留,“你随朕来。”
“遵旨。”
姜二爷跟着皇帝一起离开,此后宫里有传说,皇帝大骂姜二爷,并且让姜二爷罚跪了很久。
姜璐瑶听说此事后,抱着小老虎摇头道:“你外公也有热血的时候,不过,有得必有失,皇上对他隆宠太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外公只想做纨绔。”
最近姜二爷太冒尖,姜璐瑶整日跟着提心吊胆的,姜二爷没赵铎泽的伟大志向,平凡点过得会轻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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