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堂仿佛是昨晚一夜就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人大多都是这样,不是慢慢长大,不是慢慢懂得,是骤然,不管是顿悟还是成熟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在时间的洪流中,一个契机点切入,刹那注入大量如涌的思潮,翻腾回旋,过去的现的……就那样恍然明白,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见到玉暖与肖深后,苏靖堂将怀中激动地乱扑腾的暖暖放下,暖暖随即迈着小短腿,奔向玉暖,玉暖伸开双臂,温柔地抱起暖暖,在她小脸蛋上吻了一下,“暖暖怎么跑来了呢?”
“我想妈妈,爸爸就带我来了。”暖暖脑袋偎在玉暖的怀中,一天不见就想向妈妈撒撒娇。
玉暖笑着抚摸了一会儿后,将目光移向苏靖堂,苏靖堂已走到跟前。要说他向玉暖跨的这几步是存在幻想,抱有奢望的,他虽知道不可能了但仍希望奇迹降临在自己身上。
只是玉暖的一句“谢谢”,又再次粉碎了。
苏靖堂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从玉暖死过一次后,他再见她,又是欢喜又是凄惶,潜意识中为着爱生出了畏意,更多的是在她面前的小心翼翼。就好像视为珍宝的物件失而复得,谁都会加倍注意一点一样。而当她亲口和他说分手后,他看到肖深与她在一起,他愤怒难过无法自持与懊悔,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表现这诸多情绪的立场。他的结婚证上的持证人是陈诺,不是司徒玉暖,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和平分手,所以苏靖堂走到两人跟前时,有些拘谨兼无地自容。
这样的苏靖堂同样让肖深与玉暖觉得局促,玉暖只好将目光放向怀中的暖暖,伸手摸着她的小脸蛋,逗她玩。
肖深和苏靖堂寒暄几乎后,均是默然。
末了,肖深猜两人是有话要说,便以找哥哥肖宵汉为由,暂时将暖暖抱到别处。
苏靖堂与玉暖站在树下,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空荡的操场上寥寥的几个孩子在玩耍,说些稚嫩的话语。蓝天白去在头顶,阳光从树叶间隙筛进来,洒在两人脚下。
玉暖想,他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她不得不抛开感情往现实上面想,这里有许多恋爱时甜甜蜜蜜,结婚时如胶似漆,离婚时翻脸不认人,撕破脸皮面目狰狞地互揭短处的夫妻,甚至上法庭的。难道苏靖堂也是这样吗?他今天和昨天那么不同,难道他是为了把暖暖送给她,让她见最后一面,从此就由他抚养了吗?,她想如果苏靖堂果真不让暖暖认她这个妈妈,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玉暖内心忐忑地揣测,压根没有想到苏靖堂的会打感情牌,更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因为他曾经那么随意就对另外一个女人动摇。
苏靖堂侧首望向玉暖,玉暖给他的只是一个淡漠的侧面。
苏靖堂开口说:“暖暖……”
玉暖心口一窒,他是要说带走暖暖不再让她见到吗?玉暖不敢相信地转头看他。
苏靖堂望着她的眼睛问:“没有暖暖在身边,你是不是会难过?”
会!当然会!哪有娘不想儿的道理?
昨天晚上没有暖暖在身边,她一夜都没有睡好,醒了好几次,看到身边空空,心中怅然难过。只是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那以后暖暖就在你身边吧。”苏靖堂艰难地说。
玉暖震惊地望着他。他竟然愿意……
因为孤单的滋味太苦,太煎熬,有暖暖在他身边,他才不觉得那么煎熬。他所体会过的苦,体会过的寂寞孤单,真不好受,他不想让她也不好受。
“以后每个月我会定时支付给你暖暖的一切费用,我还是她爸爸,她还叫苏暖暖,我……”苏靖堂已妥协到他自己都无法估量的地方,“我只要想她时,见见她就可以。”
玉暖的脑袋里轰隆隆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惊诧地望着苏靖堂。
苏靖堂将头低着,看着脚跟前青青的草,被刚刚他无意践踏了一下,溢出翠绿翠绿的汁来。
他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一方面知道玉暖不会再原谅她了,一方面又希望她原谅他。一方面想用感情感化他,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妥协实在居心叵测,到底还想给她留个深情的形象,希望某天她会回到身边,他很舍不得暖暖,可是暖暖跟着玉暖,比跟着他好。许多的念头都在他的脑中过了一遍,他很矛盾。
玉暖已恢复平静,又说了一句:“谢谢。”
苏靖堂心中凄然,面上苦笑,抬起头来说:“你……那、我先走了。”说完苏靖堂几乎是仓皇逃开的。
玉暖没想到苏靖堂会这么做,一切进行的这么顺利,当真如她所愿了,而她却觉得怅然若失,突然间对苏靖堂就有了一种深深的眷恋,像是再坏的人,倘若他去了,他所有的罪行也跟着减半甚至消弭,甚至会生出唏嘘之感。
只是玉暖清醒地知道一点,这种眷恋连同她现在的感情无法维持一段几十年的婚姻。
所以,她没有因为苏靖堂这么做而回心转意。她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她还怔怔地望着。
肖深抱着玉暖来到玉暖身边,好半天,她才感觉到,转身从肖深怀中接过暖暖,紧紧地抱着。苦涩地喃喃说:“以后他不会再跟着我了。”
肖深略微低头,静静地看着她,睫毛颤动,像是嵌着几滴水珠,将落未落。
玉暖每天带着暖暖,她的世界被暖暖的欢快与稚语充盈着,并不难过,女人的母性使她全身心的投入而忘却痛苦。
肖深依然如之前那般对她。
有一天,暖暖玩的太疯了,脚被滑破了一点,玉暖带着她来到医院,肖深给看的。
两人走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保洁阿姨,保洁当即拉着肖深不让走,热心地说:“肖医生,我这儿有个好对象,九点九分符合你的要求,结过婚,有个女儿,喜欢吃零食还会做呢,是艺术生,画画那叫一个好啊,不爱说话,但会说,标准贤内助型的。”
肖深见玉暖在跟前,尤其不好意思。刚想拒绝,保洁阿姨又说话了,“人不姓司徒,姓欧阳。欧阳比司徒好听多了,我琢磨着,不管女方姓啥,娃都得跟你姓肖,你说是不?”
玉暖一听司徒二字,又结合刚刚保洁阿姨所讲的特征,似乎和自己有些像,又转目看向肖深,他又摸了摸鼻子,低声说:“欧阳不行,过敏。大姐,真是辛苦你了。”
接着肖深同玉暖向外走。
保洁阿姨在身后,咕哝:“咋恁讲究咧!司徒是两字,欧阳就不是了?欧阳振华还是明星咧!”
玉暖心中明白,走出医院后,开口说:“肖深,我可能不会再结婚了,我有暖暖了。”她的意思很明显的。
肖深望着她,笑说:“我也结过一次婚了,我有宵汉。我只是忠于心。”他的意思也很明显。
玉暖没再多言。
自玉暖从萧国回来,她没有再叨扰陈妈妈也没有去找武单单,也怕吓着了她们。只是空闲的时候,她会远远地看看陈妈妈,又去看看武单单。
这天,玉暖没有像平时那样看到陈妈妈去菜市场,倒见到了陈诺出来,有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生等着她,两人笑着牵手往市里面去。
玉暖好奇陈妈妈怎么没有按平时的时间出来,等了十分钟也不见出来,玉暖暗想,妈妈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心下十分不安,于是,拉着暖暖向陈家门口走,希望可以在门口看到她。
“妈妈,我们去哪里?”暖暖问。
“去看看妈妈的妈妈。”玉暖回答。
陈妈妈今天本来是想早点去菜市场的,谁知一大早就接到一个老友的电话,说是另外一个老友病逝了,陈妈妈一阵难过缓不过来,在家里坐了许久,突然又想起那丫头来,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去哪里了,是不是真的就没了,还是回到她的世界了,过的怎么样,想着想着就误了时间,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去菜市场。
谁知刚一出门,玉暖躲闪不及,就这么撞上了。陈妈妈看着玉暖,玉暖望着陈妈妈。
两人都眼圈红红的。
“外婆!”暖暖先喊出来。
“哎。”陈妈妈应着,忍不住的抹泪,连忙拉着玉暖跟暖暖进房间。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暖暖小孩子只知道吃喝,陈妈妈与玉暖一时无话,僵持了一会儿,陈妈妈才问,“是不是以后都不走了?”她一眼就认出了玉暖来,经过陈诺这事儿,她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嗯,不走了。”玉暖应声。
陈妈妈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段时间了。”
“那怎么到现在才来看妈。”陈妈妈养了她那么多年,絮絮叨叨的嘴巴绑在她身上绑了十年,即使陈诺回来了,血肉是亲情,她与玉暖也是亲情啊,有段时间她想玉暖想的睡不着觉。
“我、我怕您怪我。”玉暖说着便抽噎起来,怕陈妈妈怪她占了陈诺的身体,一直在骗人。
陈妈妈也跟着伤怀,怎么会怪她呢,那么离奇的事情,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一直都是被动,也都是稀里糊涂的,谁能掌握的了,再说这次陈诺回来,身体已经好了,没有玉暖,说不定她早就没了。
陈妈妈又如从前那般说了一大通,非留着玉暖和暖暖吃饭,三代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做菜。
陈妈妈事无巨细地问玉暖,住在哪里,收入多少,吃得怎么样,平常都在做什么,也从玉暖的话语间知道了她和苏靖堂的事情。
陈妈妈叹息了一声,“他挺不容易的,暖暖还没满月就是他带着,一个大男人喂孩子,吃饭,睡觉,屎尿,平常发烧感冒,小儿难养啊。一带带了两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每时每分都带着,有一次暖暖在这里玩,头磕破皮了,他脸都吓白了,怕别对脑子不好,别留疤,小孩子哪有磕不着碰不着的呀,他提心吊胆的,对暖暖特别上心。对我也不错,每年逢年过节,他都会来,我赶也赶不走。一句妈一句妈的叫,要说,因为你走了,我没给他好脸过,前几天他又来呢,比以前懂事稳重多了。”陈妈妈细碎地说着。
玉暖听着望着活泼可爱的暖暖,眼泪就滚了下来。
接着就是武单单终于结婚了,结婚的当天,苏靖堂带着暖暖去参加了。玉暖混在人群堆里看着苏靖堂,他抱着暖暖,暖暖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旋即他便笑了。一直都抱着暖暖,他真疼爱暖暖,暖暖近来吃胖了,肖深抱久了都说她重,苏靖堂从头到尾一直抱着。
武单单真漂亮,白色的婚纱美极了。大声喊苏靖堂为陈诺男人,喊暖暖为暖宝宝。
最后劝苏靖堂说:“陈诺都去了这些年了,如果遇着合适的,别亏了自己,日子还长呢。”
苏靖堂笑着,没应她。
武单单话锋一转,问怀中的暖暖:“暖宝宝,阿姨今天漂亮吗?”
暖暖激动地拍手:“阿姨漂亮。”
“叫我姐姐。”
接着暖暖激动地拍手,嚷嚷道:“姐姐漂亮,姐姐漂亮。”
几人哈哈大笑。说武单单不知羞,在小辈面前装嫩。
不远处的玉暖也跟笑了。
苏靖堂在转头间望见了玉暖,怔了一下后,冲着她点了点头。玉暖也点了点头。
回来的路上,玉暖觉得有些累,坐在一处公交站牌的长凳上坐了一会儿,跟前坐着两个女生嘀嘀咕咕地对着手中的平板,说着一部电视剧。
a说:“其实这部电视剧挺好看的,就是因为那个盛雪在里面,好多人都不看……”
b打断a说:“哎哟,别说她了,超级恶心这女人。”说完四处环顾了一下小声说:“她那个被偷拍的视频,你看了没,□的,跟那什么导演,又胖又丑,各种姿势,超级恶心,而且那导演有老婆有孩子……”
a说:“真不要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盛雪的事情,多是唾骂与鄙夷的口吻,以及在很早之前就看出她不正经的行迹,那么多人都被她蒙蔽双眼了曾经才那么喜欢她,没想到她那么恶心。
玉暖平静地听着。
盛雪算是毁了,事业一蹶不振又遭雪藏,差不多中国的男人都知道并且看到过她和那个导演上过床,看过她的*,全中国哪个男人还敢要她,绿帽子带的人尽皆知吗?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混不下去了,人显得比从前憔悴太多,玉暖曾经在商场碰见过她,瘦的不成样子,虽然有高级化妆品加持,仍然显疲态老态,见到玉暖十分尴尬,仿佛对玉暖做了有愧于心的事情一样,也确实做了,至少她利用苏靖堂的初恋情怀,成功地拆散了苏靖堂与玉暖。
玉暖看了她一眼,她便扭过头,匆匆地走了。后来就灰溜溜地去了国外。再没消息了。
玉暖不由得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蓝的温柔,蓝的清澈,蓝的让人感动。
曾经的蓝天也是现在的这样,曾经的人却不再是现在的样子。
半年后,玉暖在一次苏靖堂想见暖暖时,对他说她要带着暖暖去趟国外,这段时间她已进了美协,这次去也是因邀,待多久还没有确定。
玉暖与苏靖堂平时是不大相见的,他好像特别忙,每个月汇给暖暖的钱特别多,一个月比一个月多,苏靖堂这方面好像没谱一样,每个月定时一笔会到账,平时某一天会说不定又多一笔,唯恐以玉暖的经济实力会待亏了暖暖一样。他疼女儿疼得紧,每回见到都要抱着她,问长问短,给她带各色各样的礼物。
暖暖也爱爸爸,有几次抱着苏靖堂的大腿哭着不让他走,苏靖堂只得哄着她,后来再走,苏靖堂说去个厕所,去个厕所用一次就行了,再说第二次暖暖就不让他去厕所了。也不能总骗孩子,影响不好,于是说爸爸去挣钱,挣够了就来见宝贝女儿。于是有人问暖暖爸爸去哪儿了,爸爸去挣钱,挣够了就会见暖暖的。
玉暖和他说去国外时,苏靖堂伸手摸衣服,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包烟来,一想玉暖在跟前,又将烟塞回去,有些尴尬地说:“那天,我可能没时间送你们。”
“肖深和我们一起去。”玉暖说。
苏靖堂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哦。”
过了半晌,
“玉暖,未来,有没有可能,原谅,我?”苏靖堂说这话时,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说起来却还是有点舌头打结。
玉暖怔了一会儿,才开腔:“我们都是活在今天。”也许明天会,也许不会。也许会吧,她想。
“好,我知道了。”涩滞而低沉的声音,他认为这是玉暖式的官腔。
玉暖同肖深带着暖暖、肖宵汉来到机场那天,是肖爸爸肖妈妈送的,肖爸肖妈很中意玉暖,也喜欢暖暖,也有意想让玉暖与肖深组建一个家庭,只是儿子的事情,他们当老人在耳边念叨一回两回就行了,多说了也会让肖深反感,主要还是看肖深和玉暖两人的想法,他们也不逼迫。
暖暖几次扯着玉暖的衣角问:“妈妈,爸爸呢?爸爸怎么没来?爸爸什么时候来?”
玉暖都解释说爸爸在忙,忙完了就会见暖暖的。
肖宵汉在跟前打岔,打了几次,暖暖就和肖宵汉一起玩耍了,也把爸爸给忘到一边了。
其实,苏靖堂一直在不远处,望着,他知道他一出现,暖暖肯定又哭又闹,说不定就不上飞机了,他见不得暖暖哭,也看不得玉暖为难。
所以从头天晚上,他就睡不着,在玉暖楼下守着,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最近他特别爱抽烟,晚上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再喝点酒,有时候勉强能睡着,补充点精力,其实这种补眠方面挺遭罪的,因为每天起来都头痛欲裂。
肖深拉着肖宵汉,肖宵汉拉着暖暖,暖暖拉玉暖,一字型,竖着往里。玉暖心里惘惘,苏靖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玉暖一回头,便遇上苏靖堂的目光,她停下步子,越过人头攒动的距离,四目相触。
苏靖堂想:玉暖,我爱你,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一辈子,我都等着你。
玉暖想:靖堂,再等等吧,等我不会介意,等我想开,等我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你身边,冲破一切芥蒂一切细小或者巨大的情绪时,我就回来了。我不能给你承诺,也许我做不到。
玉暖感觉手上一紧,是暖暖用力拽了她一下,她随即转过头来,苏靖堂望着她的背影,愣愣地忤在原地,继续看人来人往。
当他走出机场的时候,正好一辆卡车轰隆隆的驶过,地面跟着颤抖,震得他脚底发麻,他才将觉得自己是在站地面上,抬头望着飞机呼呼地驶过头顶,这次他没有伸手摸烟,而是静静地看着,从庞然大物,一点点变小,直到在天边时化作一个黑点,直到消失。
苏靖堂看了很久很久,很小的时候,直到手机响了。刚放到耳边,彼端传来一个声音:“苏总,今天的会议是不是要取消?”
“不,我现在就回去。”苏靖堂挂上电话,转身到车子跟前,拉开车门,起动车子。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车子没入车水马路中。
天空不再蓝的温柔,不再蓝的清澈,不再蓝的让人感动,而是灰灰的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这样了,阳光第一次不是he的结局,心里特别难过,想哭,明天后天大后天继续,其他也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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