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来下聘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傅霜梓起了个早，醒来后却发觉今日的事压根无需她亲自操持。
傅老夫人一大早遣了雁儿和香儿过来，以不宜见客为由让她好生在屋里呆着，不要贸然出去唐突了客人。约莫是忌惮她那日口中要与白家亲商婚事的话，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在白家人面前失了礼数，丢了颜面。
既不让她出去，那她便老老实实在屋中候着。唤了籽儿来替她更衣打扮、束发梳妆，颇费了一番心思。
傅老夫人还不知她与桃夭早说好了，今日见面的事自由三少来提，就算不合礼数，傅家巴结上白家本就低了一头，老夫人定不会驳了白家三少的面子不给应允，还不是有求必应的，轮不到她来急。
傅霜梓用过早膳，还好心给门外那俩丫头递了一份。听墙外传来吹吹打打之声，想是吉时到了，白家过来纳征的人已抬着聘礼鱼贯入了傅家吧。老夫人这阵子悬而未定的心亦可稳稳落下了，到底是大半外债都有了着落，面上还不知会喜成什么模样呢。
两家在堂内行礼的情形傅霜梓自是瞧不见的，见雁儿香儿两个丫头门神似地杵在外头，心中略有一丝恍惚。
不知上一世的今日，她是否也如现下这般被人囚着禁着，如件待沽货物一般，只等择日卖个好价钱，在那之前举家如履薄冰，不许她有一丝闪失？她却只当是老夫人体贴，从未察觉出异样来，太天真了。♀
哦，是了，那时身边还有奶娘陪着，时不时与她说些女儿家的私话，温言细语地教导她嫁人后该如何相夫教子，若不是这一世早知了是个骗局，亲姥姥也不过如此。听说奶娘还被关在牢中，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傅霜梓还在愣神，籽儿方才出去了一会儿，此刻已将傅霜梓交代她去取的东西抱着跨进门来了。
籽儿两手捧着将那东西搁到傅霜梓跟前，除下外头的漳绒套子，里头赫然是一副桐木瑶琴。
籽儿疑惑道：“小姐，你要籽儿去夫人院里取这琴来做什么？”
傅霜梓抿唇一笑并不作答，将琴抱至内室琴案上，正襟危坐，抬手轻抚琴弦。
琴已许久没有弹过了，有些生疏，傅霜梓顿了顿，将谱字默默在心中过了一遍，而后连着奏了三遍，一阕调子才渐渐舒缓顺畅起来，不说多精湛，总是勉强能见得人了。
十指按在琴弦上静了音，傅霜梓这才对着外间的籽儿道：“昨日写的信可放好了？没什么差错吧？”
籽儿朗声道：“小姐放心吧，信在我这儿好好地放着呢，里里外外都用沉月香熏过了，好闻得很。茶水和点心待会儿我再去厨房一趟，趁热端过来，出不了岔子！”
傅霜梓颔首：“那便好。”
籽儿微微皱眉，对傅霜梓的举动十分不解，却没再问。傅霜梓要与白家三少见面她是一早知了的，也知道傅霜梓是为了劝阻两家的婚事才让白三少来这一趟，但傅霜梓连着几番的布置实在太让她摸不着头脑了。
按理说大小姐不想和白三少成婚，怎么着也该让白三少讨厌她才是，可今日又是撰信又是备茶又是弹琴的，倒像是讨好那白家三少呢。难不成她家小姐改变主意了？那叶公子该怎么办？
籽儿正犯着愁，听傅霜梓吩咐她去厨房，心中疑虑虽浓，还是站起来匆匆地去了。
籽儿回来后还没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而后是雁儿和香儿的说话声，正主来了。
时候倒是比傅霜梓料想的还要早些。横竖不过是送钱来，没什么大礼要行，晚不到哪儿去。
白承砚是独自前来的，没交代几句就遣走了雁儿和香儿。香儿离开时期期艾艾地望了白承砚一眼，心中若有所思，最后还是被雁儿拉着走了。
外头笃笃的敲门声响了一阵，傅霜梓挥了挥手，籽儿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个年轻公子，着一身白色锦袍，衣角与袖口均有银丝暗绣，交领以一圈白狐毛相饰。料子厚实，却无臃肿之感，全赖裁剪精良得体。与上次白桃夭穿的那一身颇为相似，应是出自同一个师傅之手。
再看面容，皮相算得上出众，比叶云晚要俊上许多。一双杏眼与孙氏有八分相似，鼻梁高挺，一张薄唇似笑非笑，生得这般眉目含情，难怪在风月场上如此吃得开。
籽儿愣了愣，这白承砚与她上次所见又有大不同，暗叹官家出来的就是比寻常人家要来得雍容华贵些，欠身道了个“请”，让白承砚进屋。
白承砚在外间站定，向着里头作了个揖，刚要开口，却被帘内传来的琴声打断了。
弦音轻响，接着传来曼妙人声：“蛾眉何人画，金兽瑞脑匀。桃花扇底柳叶裙，独唱后庭为君启朱唇……秦淮逐流，谁忆章台门。青青柳色为谁新，何盼西窗剪烛玉绳昏……”
白承砚心下一颤，两眼直直盯着珠帘后正专心致志抚琴的人，虽说嗓音略显低沉有些听不大真切，却仍旧不碍他分辨出这首唱词正是他几年来最为得意之作。
傅霜梓抬眸瞥了一眼呆立在外的白承砚，心中闪过异样，指下却不敢有一丝差错。她之所以对这首曲子这么熟悉，还要多亏白承砚。上一世在白承砚跟前差点失了宠，为了重夺夫君欢心，特意托人从教坊中抄来了这首谱子学了好几日。
傅霜梓嗓音天生偏冷，这首曲子本是欢场之作，唱词附庸风雅，且暗含旖旎之意，其实并不适合她。
她学不来伶人的娇媚，上一世落得个东施效颦的笑称，并未讨得白承砚多少怜惜。但此时在她指下的并非筝，而是琴，音色要来得低沉得多，配上这慵懒随性的轻唱，少了分轻佻，添了分洒脱。
许久一曲将毕，琴音渐低，就在白承砚以为已经结束之时，调子忽地一声高似一声，仿佛随着涓涓细流汇入奔腾江海，潮浪一波涌向另一波，胸中似也激起澎湃高亢之情，前后却是接融得顺其自然，并无丝毫突兀之感。
傅霜梓笑了笑，微启薄唇继续道：“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
白承砚读书不少，自然听得懂傅霜梓在唱什么。原来她也懂自己的苦处，知道自己暗自凄咽、失意每多如意少的郁郁不得志么？他生来二十载，一身凌云壮志，奈何就毁在了一双腿上！不得考科举便罢了，现下落得只能去那凶吉未卜的沧州谋求一席之地，谁不愿亲挽银河、将普天一洗，谁不愿呢？可是麟阁悬粉本与醉卧温柔乡，谁来告诉他究竟该如何取舍？
白承砚按了按眉心，往前踉跄了一步。
思忆了好几日的佳人就在眼前，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中间始终隔着一层细密的珠帘和淡色的轻纱，能让人瞧见那婀娜聘婷的身姿，可要细看，却又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让他着恼非常。此时思绪一乱，忽地不管不顾就这么伸出手来，欲上前掀开那碍事的珠帘和轻纱问个究竟，却被一旁的籽儿稳稳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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