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咸阳风雨(十一)
嬴政看着成蛟醉醺醺的样子,眼里的寒意更深了。他摆手让下人端上一盘凉水扑到成蛟头上,结果成蛟仍未醒来。
嬴政面上怒色更浓了,他忍不住一脚踢向成蛟。成蛟闷声倒下,眉头微皱,白色衣衫染满了灰尘。
凤黎眸色复杂,从最初的震惊,失望,到现在渐渐冷静下来。一开始,她倒还真的被成蛟给气的昏了头,以为他和壹妃真有奸情。但是现在想一想,这明显是一场局。首先,这成蛟虽然爱喝酒,但是断不会在大白天喝的醉醺醺的出现在壹凤宫,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来抓吗?其次,从成蛟和嬴政的多次谈话中,她可以听得出来,这成蛟对壹妃不甚满意。再次,成蛟心里一直深爱着她,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壹妃?
所以此刻凤黎知道他是冤枉的,看见嬴政这样对待他,心里便有丝不忍,遂道:“大王,成蛟殿下现在已经喝醉,我们也问不出来什么。不如等他酒醒后,才来审问他。”
嬴政轻哼一声,道:“只怕他酒醒后也问不出什么!来人,将他拖到大牢里!”说完话,他看了一眼壹妃,语气放缓,再道:“壹妃,在你的壹凤宫搜出了长安君,你该怎么解释?”
壹妃弯下身子,浅道:“臣妾是冤枉的,希望大王能够等到长安君醒来后,给臣妾一个公道。”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黑玉般的眸子闪烁着一丝光亮,狭长的眉毛微微拢起。温焉想要上前一步说话,却又顿住了。嬴政若听到她为壹妃求情,只怕会更加恼怒。
“壹妃,你现在壹凤宫里呆着,好好养身体,外面的事情我会让凤黎处理好。”嬴政道完话。瑾妃脸色微变,其他妃子面上也不好看。
后宫妃子不贞,就算是怀了身孕,也不可能让她还安稳的住在壹凤宫。这嬴政不仅没有惩罚她。反而还让她好好养身体,实实在在的让一众人体悟到他对她的宠爱有多深。
壹妃微微一笑,发簪闪着无与伦比的光芒,柔声道:“臣妾领命。”
“闲杂人等还留在这干什么?”嬴政鹰眸扫视了一眼四周,众人纷纷散去,只留下凤黎和温焉两人。
嬴政搂着壹妃走进了壹凤宫,屋内淡淡梵香味传来,让人闻了心神有些安稳。
几株金黄的菊花,在殿门外摇曳开放。门外阳光洒在地面上,像是一层薄弱的保护罩。细风吹来。扬起片片落叶。
嬴政坐在紫木竹椅上,单手撑着下颌,眼神漫无目的的望着门外。壹妃则坐在他身边,像是寻常女子样,拨弄着自己的梳妆盒。虽然有了身孕。但她仍旧爱美,朝着乌云发髻上不停的试着簪子。
温焉立在嬴政身边,眸子时不时的抬起来,悄悄看着他沉寂的面容。
过了一会儿,幽兰轻声道:“大王,娘娘,午膳的时辰到了。”
“嗯。摆上来。”嬴政闭了下眸子,双手揉着太阳穴,面无表情的道。
做奴才最可怜的地方,就是自己肚子很饿,面前摆了一桌子的佳肴,可是你却只能看着主子吃。自己不能动。温焉沉下心,移开视线,假装闻不到桌子上的香味。凤黎看她这样,唇瓣微微弯了起来。
嬴政吃了几口,索然无味。便放下筷子。赵沁连忙问原因,他却只是笑了笑,说已经饱了。他和赵沁呢喃说了几句话后,便回到政和宫去处理事情。
临走时,赵沁对温焉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可安心。
温焉勉强笑了一下,便紧随着嬴政离开。
嬴政回到政和宫后,批阅了一些奏章,再会见几位大臣,一日便过去了。期间,下人来报,说长安君在大牢里已经苏醒了。
嬴政听了,没说什么话,继续看着手里的竹笺。
天色微暗,他侧目对着凤黎说道,让她去大牢里审问长安君。
凤黎转身走了出去,温焉也很想要出去。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却不敢随意造次。
“赵文,你在壹妃身边伺候她这么久,你说,她和长安君之间有奸情吗?”嬴政合上竹笺,深邃的眸子瞥向温焉,黑玉般的瞳孔,让她看不懂意味。
温焉低垂着头,淡声道:“奴才从未见过长安君到过壹凤宫,所以这次长安君怎么会醉醺醺的出现在那里,实在是个问题。”
“嗯,也就是说你觉得壹妃是被人陷害的?”嬴政挑起长眉,斜睨着温焉。
“对。”温焉毫不犹豫的答道。
“呵呵……”嬴政冷笑着,冰冷的视线从温焉脸上移开,再投到竹简上,“这事发生还不久,就已经有官员弹劾了。啧啧……在王宫,果真有太多他人的眼线了。”
温焉不知该怎么接话,遂摒声听着他说话。
“赵文,你猜,这奏章上要求朕该怎么处置壹妃和长安君?”嬴政饶有兴趣地问道。
温焉咽了咽喉咙,低声道:“奴才不知。”
“哼!”嬴政轻哼一声,“长安君念是朕的王弟,便发配边疆。而这壹妃娘娘,扰乱后宫秩序,荒淫无度,应当处以极刑。”
温焉皱了一下眉头,心中猜测这人是谁,何以如此狠毒?
“这人是吕不韦。”嬴政似乎看出了温焉脸上的疑惑,凛声说道,“他一贯仗着自己大权在握,不将朕放在眼里。”
温焉忽然想起来了,赵王室全被埋杀,也是吕不韦暗中下的命令。她眉宇隐隐带着一丝愤恨,沉声道:“或许在吕丞相眼中,大王年纪尚小,资质较浅,他有必要辅佐你。”
温焉几句话刚说完,嬴政脸色大变。他平生最讨厌处处束缚他的人,最讨厌压制他的人。而这吕不韦,若不是因为他掌管着秦国一半军权,嬴政早就杀了他。
“哼……”须臾,嬴政轻哼一声。凤眸不带一丝感情,“赵公公,你说凤黎去审那案子,现在有什么进展?”
他的话刚说完后。门外立即有奴才前来禀报事情。原来成蛟府上的管家,主动认罪,承认自己帮助过成蛟潜入壹凤宫和壹妃偷情。
嬴政听了话,摆下手示意那奴才退下去。他眉目没有烦躁,没有焦虑,竟是出奇的静。
温焉立在一旁,看着他的神色,再想着那管家说的话,暗自咬着唇。
纹仙公主她们,是要坐实成蛟和壹妃之间的奸情吗?
嬴政提笔在丝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盖上印章,唤来奴才,让他拿着圣旨去壹凤宫宣读。
书房内,忽然又恢复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宫人进来点了盏灯。莹莹烛光下。嬴政面色如玉,墨发高束,一张面容俊美的没有一点污垢。
“赵公公,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嬴政忽然侧目看着温焉,沉声说道,“你猜,成蛟这案子进展如何?”
“奴才……不知。”温焉垂首答道。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个老管家的事情。
“呵呵……”嬴政冷笑着,站起身来,几近烛光的影子,几乎盖住了他大半个身后的墙壁,“那你猜猜我刚刚写的那道圣旨的内容是什么?”
“奴才……也不知。”她觉得在嬴政心目中,自己就像是他的一件工具。不开心时玩玩,开心时也玩玩。他问的那些话,让她无从回答。她可以猜测出万般种答案,但是越接近事实的,往往越会要了她的命。
嬴政揉了揉眉心。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的站在窗边,望着冷月道:“朕下令将壹妃关入大牢。她现在定不会有事,因为她肚子里有朕的血脉。但是等孩子生出来后,却没有什么可以保住她了。所以……是生是死,现在全凭她的造化。”
温焉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她的心间,缓缓散开,没入四肢。他对她的感情便是这样?终究还是敌不过朝堂政治利益?甚至是敌不过别人的陷害?
“大王,壹妃娘娘……是无辜的。”她只想出这句话,艰难的说道。
嬴政却忽然笑了,薄如刀片的唇瓣咧起一抹弧度,“嗯,朕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就算十一真的做了这些事情,朕也不会责怪她。”
温焉有些恍惚。他刚刚不是才冷酷的说什么等孩子生出来后,是生是死全凭她自己造化,怎么现在又说不会责怪她?
“在朕的心里,谁都可以死,唯独十一不可以。”嬴政背对着温焉,深邃的眸子闪了闪,“你心里不是一直很慌张吗?朕看你心神不定,不如你就去大牢里,陪着凤黎一起审案。”
温焉对着嬴政的思维,有些转不过弯,不过却是弯下身子,行了个礼,道:“奴才遵旨。”
她走出门外,青石板上的路,两边挂着灯笼照亮。
她忽然一惊,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嬴政说的不妥。他说的是壹妃的生死全凭她自己造化,而十一却是绝对不可以死。
壹妃……十一……
他用了两个称谓,难道他已经发现赵沁的身份有假?可是又不像,他若真的发现了,以他的性格,定是不会允许别人欺骗他。
她摇了摇头,嬴政可能怀疑壹妃的身份了,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切证据。
这猜别人心思的事情真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她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发现嬴政立在门边。她看不清他的面色,也不知他的视线看向哪儿。
他若是知道一直待在他身边的那个黄巴巴的小太监,就是他的十一,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想此,她轻轻一笑,眼里的欢哀都消失了,唯余下一抹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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