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我的身子在这寒冷的夜里瑟瑟发抖,承受不住突然而来的寒意。(
逍遥弟子都市行)
晚晴悄悄为我裹上厚重的锦衣,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不说话亦不劝我。
良久,我抬起头看看天上的弯月,道:“你也睡不着吗?”
“奴婢睡不着。二夫人被皇上接去洛阳,可独独将夫人留在邺城。夫人就真的不愿意在争一争了?”
“争什么呢?”我轻叹一声,“如今什么也不想争了。子桓他对我愧疚,我们的感情在英儿死去的那一刻,早就已经不如从前。我从来就不介意他娶多少姬妾,我只是恨他没能守住我的英儿。她才十一岁。”
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争不抢,只是因为曹丕的爱便落得如此境地,真是讽刺。当年那句斩钉截铁的以天下为媒如今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兀自陷入沉思,忽然听晚晴惊叫,慌忙跪在地上。
我抬头,在这个时候本该在洛阳宫里的曹丕站在月色下,有浅浅艾草香,他定定的看着我,目光前所未有,若有所思得仿佛深潭落了月色,半晌,呐呐着:“婉若,你……”
他的眸色掺杂着些许苦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红色仕途)我就那么静静地与他四目相对,却说不出话来。有些人倾其一生,也不过是蜻蜓点水,一眼万年,说的大抵就是我和曹丕现在这个模样,再回首看这十五年的过往,也不过水过无声,再没有留下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直到天空不知何时飘起雨丝,我才从那双歉疚的眸色中脱离,长长的叹口气,吩咐晚晴:“去拿把油纸伞吧。”
我并没有请曹丕进殿,任性的走进雨里,我许久没同他这样散步了,当年一起共话桑麻好仿若是昨天发生的事,那时候,他不是皇帝,只是我的丈夫。
说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全都是痴妄。
“我们回去吧,雨下的越来越大,你身子不好,秋雨寒凉……”
“再陪我走走,再走走。”我盯着远方的青石板路,雨水打在上面,溅起水花,随后归于无有。心里有个声音,再走一会儿吧,以后,只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默然,静静地与我并肩走着,玄色的深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水打湿,一手为我撑着纸伞。
“后悔么?”
“不后悔。(
军权撩色)”
“还爱着么?”
“爱着。”
“这样没关系么?”
“没关系。”
“我已经累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可你已经是帝王,君王之爱雨露均撒。”
“孤,至始至终只爱你一个。”
“我已年老色驰。”
他突然顿住身形,收我入怀。
“你是我的结发之妻。”
我鼻子一酸,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泪水打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印出大团的潮湿。(
旁观霸气侧漏)任性的质问他,“你为何将郭照带在身边?你为何不杀她?”
他无奈叹息一声,轻轻捏起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看着他,眸色漆黑情绪莫辨。“婉若,不要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英儿的事情我也很痛心,可是我不能为了这件事,就杀了郭照。”
我挣开他的手,恨恨的看着他,“英儿是你的亲女儿啊!你怎么能,怎么可以?!”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已退步在大雨倾盆里。他着急的抓我,想让我再度回到雨伞下面,可如今他为我撑起的雨伞,已经再不能为我遮风挡雨。不顾他的拦阻,我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回到房中之后,心中郁结之气不得发作,昏昏沉沉的晕倒砸大殿之中。
我知道我一定是又生病了,我一定是又让佟儿和晚晴她们难过伤心了。说了要好好地,我总是做不到。
嗓子里干渴,烧的火辣辣的疼。我挣扎着想要水,却没有人答应,没有人给我水喝。我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一般,很难受,想大叫,想大跳,想摧毁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一股甘冽滋润着咽喉,我的意识有些涣散,却隐约听见人声,慢慢地人声清晰了,是曹植。他好像正在跟谁说着什么,我听他说,“若你不要她,我就带她走。”
我听到曹丕的怒吼,他斥责曹植,说他出言不逊,说要革他的职,发配凉州!
又有睁开眼来,旁边候着的是晚晴,眼圈通红的看着我,发现我醒了喜极而泣,忙道:“奴婢这就去禀报皇上。(
焚天绝神)”
我听着她口中的皇上二字,只觉得讽刺万分。虚弱的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去叫曹丕。她站起来重又坐下,我对她微微笑了下,“不要叫他了,去劝劝三公子,让他先回了吧。”
晚晴抹着泪应是,这才退了下去。
室外清净许多,未多久,觉得脸上有手轻轻摩挲,我幽幽睁开眼来,看着曹丕一张清淡的脸,动动嘴唇,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初见的时候?”
“记得。”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放在嘴唇上,“十五呢,我听说甄家小姐聪明贤惠,瞒着父亲去无极,想看看你是否担得起。还跟戏子混在一起,你夸我箫吹得好,边地多悲伤,其木何戚戚。”
我伸手比划着,尽力的跟他扯出笑来,“那个时候,你穿着蓝色的衣衫,才俊风流,眉眼里全都是不羁和傲气,我从没有见过有哪个戏子像你一样,其实,只一眼,我便喜欢你了,只是我已经有了袁熙。”我顿了顿,继续跟他絮叨,“其实袁熙不及你,可是他纯的像一张白纸,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你却好像什么都运筹帷幄一样。(
兵王之王)”
他眼里突然泛了潮湿,“你不要说的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他哽咽着别过脸去,不让我看到他眼里的哀伤。
我笑了笑,奇怪自己还能笑得出来,原来,我也可以伪装的很好,明明心里已经痛得快要死掉。我说,“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样,自己还能不知道了?你伤心什么,生死是人一生无可避免的,只是我现在还没到了时候,就是到了时候,又能交代你什么后事呢?唯一能交代的,也就只剩下一个睿儿了。”
他伸出手指压住我的唇,脸庞上泪痕清洗可见,“不要说,我不准你离我而去!那么多大风大浪,那么多艰险异常,我们都相携走过来了,我不准你离开我。”
我摇摇头,“你可知道,我心里对你的恨意没有消减半分?”
我幽幽的说着,这些话就像是一柄双刃剑,刺疼他的时候,也同样刺痛着我自己。
“我恨你杀了袁熙,恨你毁了我的人生,恨你不为我的英儿伸冤,为什么我的英儿死了,郭照却还可以活着。我已经不想再原谅你了。再也不想了。”
他淡淡的点头,“那样也好,我自己也不能原谅我自己。郭照不能死,你恨着我也是好的。”
“你爱她?”
“与爱无关,你知道的。”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就算让我恨你你也护着她?”
他微微低下头去,良久,才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我笑了笑,“这样啊。你走吧。”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无奈的笑笑,“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不用了,不需要再来看我。如果……你还想让我活下去。”
我凉凉的回答着他,不再有任何的温存。
他苦涩的笑笑,终归没再说什么,脚步沉重地离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上,浸湿一片。
暮色四合之时,晚晴端了熬好的药过来,说是曹丕已经返回洛阳,下午上的路。留了杜大夫为我诊治。现下杜大夫正在殿外候着。
我点点头,吩咐她将杜大夫叫进来。
晚晴带着杜大夫进来,为杜大夫看了座,我示意晚晴扶我坐起来,顷刻喉咙的不适引起一阵剧烈咳嗦。晚晴忙拿了帕子替我捂着,我只觉得喉头一甜,咳嗦轻了些。晚晴望着雪白的帕子上一滩殷红,着急的哭起来,“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摇摇头,“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和杜大夫有话要说。”
晚晴抽抽噎噎,三步一回头的退了下去。等她退出去,我才轻声开口,道:“杜大夫,你是为我诊治的老郎中了,医术高明,你实话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
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中年模样。见我如此相问,他沉吟片刻,道:“老臣也并不打算隐瞒夫人,若夫人好好将养,或许还能撑个三年。”
我点点头,微微闭了眉目,“杜大夫,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帮忙。”
我听到他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默了半晌终是答应下来,“夫人您尽管说吧。”
我点点头,“这事瞒着子桓吧。其实,自英儿死的那日,我便觉得身子已经不堪重负,我不想让他担心,直到近来,才觉得越发力不从心,晚上睡觉总也睡不着。我想,是大限到了罢。”
他噗通跪在地上,“夫人常年忧思,常常心有挂念无法开怀,若夫人能放开胸怀,何以至此啊?”
我缓缓睁开眼,盯着白色的帐顶,“杜大夫,人都说,忧从神思而来,神思尚还存在,又怎么能无所挂碍?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曹丕对我日日思念,他宠我爱我,这些年我看得清楚,他虽然抱负远大,可是我知道,若我好端端的死去,他一定会悲伤难过,他看上去很强势,是因为没有一个人和他站在一边,其实他特别的孤单,若我这样离去,他一定无法释怀。我想,他恨着我,至少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他还能活下去。”
“夫人您……您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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