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很好,云高天蓝,净如琉璃,但此刻在落霞山庄的诸人心情着实不算好。
原衡身上煞气冲天,双目充血,眼中一片血色,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似理智,实际已经认定了心中猜测,不论别人再说什么,她都不肯相信。
曲寂云则是面若寒霜,一双幽深幽深的眸子深不可测,他不言不语,既不承认也不辩驳。
像他这般骄傲的人,哪里肯放下身段去解释这种事。
沐离看着这一幕幽幽一叹,道:“真是不让人省心。”
郑问道听到此话眼神微变,心中很是怀疑此人来历,状似不经意间走到他身边,有礼道:“这位兄台,我见你面善的很,不知可否交个朋友?”
沐离:“……”这对师兄弟的搭讪方式真是不要太相似。
他清了清嗓子,也很是温文尔雅道:“在下悦来客栈少东家,沐离,你师兄半个月内端了我们好足足二十八个客栈,我是来催债的。”
郑问道=口=:居然端了人家二十八个客栈,卧槽!他现在说大师兄自己干的自己负责还来得及么,但是又好想说大师兄干得漂亮,肿么破!
沐离把看到他的表情就把他的想法猜的□□不离十,无语半晌,真该说他们是师兄弟吗,关注的重点永远不同常人。
但是好在白莲花的思维模式很正常,她微笑着插嘴道:“这么说,大师兄不在的半个月,是去为我们单挑悦来客栈了?”
这正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郑问道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他平时处理各种纠纷,总是不自觉的把事情复杂阴谋化,这次小师妹的单蠢真是给力!
他们这番话不止郑问道几人听到了,在场诸位那个不是耳聪目明,加上郑问道又是曲寂云师弟,注意力在他身上的一点不少,听到这番话后下意识的推算了一下时间,曲寂云果然没有作案的时间。
但是这只能证明他的可疑性变小,并不能证明曲寂云没有杀害同门师兄。
原衡也听到了沐离的话,红着眼睛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东西叫做易容呢!”
郑问道手中折扇在他掌心打了个转,沉吟道:“你既然知道易容,就应当知道,有人易容成曲寂云杀死霁景的可能性最大,反而在客栈的曲寂云才最有可能是真的!”
原衡沉默。
曲寂云凝视她片刻,忽然道:“你说我是凶手,可有证据?还是你真的看到我杀了霁景?”
原衡似乎冷静了一点,道:“你可以验尸,他身上的剑伤和叶瑾的剑伤一模一样,一定是同一个人做的,而且那晚,我看到了你的背影,虽然只是背影,但是、但是我知道,就是你!”
曲寂云沉默,旁人自然也不敢多嘴。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眼,黑色的眼瞳就像一团深色的漩涡,任谁也看不出一点情绪,“好,你既然认为是我,我也无话可说,你自管随意。”
诸人尽皆愣住,之后秦之川皱起眉头,神情莫测的看着曲寂云。
要说了解曲寂云,秦之川不敢说自己最懂他,却也知道此人行事光明磊落,绝不可能做暗害他人之事,看他如今的武学之道,也在“真挚”二字之上,不曾走上歪路,但是他今日说出这番话,却是要把这个罪名担下来。
他这么做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他已经知道做下此事之人,想要替对方揽下此事;
二是他真的是杀了霁景的凶手,此番他说的是实话,但是这一点可能太低,几可忽略不计。
连秦之川这般心中无物之人都想了这么多,别人自然想得更多,可惜曲寂云从不是在意别人眼光之人,挥挥手道:“你想走,这便走吧,把霁景的尸体留下。”
原衡怎么肯,只见她低着头,露在衣袖外的指尖泛白,身体也在颤抖。
曲寂云视若无睹。
白莲花不忍的别过脸去,转头就看见方哲同样严肃的表情,心头一跳,拉住他道:“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不要再多事了。”
方哲板着脸道:“那女子已经说了,我师兄尸体上的伤口和那棺中人一样,我去看看又怎样。”
百花、百灵和方叶听到原衡说到叶瑾死讯时就愣住了,之前方哲怕他们冲动伤心,没告诉他们叶瑾的死讯。
他们乍然一听,直觉就是不肯相信,但是方哲的话又无疑证明了这件事是真的。
方哲说完,就绕过白莲花,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向原衡。
他向原衡施了一礼,道了声得罪,就上前一步打开了棺木。
原衡神情木然,也没有阻止他。
方哲将棺木的盖子推开,霎时便是一阵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原来原衡为了保证霁景尸体的完整度,一直以冰块为他保存尸体。
霁景的衣服是新换的,脸是苍青色,他双手交握躺在布置华美的棺木里,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方哲的手停顿了一下,心底打了个寒战,觉得原衡的心理有些问题,现下却不敢说。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扒开霁景的衣服,起身观察,霁景身上的伤口只有喉间一条细细的血丝,却不是当即毙命的那种伤势,让人中剑之后挣扎不已,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种做法,就像是故意的!
方哲的心沉下去,这件事,恐怕比眼前所见更加复杂。
原衡惨然一笑,“你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
方哲一时思绪万千,却掷地有声道:“若能亲见曲寂云一剑之威,便有决断。”
秦之川侧目,视线落到霁景的尸体上,神色动容。
他与曲寂云神交多年,自然认得他的剑,若不是深知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恐怕也要认错。
曲寂云侧首,唇边隐约有一个弧度,他声音朗朗道:“很好,你想见,便叫你见一见。”
说罢,他手一伸,就有弟子送上来一柄剑,这柄剑很普通,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锋剑,但是在曲寂云手中,这柄剑就仿佛变成一柄绝世神兵!
秦之川的瞳孔骤然一缩,曲寂云执剑的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青峰山上——
十年前的十月十五,月色盈满,亮如银盘,青峰山山下观战的人数众多,只有寥寥数十人上得山腰。
知晓曲寂云与秦之川这一战赌注的人不多,这种赌注总不好拿出来大肆宣扬,否则中原武林就要大乱了,而秦之川现在也绝不会被中原人尊称为剑神。
而且恐怕很多人都不认为曲寂云能担得起这个重任,曲寂云彼时只是江湖上微有薄名的一个莲山剑派弟子罢了,他虽然在莲山剑派的地位很高,在外人看来却未必当得了什么。
比如说当时的霁景、叶瑾、孟朗、陆天元等年轻一代,没有哪个的名声不比曲寂云响亮,但最后还是莲山剑派力排众议,选则了曲寂云。
而曲寂云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事后很多人回忆起来,都不免沉默,当时若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能做的更好了。
那天晚上,曲寂云孤身前来,一步一步走上了青峰山,他身形单薄,脊背却挺得很直,手中握着一柄剑,那是一柄吹毛断发、可斩金石的神兵。
观战的人都在山腰和山下,山顶之上只有秦之川一人,他原本不在乎赴战的是谁,但是看到曲寂云一步一步迎面走来的时候,他却隐约感觉到了,此人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
是以这一战,秦之川输了。
而曲寂云那一剑的绝世风华,也永远刻印在他的记忆里,并且他相信,见过那一剑的人,绝不会忘记曲寂云之名。
之后曲寂云自废武功,洒然而去,那一刻就连秦之川本人都心感惋惜,以为他终究还是刹那的绚烂。
但是他回来了,他这样的人必然是不甘寂寞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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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寂云手执青锋剑,剑锋轻锐,在他手中微微颤鸣。
他垂着眼睑,一时没有动作,但是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紧紧盯着他看。
这一刻曲寂云的手中没有剑,没有了思绪,没有了任何东西,就是在十分微妙的一刹那,曲寂云手中的剑挥出了——
那平平无奇的一柄剑——
那平平无奇的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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