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屋里大大小小的惊呼声惊醒,也或许是因为胸中的那一股邪火被发泄了出来,老太君眼中的疯狂退去,神色有些瑟缩。
“易之啊,我儿,你怎么样了,没伤着吧?”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老夫人眼泪当即就飚了出来,哭着朝苏易之扑去,扯了苏易之的衣袖要亲自查看一番。
苏易之面色平静,可眸子中却带上了一丝决绝。
“祖母、父亲、母亲。”苏易之噗地一声跪倒在地,背脊挺的笔直。
“你这是做什么?快给我起来。”老侯爷见状喝道。
苏易之不理,嘭嘭嘭三个响头磕在地上铺的青石砖上,霎时额头红了一片。
“今儿易之不孝,愿意受祖母一拐。易之今年一十有八,勇毅侯、诚意伯家的世子都比易之大两、三岁,现在仍是依附着父母生活。可是我呢,早在成亲之前,不,更早之前,父亲就说要为我请封,成亲之后更是几次递了折子进宫,皇上驳回之后父亲不死心亲自在养心殿跪了两个时辰,终才如愿。”
老侯爷听得苏易之说起这事心中就有气:“你知道就好,我可都是为了你。”
苏易之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父亲扪心自问,这么早为易之请封,到底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您自己。”
“你,逆子!”
“自开国以来,不说别家就单说咱们侯府,前六位祖辈,哪一位不是老侯爷身故才传位于世子,就父亲您正值壮年,自请下位。不知情的,都赞父亲不贪念权位,看重儿子,可内里呢?莫不是父亲觉得这侯府早难支撑下去,甩手让儿子接下这个烂摊子,不至让侯府在您的手上覆灭?”苏易之言之凿凿,看着老侯爷越来越涨红的脸,心中那仅存的一点点奢望,也荡然无存。
陈元娘骇然,虽然她对苏易之年纪亲亲就被请封为兴国侯疑惑不已,也只当是侯府的规矩与众不同,并未深想,今日听得苏易之这一番话,不禁在心里细细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只怕这才是老侯爷的真正目的。看着老侯爷涨得通红的脸,一脸被说中心事的尴尬,陈元娘就有些鄙视,他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就甩给苏易之,明知儿子辛苦还那般不知收敛,亏得苏易之忍受了这么久,今儿才说出来。这么想着,就越发的心疼起跪在地上的苏易之。
“你,你胡说什么!”老侯爷不用看也知道,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芒刺在背,让他倍感羞耻,对于眼前这个逆子就更是恨不得撕碎了他,扬手就对着苏易之的脸打了过去。
“父亲。”苏易之伸手抓住老侯爷打过来的手,目光凛冽:“易之挨得祖母一拐杖,那是易之不孝惹得祖母伤心,易之心中愧疚。可是刚才易之所说句句属实,父亲这一巴掌又是为的什么?难道是被说中了心事,老羞成怒了吗?”
老侯爷使劲的想要拽出他的手,可那抓住他的手臂坚若磐石,怎么也拽不出来。呼呼的吹着气,恶狠狠的瞪着苏易之,半响说不出话来。
屋里的人都被刚刚听到的侯府秘辛镇住了,此刻即使苏易之父子对峙也没人敢出言相帮。陈元娘环顾了一圈,老太君恹恹的坐在椅子上直嚷着头疼,老夫人跪倒在苏易之身边嘤嘤的哭泣着,那些个弟弟妹妹们低垂着头,姨娘们目光闪烁,就是不敢看着屋内的父子俩。
这就是他们今后将要面对的亲人,陈元娘心中嗤笑,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苏易之同她放在了一起,准备承受今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侯爷,您松松手,看把母亲吓的。”陈元娘娇嗔的看了一眼苏易之,仿若丝毫没有感受到此刻的剑拔弩张,俯身将跪倒在地上的老夫人扶了起来,亲自将她安置着坐了下来,让双朱在一旁照看着。
“祖母,今儿大家也都累了,您看要不这样吧,秦妈妈一会将账单分发下去,明儿一早将银子拿到祖母您这里,等侯爷过来请安之时才请侯爷带了出去交给那些个商号。这个点也早就过了饭点了,想必大家都饿了,还是先摆膳吧。”陈元娘越过屋中僵持着的父子,冲着老太君笑意盈盈的说道。
老太君扶着头摆了摆手,一副看也不想看众人的模样,并不作声。倒是一旁伺候的赵妈妈心领神会,说道:“夫人也看见了,老太君头疼的紧,奴婢斗胆请各位主子先回去,让老太君清静清静。”
“要不我递了牌子请个太医来瞧瞧?”陈元娘面带焦急的问道。
老太君的吆喝声一顿,紧跟着就摆了摆手。
赵妈妈会意,笑着道:“老太君这是老毛病了,府中也备的有药,一会儿化开了吃一丸就好。”
陈元娘拍拍胸口放下心来,转身看着众人劝道:“要不大家伙就先回去吧,免得在这里打扰到祖母歇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踟蹰了一会就都应了是,起身请安告退了。
“一会秦妈妈将单子给大家伙送过去,今儿晚上麻烦大家也都理理啊!”仿似突然想起,陈元娘朝着走到门口的众人喊了一句,看着众人的背影一顿,然后飞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心中暗暗好笑。
屋里苏易之也松开了老侯爷的手,起身冲着他鞠了一躬,并着陈元娘一起同老太君告了退,回身扶起老夫人,送了她回去。
“娘,难道就这么算了?”等人走完,老侯爷气呼呼的看着老太君问道。
老太君头也不疼了,抬起灰白的头颅,眼中有寒光闪过:“罢了,这次就依了他们,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哼!”老侯爷听了也不再多话,撩起帘子出了门外。
赵妈妈捧着化了药丸的茶杯过来,伺候着老太君喝下,仿若无意的说道:“奴婢瞧着,侯爷同夫人,可真是不简单啊。”
“是不简单,可惜还是太年轻,嫩了点。”老太君拭了拭嘴角,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吩咐摆饭。
送了老夫人回房,陈元娘同苏易之一起朝着静园回去。一路上也没人说话,只听见脚步的沙沙声。
“你这是何必呢,传了出去,只怕你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穿。”漆黑的夜,只有前边双朱点的一盏气死风,趁着这抹光亮,苏易之侧首看着身旁的陈元娘,他还从没认真的看过她。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微微皱着的鼻子给她增添了一份娇俏,许是在想着什么问题,她的眼睛亮若星辰,一闪一闪的真好看。
“侯府这个样子,我哪还顾得上什么脸面了,再说了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何怕再加上一个这个。”苏易之淡淡的回道,有些不自在的撇过头去,刚刚那一瞬他的心仿若被人击了一拳,原本的冷硬似乎也变得有些柔软起来。
说虽是这么说的,可话语中流露出的那一抹苦涩还是被陈元娘敏感的感觉到了,心中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静静的赶着路,远远的已经能望见静园门口挂着的灯笼。
以后就好了,再给她些时间,这些事情就再也困不住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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