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一双暗沉的眸子盯着苏流熙的背影,一字一顿,语调微沉。
苏流熙回身,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对上容湛,平静之极。
容湛的神情依然是雍容雅致的,清隽至极的容貌,在此刻看来,依然从容清贵。他的嘴角轻轻勾起,眉梢轻扬,半明半暗的脸色看起来竟有些春寒料峭。
他在生气。
苏流熙不用看容湛的眼神,也知道他在生气,或许对于别人,她需要仔细的观察,但是对于容湛的情绪,她却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力。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温润下的狠厉,他的宁和下的霸道,他的宛然笑容下的怒气……
她都了如指掌。
像是有一根羽毛在心中轻轻撩拨,苏流熙微微皱起眉头,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平静。
“对不起。我隐瞒了来历,欺骗了翼字营所有将士。我从今日起,离开翼字营,自此不再相干。这句对不起,也是我欠翼字营的。”
容湛仔细的听着,眼中神色越发暗沉,等到苏流熙说完,却只是看着苏流熙问道:
“我问你,谁准你走了?”
苏流熙不语。
有的人则是注意到容湛说话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宫”。
容湛声音微扬:“阿熙。回答我。”
苏流熙心头微燥,声音冷凝:
“这是我的事,离开也是我的自由。我说了,我从今天起,正式脱离翼字营。!殿下,您好自为之。”
容湛本来就不算好的心情,因为这句“殿下”变得更加糟糕。
“我不允许。”容湛的声音少见的带着严厉和坚决。
苏流熙说道:“不关你的事。”说罢就对着朔林道:“赶紧的吧。”
朔林看着眼前这奇怪之极的一幕,嘴角勾起,眼中带着嘲讽和戏谑,看了看容湛,懒懒说道:“好。苏大小姐不愧是翼字营的人,也是齐太子看重的人,这番气魄实在少见。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咱们就准备准备……”
“国师,咱们还没求到玉…玉城公主呢……”有官员在后面小声提醒,被朔林看了一眼之后渐渐缩小了声音。
哼,朔林不屑嗤笑,一个玉城公主只是个幌子罢了,且不说她有没有天璇,就算她真的有,也绝对不及苏流熙的价值来得高。
蠢货,懂什么。
他眼神奇异的看了一眼容湛和沈墨青,意味深长。
容湛握着束冠的手微微收紧,看着苏流熙并不朝这边看,心头微恼,可是又不能像对付敌人一样把她抓回来,伤着碰着心疼的不还是他!
她怎么这么固执!这么可恶!
可是他偏偏比她还固执!比她还可恶!
明明被这个少女骗的团团转,到现在甚至连自己都赔了进去,可是居然没有被骗的恼怒!只有发现她是女子的欣喜和对她离开的惶恐!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男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对她动情,曾经试图挣扎,试图摆脱那种时刻为一个人左右心神的无力感,可是到后来,他终于发现,原来那并不是说停止就可以停止的,他可以闭上眼,捂住耳,却无法不被她一次次的震撼着。
甚至她就在身边,那股松木落雪般的清新气息也依然能够让他的心狂跳不止。
他并非没有被人救过,自他得势以来,为他挡命的前赴后继不计其数,然而,只有这一个人,恰恰好,进入到他的心里,一次次的翻起滔天海浪,将他原本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这也只有这个人,一颦一笑,一个冷凝纯净的眼神,都可以给予他最熨帖的温度。
当遭遇雪崩,他被她拉着躲起来的时候,他看着她蜷曲着消瘦的身体,冻得发红的小脸,只是觉得看起来真是可怜;
当她从山上滑下,凛冽的寒风撩起她的黑发,像是风中招摇的黑色蝴蝶,忽然有那么一刹那觉得此生一直在等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拥抱;
当她奋力的挖着雪屋,瑟瑟发抖的躲在雪屋之中时,他看着被毛茸茸的大氅包住的她,忽然觉得她的小脸有些苍白但是好像还是很精致;
掉落帝陵,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伸出手把她死死抱在怀里,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已经沉沦而不自知;
朱雀大殿,爆发的岩浆,那么灼热,他本来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可是动作快过思考,他把她推出去,甘愿自己去承受滚烫的岩浆,但是还是扑到她怀中的时候才安心;
白虎大殿,冰冷的四肢,冰冷的血液,冰冷的身躯,唯有她的脊背,是温暖的,熨帖的,他虽然当时神识有些不清,但是又怎会不知那冰霜的睫毛,那撕裂的双足,那微带惶恐的没话找话?
那一朵朵绽放在冰面的血色妖莲,自此盛开在他的生命中,再不消退。
而那一声声的“容湛,容湛”,又何尝不是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简单的两个字竟也会叫人肝肠寸断?
后来,他想,男人就男人吧,反正是要定了!
现在变成女子,对于容湛而言,除了锦上添花的欣喜,更多的是担忧。
这样的她,便如明珠蒙灰,突然被人擦亮,被所有人看到她的照人华彩,像是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贝,突然被人觊觎一样的,让他心头不悦。
看看沈墨青和她熟稔的语气,和看到她之后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容湛心中更是烦躁。
还有惶恐。
是的,惶恐。
他知道,她有多么决绝,有多么重情义。
这个身形单薄消弱的少女,当时能够为了还他的相救之情,就死扛着折断双翼也拉着他逃出生天,她的每一步,都由血色铸就,她的每一次前行,都带着铁血的悍然。
她看似强悍,实则有着这世上最为柔软的情怀,她珍惜世人给予她的所有关爱并且百倍还之,她纯粹,干净,厌恶一切勾心斗角,宁愿以血来平衡所有,有着世间最为珍贵的赤子之心。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放手?
不,绝不可能。
容湛看着苏流熙,语气平和:
“阿熙,青虎还在等你。”
“计划书都在季常那里。”
“很多东西只有你懂,你走了,青虎就不再是青虎。”
“您高估我了。”
“若是你坚持,那我回去就解散它。”
“你!”苏流熙终于有些耐不住,毕竟青虎是她一手着力创办,说要解散其实她心中最为不舍。
“那你要怎样?!”苏流熙不知为何今天晚上脾气也少有的烦躁,冲着容湛低声喊道。
容湛终于等到这一句,眼中像是浮冰碎雪映碎月光般明亮璀璨,绯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苏流熙耳边--
“留下来,阿熙,留在我身边。”
这深沉的语气让苏流熙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一句话,她居然觉得耳尖微微发烫,好像触摸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她直觉这件事情会对她产生影响。
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实在不能算是美妙,但是苏流熙却没有十分想要抗拒。
似乎有一个漩涡,正在前方等待着她,她不想去,可是好像已经不能控制。
她定了定心神,镇定说道:
“这就是你的条件?”
“是。”
“只有这一个?”
“……是。”
当然不只这一个,不过一切都要慢慢来。容湛噙着宛然的笑意,看着苏流熙。
苏流熙看了看朔林,林褚之当然是要救得,朔林这种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答应她?
然而,她去西燕的原因,却不仅仅在此。
她其实从几年前就一直遭受一股不明势力的暗中追查,和林褚之一起之后,林褚之也很快发现这个事情,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更加频繁的换地方。
可惜最后还是被人袭击,也就是临溪村的那场惨剧。
不仅临溪村所有人被害,而且林褚之也被人带走,之后她和夏临兵分两路,夏临前往西燕暗中寻访,顺便建立势力,争取早日得到消息,而她则投军东齐,爬的更高,自然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各国秘辛,对方必然来历不小,不好对付,她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可惜这几年,夏临并不经常传信来,林褚之的事情也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现在--朔林自己出来承认了,林褚之就是他下的手!而且不知现在正遭受怎样的磨难!
西燕之行必然不能不去!
苏流熙心念电转,转瞬间就做了决定,冲着容湛说道:“我保证,我会回来。然后留在翼字营。”
容湛要的可不是这种承诺!
他当然相信她的能力,相信她能够从西燕那种地方回来,可是,朔林这个人比之西燕皇帝更加残暴无情也更加深不可测,他若就这样让她走了,每天担忧不说,但凡受伤他也不能陪在她身边。
惊采绝艳俾睨天下的容湛怎么可能会答应?
“不行。你必须留在翼字营。至于你说的事情,本宫可以出面解决。”
苏流熙皱眉,接下来容湛的话瞬间惊呆殿上众人。
“苏流熙,本宫现在正式任命你为翼字营新任骠骑大将军,仅次于本宫和柳青云等三人。”
众人下巴都要惊掉--从都尉到骠骑大将军,从五品品到二品,连升三级!
关键是!他说的是--苏流熙!
这意思就是完全不计较苏流熙之前的欺骗了吗?这是直接任命一个女子当大将军了吗?
容湛未免也太过大胆!
沈墨青当然考立刻虑到容湛的最终目的--这样的官职,苏流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脱离翼字营了,容湛最大的目的就是让苏流熙留下来!
他真是什么手段都用!
沈墨青不悦开口:“齐太子,你可不要搞错,流熙一介女子,怎能提拔为骠骑大将军?以前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尚且可以不计,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了,你却做出这样的决定,究竟是何用意?”
沈墨青话里话外就是在说容湛不怜香惜玉,之前没有人知道苏流熙是女子,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让她担任这样的职位,让天下人怎么看?
她还要不要嫁人?
沈墨青的话是为苏流熙考虑,毕竟再怎么说,苏流熙以女子身份呆在军营,都是不合适的。
而且,容湛的心思一览无余,怎么能让他得手?
其余的人听了也纷纷表示赞同,女子,怎能成天打打杀杀的?未免也太……
很多人看向苏流熙的目光很复杂,其中还有不少嘲讽鄙夷的。
“她一个女子,则能成天呆在男人堆里?恐怕早就不干不净了……”
“就是!谁知道她那些名号都是怎么来的?”
“嘘--小声点!没看明帝和齐太子都在为她说话?别管人家用的什么方法,能得到这两位的青睐,就是本事呗!”
……
声音虽小,但是这几人无一不是武功卓绝,尤其是容湛,听了之后,本来温润的容色逐渐变得冰冷。
“阿熙于我,于翼字营,都是不可取代的存在。任何人说话前,最好斟酌再三,今日本宫可是没有什么好耐性。”
众人静默。
容湛扫视了大殿之上的众人,最后一双眸子盯着苏流熙,低沉开口:
“苏流熙,去年投军翼字营,带的就是冒充我东齐军士对大庆子民进行烧杀掠夺的大庆官员裴然的首级,而后青州一战,更是夜袭青州大营,烧光了他们的粮草,当夜单骑夜奔数百里,从三千青州将士的包围圈中突围,浴血而出。第二日还在城墙上手刃青州总帅,让翼字营不费兵卒进军青州。”
“随后的昶广,幸安,桐州皆是由苏流熙打头阵,无一不是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战功。”
“再之后,进军大庆,抵达桑连雪山之时,本宫和一干将领遭遇埋伏,而后又遭遇雪崩,是苏流熙及时拉着本宫躲进山洞,才救了本宫一命。”
“若是这样还不能提拔为大将军的话,本宫怕是没脸再统领翼字营了。更何况,救命之恩,本宫还未相报,怎的就不能这么做了?”
说道最后,容湛的语气已经带上三分冷厉。
当然,他没有说出和苏流熙雪崩之后的遭遇,在他看来,那是属于他和阿熙的秘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知道。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
很多人只是简单听说过苏流熙之前的名号,但是真正了解的人不多,眼下容湛一件件列出来,很多人才明白:原来苏流熙这么厉害!
虽然是女子,但是好像也值得这个待遇……
至于那些说话不好听的人,则是脸红一阵青一阵的。容湛这样,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啊。
沈墨青听完,才知道苏流熙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沈墨青看着苏流熙,依然消瘦,只是比记忆中瘦小的模样高了些,但是仍然很纤弱,那样消弱的肩膀,居然承受着那样多的重任!
“流熙,若是你愿意,可以跟我回去。我可以保你一生无忧。至少,不用再过的这样辛苦。”
沈墨青斟酌着开口。
苏流熙不为所动,只是低声说道:“多谢。但是我不能。”
沈墨青苦笑。她还是这样,永远对自己最狠。
苏流熙不是没有被容湛说的话惊到,只是她仍然坚持:“殿下,我还是必须离开。你放心,我会回来,不会食言。”
说罢,似乎怕容湛再说出什么来,立刻对朔林说道:“走吧。”
朔林慢悠悠道:“好。”
接着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的澹台明行了礼,说道:“陛下,看来今日本国师必须先行离开了。至于玉城公主,还望认真考虑本国师的建议。任何时候,您都可以来找我。”
说完,也不待澹台明表态,黑色曳地长袍划过,转身就要离开。
苏流熙也抬脚往外走。
突然,后面风向微动,苏流熙下意识就反手袭出--
后边那人似乎早有预料,单手格挡苏流熙的手,同时一脚上前,从旁斜插而去,苏流熙一个狠手就要往后砍去,可是眼角看到一片月白,忽然手中的动作就卸掉了七分力道。
容湛趁势握住苏流熙的手腕。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容湛和苏流熙相隔紧紧不到半臂距离,而容湛的右手拉着苏流熙的右腕,苏流熙的左手斜斜的架在容湛的脖颈上。
容湛就这样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让苏流熙拿住。
他盯着苏流熙,眼中像是不尽旋转的漩涡,似乎要把人吸进去,只有离得近的苏流熙可以看出来那双眸子中的恼意和……
不舍。
苏流熙心中莫名一动,没有对容湛下手,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瞠目。
怎、怎么回事?容湛怎么把自己送到苏流熙手中?看样子,若是苏流熙愿意,可以直接要了容湛的命啊!
容湛直直的看着苏流熙,顿了顿,终于开口:
“若是,我让你留下呢?若是,我舍不得你,让你陪在我身边,你…会不会留下来?”
容湛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问道。
苏流熙怔住,愣愣的看向容湛。
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什么?
舍不得?
容湛手中握着苏流熙微凉的手腕,细腻的肌肤就在掌中,似乎还可以感受到血管中血液的奔涌,似乎连同他的心脏也随之一起跳动,仿佛要脱离掌控。
他略微低沉而悦耳的声音传遍整个龙云殿,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极轻的落在苏流熙的耳畔,像是一朵随风飘荡的蒲公英,又像是一块巨石在心中狠狠砸下,让她的身心巨震。
容湛温柔的,缱绻的,却又带着几分霸道的,说道:
“阿熙。我心悦你。”
阿熙,我心悦你。
苏流熙感觉有些懵。
她看着容湛,黑色的,纯粹的,神秘而没有边际的眼眸,此时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
是她。
容湛清隽绝伦的脸上,没有了那种面具一般的温润笑意,反而带着三分霸道,和七分温柔。
他的表情,如此认真而诚挚。
苏流熙心中又是那种感觉,像是不断被人拉进一个漩涡,而她无力阻挡。
或许,她心中也曾有过期盼,一个遇到危险时会站在她身前的背影,一个孤单时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疲惫时可以相视而笑的眼神,一个无聊时可以默默陪伴的气息。
她一向冷凝沉静的眼神第一次露出迷惘和不确定来。
容湛看着她,一举一动都仔仔细细,看见苏流熙神情微变,知道机不可失,接着说道:
“阿熙。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女子,更为之前让你曾经遭受那么多的苦难而自责。但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能够好好照顾你。你的以前,我没有机会参与,但求从此后,能守你百岁无忧。”
容湛看着苏流熙,声音低柔,带着从未有过的深情--
“阿熙,你可愿意,陪在我身边?”
这一刻,异常的安静。
东齐最为惊采绝艳横贯长空容华绝佳的太子殿下,居然在朝夏为玉城公主举办的选婿宴上,公然拒绝玉城公主,并且告白曾经化名云熙的苏流熙!
这一天绝对是会被深深记住的一天,一个几番转折,波澜起伏的夜晚。
澹台涵玉看着简直不敢相信,容湛居然当着天下人的面向这样一个行为粗鄙,出身卑贱的女人告白!
她没有一点女子的温婉,她的父亲甚至犯下叛国大罪!她常年混迹于男人成群的军营,早就没了名声可言,这样一个女子,他有想过会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吗?
澹台涵玉忽然扭过头,不再看那让她刺眼的一幕。
宁姑姑担忧道:“……公主,您莫要伤心。此等绝情寡义之人,怎可为公主良人?以公主之才貌,自然多得是青年才俊喜欢,公主如此痴情,最后苦的还是自己啊!”
澹台涵玉声音依旧温婉,低低说道:“……宁姑姑放心,本公主不会那样傻的。”
宁姑姑略微放心了些,毕竟公主还小,一时迷恋而已,世上感情那能强求?过段时间自然会好的。
澹台涵玉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手藏在宽大飘逸的白色笼袖之中,逐渐握紧,精心修剪的指甲划破掌心,刺破肌肤,渗出血来。
忽然感觉手边有东西,澹台涵玉瞥眼看去,却是一只小小的壁虎。
她忽然把右手伸出去,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小壁虎。
随后,她尖锐的指甲划破了小壁虎的身子。然后从尾巴开始,一节节的,动作轻缓而决绝的掐断它的身躯。泛着红色灰色的皮肉在白皙如玉的手掌中显得格外诡异,带着让人战栗的漫不经心的血腥。
刚开始还在狠命挣扎的小壁虎很快没了声息,只有被掐断的尾巴一小段一小段的还在微微动弹,身子已经不动。
澹台涵玉心头有些快意,还有些烦躁,她抬起头,依然带着温婉的笑意,神色平静之极,然而手中动作不停,依然缓慢的,精准的,掐掉了小壁虎的脑袋,又用指甲的背面去按。
直到确定手下成了一堆看不清的烂泥,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小心的在袖中蹭着,一道,又一道,暗红色的血迹浅显的隐在衣袖中,随后冲着看过来的神色担忧的澹台明温柔笑笑。
澹台明放下心来。虽然今日状况不断,但是玉儿知书达理,应该不会太放在心上的。过两天再好好给她选一个合适的,好好补偿。
苏流熙心中忽然有些乱,不知所措。
朔林眼看苏流熙被容湛说动,心中暗暗恼恨,若是被容湛得到苏流熙,岂不是前功尽弃?
“苏流熙,你还要不要跟本国师走?想必林褚之十分想念你,本国师也不能保证,你再见到他,会不会再少个什么。”
苏流熙眼中瞬间清明,立刻转头对朔林冷声道:“阿熙的事就是本宫的事。国师,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阿熙若是愿意,本宫将亲率翼字营宣战西燕。”
朔林脸色一僵,毕竟东齐的实力在那里摆着,他再狂妄也不可能轻易惹怒容湛。
容湛可是比齐皇更不好对付。
“呵,齐太子如此情深,真是让本国师万分感动。就是不知,苏大小姐会否愿意接受?”
苏流熙神色微动,看着容湛,忽然眼光一偏,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光,随后说道:“好。我不去了。”
朔林嘴角的笑容带上了几分狠辣。
容湛却璀然一笑,眉目清隽,如碎冰化开春水,他本就倾城的容貌此时更加让人惊艳。
他的手微微下滑,触到苏流熙的手,不容拒绝的握在手中。
手很小,可是掌中带着薄茧,摸起来有些粗糙,甚至刮疼了他的心。
他拉着她,向澹台明说道:“仁宗,今日恐怕本宫要早些退场了。阿熙近日身子不好,需要早些休息,本宫和阿熙先行告退了。”
随后又看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的朔林,声音微冷:“国师大人,你可以提出别的任何条件,本宫会尽量满足你,毕竟阿熙的事就是我的事。”
朔林冷笑,狭长的眸子眯起:“若是我非要她不可呢?”
容湛从容笑了笑,声音之中却是万分的认真和珍重:“无价之宝,如何能换?”
说完,也不顾澹台明和朔林黑掉的脸色,径自拉着苏流熙往外走去。
经过沈墨青身边时,容湛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细若蚊蝇的声音:“你以为,她真的会为了你留下来吗?”
容湛脚步不停,同样用内力回击:“无论是因为什么,她今天跟我走了,并且,你永远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沈墨青不屑:“她不是你可以随意摆布的女子。”
容湛手紧了紧,说道:“所以我尊重她,我有足够长的时间来让她爱上我。”
沈墨青不语,容湛拉着苏流熙擦肩而过。
两道身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消瘦颀长,看起来竟然万般和谐。直到走出大殿,众人才反应过来。
尤其是东齐那边,自家太子当面给了朝夏响亮的耳光,不仅对芳心暗许的澹台涵玉不假辞色,更是干脆对云都尉,哦不,是苏大将军表白,真是让他们怎么待下去啊?!
东齐的官员干脆起身告辞,连同其其格也一起拉走了。不管怎么说,这位的身份也是不容懈怠啊。
还有人好心的把喝醉的小白捡起来带回去了。
东齐一行人就这样干脆离开,反正太子都那样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兴致来修复和朝夏的关系了,爱怎样怎样吧!
陛下若是过问,好歹还有苏将军这个挡箭牌呢。
沈墨青随后也告辞带人离开,也不顾之前他许诺立为皇后的女子苍白的脸色,头也没回的走了。
朔林带着诡谲的笑容,也径自离开。西燕的人也不敢违逆,只好自觉跟着离开。朔林在出去之前忽然转身,看了一眼澹台涵玉,抓住了后者脸上来不及掩饰的狠色,意味深长的笑笑,随后离开。
澹台涵玉被那一眼看的浑身发冷,却强自硬撑着,身姿挺直,表情淡然。
于是,片刻之间,原本热闹的龙云殿就变得十分冷清。
毕竟是玉城公主选驸马的宴会,现在还没讨论出个结果,人就走光了,还怎么继续下去?
剩下的都是朝夏的官员和亲眷,年轻男子大多心疼惋惜,玉城公主这样完美的女子竟然被这样对待,实在是太过分了!女子则是感慨唏嘘,想不到那个雍容雅致气质绝佳的齐太子居然喜欢那样的女子……
有些小声议论着苏流熙的女子虽然神情不屑一顾,但是眼中无一不是嫉妒羡慕的。
身为女子,最渴望的就是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倾心相待啊。
澹台明只好宣布宴会结束,人们稀稀落落的往外走去。
澹台明站起身,今日这几番折腾下来,他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看了看坐在那里的澹台涵玉,不由心疼道:“玉儿,今日的事……莫要放在心上,早点回去休息。”
澹台涵玉温和的笑笑,轻声道:“知道了父皇。您先回去休息吧,玉儿一人静静就回去了。”
澹台明看了看她有些泛白的脸色,知道今日毕竟是受了打击,只好叹息一声,先行离开。
很快,整个龙云殿就只剩澹台涵玉和宁姑姑。
澹台涵玉温声道:“宁姑姑,玉儿想沐浴休息。”
宁姑姑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澹台涵玉又道:“刚刚约莫出了些汗,这件衣服我不想穿了,帮我再换一套。”
“是。”宁姑姑明白应该是让公主静一静,反正殿外有护卫,也不担心公主的安全,径自下去准备了。
整个大殿就只剩澹台涵玉。
她忽然站起身,原本飘逸的白色笼袖上几抹暗红的血迹很是明显,而在她的脚边,有一堆看不清原貌的烂肉。
她神情平淡的撕掉一片裙角,而后把那堆东西包起来,然后扔进了燃着蜡烛的佛龛,那光一下子亮了起来,灼灼燃烧着映在她绝美的脸上,却透着一股诡异。
直到东西燃尽了,她才略带满意的离开大殿。
而殿中一切平静如常。
……
容湛拉着苏流熙出来走了没多远,就直接环抱着她,飞身而起,奔往驿馆。苏流熙没有反对,反正都是要回去的,这样还省点力气。
而且……她墨玉般的眼眸望着身后无尽的夜色,闪过不明的光。
二人很快就到达了驿馆,容湛带人闪身进入了他的房间。
容湛手指一弹,房间的烛火燃起来,一下子亮了许多。
容湛松开苏流熙的手,静静的看着她。
苏流熙转身欲走。
容湛缓缓开口:“阿熙。”
苏流熙站定。
容湛看着那个不肯回头的执拗的身影,有些微涩,有些酣甜。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跟着他回来了不是吗?
“阿熙,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苏流熙顿了顿,回身,看着容湛,缓缓开口:“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真实的身份。可能我身为女子的这个事情会让你遭受很多压力。”
容湛再问:“没有了吗?”
苏流熙不语,有些话似乎真的不好开口。
容湛直直对着她墨玉般的眸子,他知道她后来干脆答应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可是……
“阿熙,你今日和我回来,可有一分是因为我?”
容湛的声音有些无力,有些无奈,或许答案不是他所期待的,可是他还是抱有那样的奢望,想要听她亲口说一些什么。
烛火映在他清隽的容颜上,眉目间的坚持,眼神中的希冀,她在这一刻忽然看明白了他所有的情绪。
“容湛,我……”她迟疑着开口,不知该怎样去描述,可是看着容湛,忽然想起了很多,就不知该如何说起。
“阿熙。我今日说过的话,全部都是真的。我说提拔你,是真的,我说我护你,是真的,我说我心悦你,也是真的。我理解你,尊重你,爱护你。我会给你想要的天空,让你自由,可是唯一的条件是,当你遭受危险的时候,累得时候,你必须回到我的怀里。”
若是你不愿,我会努力,拥有这世界,让你无论飞向哪里,最终都在我的怀里。
苏流熙一向杀伐果断,行事爽利,此时面对这样的情景,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只得说了一句:
“容湛。我不知道我是否对你有喜欢的感情……但是,当我在灵泉谷悬崖边的时候,我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你。”
她的嗓音依然那样冷清,可是容湛却绽开了笑容,心间像是瞬间涨满了温热的暖流,他突然拿出自己的束冠,噙着笑意说道:“阿熙,帮我挽发吧。”
苏流熙不明所以,但是看容湛坚持,犹豫了一下就上前,想着毕竟是因为自己他才解下的,帮他带上也没什么,然后就接过了玉质束冠,一手挽起容湛的黑发。
柔顺至极的墨发,苏流熙只会最简单的手法,轻松两下搞定,然后轻轻把束冠给他带上。
容湛绯色的唇角划过一丝得意的笑。
可怜的超级特种兵苏流熙小姐,她并不知道在东齐,女子只能为夫君挽发,而且,是只有正妻才有的资格。
她就这样被骗了。
后来因为此事,容湛很是受了一段惩罚,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且说现在,容湛果然开始觉得这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于是他决定给苏流熙洗洗脑。
“阿熙,你明明已经对我动情了,还不承认。”
苏流熙手上动作一僵。
“当你以为我要来求亲的时候,明明生气了,却死不承认。当时你虽然在生气,但我其实很高兴,因为这对我来讲意义太过重大。”
苏流熙沉默,想起那天自己莫名其妙的烦躁,耳尖泛红。
“你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是我,我很欣喜,也很庆幸。”
苏流熙不动,耳尖却越发红了。
“我和你曾经同生共死,所以了解你虽然是女子,但是性格独立,并不依赖别人。可是,你现在,已经开始想要依赖我了不是吗?我何其有幸,能够得到你的信赖。”
容湛声音变得温柔,带着疼惜。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环境才能造就你这样的女子。具有极高的军事才能,还懂得各种奇门异术,知道怎样在暴风雪中活下来,知道如何在森林中找到水源并且活下来,知道怎样才能锻造出最好的战士。但是,这些虽然难得,却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你的性格。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坚韧,执着,独立,而又柔软。我必须承认我在帝陵之中的时候,已经对你上了心。当时我还以为你是男子,已经做好准备应付所有障碍。可是,你今天给了我这样一个惊喜。你竟然是女子!我想,上苍若是有心,你就是他给予我的最好的珍宝。”
苏流熙的心中忽然一片柔软,还带着一点点的酸涩,以及些微的甜软。
容湛忽然握住她的手:“我只是遗憾自己未能认出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那个一闪而过的,冥冥冷冷的眼神。
他居然没有认出来。
到现在,他摸着她手上的薄茧,时光没有好好照顾她。没关系,他以后都会好好照顾她。
他看着她,眼神第一次那样纯净,纯净到她只看得到她自己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中。
“阿熙。我心若此。”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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