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军长年轻时是国民党,后来半路出家,哦不,弃暗投明,成了共chan党的一员战将,堪称战功赫赫。
可惜再赫赫战功,也掩盖不了曾经的履历,在新社会的文化大gm中,被打成了右/派,吃尽了苦头。
林军长自己是不怕吃苦头的,一路腥风血雨枪林弹雨地过来,现在这些折磨,全当些做毛毛雨,然而自己的独子,乃是心头上结结实实的宝贝疙瘩,万万不能让他受委屈的。
儿子红着眼睛进来,衣衫几乎褴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后头跟着一个男孩,长得要高大许多,虽然一样有些狼狈,但相较之下,却是好多了。
林军长着实心疼,乃至于一出口就怒火冲天,十足十的派头:“安歌,这是怎么了,又跟人打架了?”
林安歌昂起下巴,毫不畏惧:“是他们先挑衅,说我是走资派!”
军长抱起儿子:“他们说就让他们说,你理他们作甚么?”
林安歌的眼睛更红,几乎泫然欲泣了:“他们让我跟你划清界限。”他说着,拉紧父亲衣袖,“爸爸,你真的跟国民党有一腿吗?”
军长脸色既青又白:“爸爸不是在大会上解释过了吗,爸爸那时候是打入敌人内部……那时候爸爸是我党的地下党员,深入敌内,才能从内部瓦解敌人。”
林安歌听得眼睛一眨不眨,最后努努嘴,委屈地问:“那妈妈呢?妈妈为什么要跟你划清界限?”
林军长一下子被噎住。
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因为……你妈妈生病了,她经受不住这些,于是先迂回一下,回乡下养病。等养好了病,还是会回来的嘛。”
林安歌一下子痛哭起来:“妈妈在乡下,会不会又被批/斗了?”
军长抱着儿子安慰:“不会不会,那小山村没几个人,斗也斗不起来。安歌乖,以后跟着小陆。小陆是红卫兵小队长,你跟着他,也不会有人批/斗你了。”
林安歌扭头看了旁边的陆钦一眼,不屑地哼一声:“这个叛徒,我才不要跟着他。”说着从父亲膝上挣下,跑了出去。
陆钦连忙跟上去。
军长长长叹了口气,头发都快愁白。
老婆没骨气地跑了,儿子虽然有骨气,但又十分傲气。
他宁可儿子也跟他划清界限。
军区大院外贴满了大字报。
白纸黑字密麻麻凄惨惨地一大片,有些甚至画了图像,大致是一个十分猥琐的小人,扛着青天白日旗,一副汉奸样。图文并茂,十分生动。
林安歌跑了一半,扭过头,对着陆钦恶狠狠地低声吼:“你这个叛徒!”
陆钦垂下头,局促地看着自己的脚:“我……我这是打入敌人内部。深入敌内,才能从内部瓦解敌人嘛。”
林安歌跳脚:“放屁!你不要学我爸爸说话!你上次还带着红卫兵抄我的家!”
陆钦抬头,巴巴地看着他:“我这是取信他们,你看我都当上小队长了。”
林安歌继续跳脚,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分明是卖主求荣!”
陆钦柔声说:“现在无产阶级劳动人民才是国家主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国家主人,自己是主人,又何谈卖主?安歌,你这个卖主求荣,把自己凌驾于劳动人民之上,可是犯了阶级错误了。”
林安歌气得面色通红:“你……你……”继而红了眼眶,“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陆钦赶忙上前两步,安抚道:“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以后别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不然又会让林伯伯吃苦。”
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你爸爸是我爸爸的主子,你本来就是我的主子。在旧社会,我的命都是你的。”
林安歌眨巴眨巴眼,没有骨气地立刻就被安抚住了。他眼里露出点笑,立刻又敛去,凶巴巴地说:“现在都是新社会了,你还说旧社会,是不是还眷恋着旧社会的好啊?你这个是十分危险的苗头啊!”
陆钦歪了歪头,露出调皮的笑:“我只对你说,别人又不知道。”
林安歌哼了一声,昂着头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光说不练,没有诚意。”
陆钦依旧跟在他身后:“安歌,我们回家去吧,先去敷一下脸,你的脸都肿了。”
林安歌凶巴巴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二狗子这个王八蛋,拽的八五百万,我一定要揍回去!到时候你记得拉偏架!”
陆钦拉住他:“他们人多,你根本打不过。”
“我看你根本没想为我出气!”林安歌眼中一半是怒火,一半是泪水,“你这个两头做好人的软骨头!”
陆钦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伸手捧住对方的脸:“我发誓,我一定为你出气!我陆钦,向来是一言九鼎,绝不会背诺。”他说着,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最晚两天后……你放心,我让他哭都来不及。”
林安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真的?”
陆钦快速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真的。”
林安歌不自然地躲了躲,耳朵上腾起红色:“他家成分那么好,你说得倒很轻巧。”
说是成分好,因为上数三代,下数三代,都是贫农。这个时代,是越穷越骄傲的,越了不得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陆钦,我是男子汉了,你以后不要亲我了。”
陆钦垂下眼,半晌后才点点头,十分勉强地说:“好。”
好说歹说,终于把林安歌劝了回去,脸上涂了药。
陆钦的爸爸是林军长的警卫兵,所以也一起住在军区大院里。
小时候林安歌和陆钦常常睡在一起,关系十分得好。
现在陆钦虽然成了红卫兵小队长,但两人的房间挨在一起。关系也依旧不差。
那日半夜,林安歌偷偷爬起床,打算去撕大墙外的大字报,尤其是那些还画着图的,必须要撕成碎片。
他披着一件破棉袄,溜到院外,手脚并用,撕得十分起劲。
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叫他:“安歌。”
林安歌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
原来是陆钦。
他长长舒了口气:“你干嘛,吓死我了。”
“你撕了这些也没用,”陆钦低声说,“被人看见又得被pi斗了。”
林安歌滞住手,然后凶恶地瞪过去:“我怕他们?!”
陆钦拉住他的手:“913后,听说主席的身体一直很不好。”
林安歌哼一声:“干嘛,我才不会给他供长生牌位!”
陆钦笑了笑:“那是封建迷信思想,是四旧,要破除。”他说着,见林安歌气呼呼的,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林安歌眨眨眼,慢吞吞地说:“都十年了……”然后又说,“我听说爸爸以前很风光,他很厉害,是大将军,打死过很多日本鬼子。但他们从不说这个,只说爸爸是右/派,资产阶级走狗……我从记事起,爸爸就一直在被pi斗……我真想见见爸爸风光厉害的模样。”
陆钦依旧握着他的手,声音又低又柔:“大革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军长那么厉害,会重新风光起来的。那些欺负他的人,立刻会变成趋炎附势的狗……到了那时候,你要怎么讨回来,就怎么讨回来。”
林安歌大眼睛闪着光,听得雀跃了:“真的?”
陆钦重重点头:“真的,我们回去吧。”
林安歌回头看那些大字报:“还有这么多……”
陆钦将他往回拉:“撕掉他们会补上更多的,索性就留着吧。”
“诶,你说过要给二狗子他们颜色看的,我等着呐。”
“嗯。”
林安歌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就有了动静。
人群都往广场上涌去,大批/斗会开始了。
二狗子一家首当其冲,跪在主席台上。
旁边的妇女磕着瓜子,气愤填膺地说:“呦,你知道这孩子说了什么吗?他爸妈竟然还护着他,这下可好,一起被打倒了。”
林安歌刚想问,身边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到底说了什么啊?”
“他竟然说,豆芽菜发芽,不需要太阳。”
林安歌一愣,心想,想要豆芽菜发芽,可不就是要勤喷水,避着光嘛。
这话确实没错呀。
妇女又接着说:“你可要知道万物生产靠太阳,毛/主席就是我们的太阳!他说这种话,不就是——”她顿了顿,想着适当的措辞,“不就是质疑主席的权威,否定主席的领导嘛!”
旁边听的人纷纷鼓掌赞同道:“太有道理了!这样反革/命的言论隐藏得真深!一不留神,就忽略过去了!”
林安歌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抬头往主席台上看去。
陆钦手臂上别着血红的袖标,领着一队红卫兵,正在给那一排人戴高帽。
他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回过头来,准确地捕捉到人群中林安歌,然后对着他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在太阳光底下几乎闪闪发光。
林安歌撇撇嘴。
真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完蛋,lz不会被查水表吧!!
大家默默地看吧。
至于豆芽菜的典故,是真的发生在lz的家乡的。那个可怜的人,被判了20年有期徒刑,当然后来wg结束,就被放出来了。可怜他的悲惨遭遇,成了lz村里闲余饭后的谈资=。=lz第一次听到他的故事的时候,没有同情心地笑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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