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母人老成精,她让婢女扶着自己坐下后,一眼瞟到这些人,哪里不明白她们的心思的?当下挥了挥手,说道:“婧儿。”
“婧儿在。”
“那是五房里的老七,你叫她七姐就是了。招呼你七姐坐下,这院子里空气新鲜,大伙就在这里坐一坐。”
“是。”
柳婧应了一声后,便转过身来招呼那众贵妇。而婢仆人也手脚麻利地搬来了榻几,不一会功夫,庭院里便坐了一院的贵妇贵女。
众人坐下后,邓母笑道:“我自生病后,原不耐烦了应酬……老七,谁放你进来庄子的?”
没有想到邓母一开口便是算帐,七姐笑容一僵,而众贵妇贵女,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本来,如邓母这样的贵妇,她的一切行为举止,都讲究优雅,讲究含威不露,讲究不动声色,她已很多年没有这样直接地表露过不满了。
可话又说回来,需要适应规则的,那是一般的贵妇,真到了邓母这个地步,她是可以除了邓太后外,谁的颜面也不给。别说是这现在这样削人的面子,直言不满了,便是她把这些人二话不说赶出去,她的这个行为,招来的也不是骂名,而有可能是模仿!所以说真正的上位者,是制定规则的。而所谓的制定规则,就是他的一言一行,就自然成了规则,自然引得世人效仿,并奉为之正理。
邓母一句话表露了自己的不满后,挥了挥手又道:“行了。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累了,你们自个说。”
命令到这里,她转向柳婧。挑眉道:“怎么坐得那么远?过来,给我捶背。”
“是。”
柳婧走了过来。
看着柳婧乖巧的模样,邓母突然笑道:“惯会装模作样的,也不知当初九郎是不是也被你这样子给骗了。”
……众贵妇越发低下了头,这时的她们,听着邓母的言行无忌。一时之间,还有点后悔凑这个热闹了。
柳婧自是知道,邓母挣扎在死亡线多时,人是真看淡了。于是她走过去挨着邓母坐下后,扁着嘴说道:“九郎还会被我骗?他不骗我就够好了。”
时下的妇人,很少有这样说自己夫婿的,柳婧这话一出,众贵妇人人侧目。倒是邓母,与柳婧相处的这一阵,也明白了她有点口是心非。而且从她这句埋怨的语气中,也清楚听出了其中的甜蜜,她含笑瞟了柳婧一眼,也不说她。
而邓母越是这样,众人越是吃惊,一个个心中想道:这哪里是不喜的样子?分明是宠纵着的。
柳婧在百越之地。如何为王为非的事,洛阳人是一律不知,她们知道的,都是柳婧在洛阳的旧事,现在见到这婆媳相处,一个个心里暗自盘算中,也因为邓母的不理不睬而有点难堪。
七堂姐看了柳婧一眼后,低着头向邓母认错道:“三伯母,是阿雪错了。”她大眼眨巴着,表情甜美地说道:“实是这阵子大家都掂记着您。侄女便自作主张了。”
她话说到这里,见到邓母还是不理不睬的,不由更点不自在了。
就在七堂姐很有点难堪时,突然的,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
不一会功夫。柳婧从来没有见过,而在座的人都不陌生的黎枝走了过来。看到做少妇打扮的黎枝,邓母脸上闪过一抹愧疚,她欠身招呼道:“枝儿来了?来来,快过来坐。”
黎枝带着俊气的俏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愁云,她一进来,双眼便锁在柳婧身上。
当年,柳婧与邓九郎的事到处传扬时,她在宫中出行不便,一直没有见过柳婧。后来她可以自由出入宫禁了,却是柳婧到了交州。
邓九郎因为柳婧毫不留情的拒绝她,黎枝虽是无话可说,可她对于柳婧这个人,还是很想见识一下的。
因此,她一个外嫁之女,一知道柳婧也来到了洛阳后,便找了借口入了洛阳,现在更是巴巴地来到邓府。
她想亲眼看看柳婧,看看这个令得邓九郎毫不犹豫地排弃一切女人的妇人,是个什么样子。
黎枝紧紧地盯了柳婧一阵后,低头向着邓母行了一礼,唤道:“阿枝见过义母。”说罢,她又转过头,朝着众贵妇一一行礼。
一通寒喧后,黎枝挨着邓母坐了下来,见她神色恹恹,除了对上柳婧还有几分神采后,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丝毫没有当年的爽利轻快样,邓母想到了那传言,更加愧疚起来。她轻声说道:“阿枝,你九哥也来洛阳了,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他说说。”
她瞟向柳婧,又道:“南越公主也是个狡猾的,你有难处,找她一样给你解决。”
听邓母这意思,是让自己一力承担黎枝的事?柳婧虽是不解,却还是从善如流。“阿枝妹妹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她挥号发令多时,说这话时姿态一摆,表情一正,威严便油然而生,不但是黎枝诸贵妇一怔,便是邓母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模样,也定了定神,不由朝着柳婧打量而来。
黎枝见到柳婧这样说,却只是虚白着脸笑了笑,她摇头道:“我,我没事。”
见状,柳婧蹙起了眉。
她一眼瞟到邓母的表情,当下站了起来,朝着黎枝笑道:“阿枝妹妹如不嫌弃,随我在这花园中转一转如何?”
“恩。”
黎枝转过身,朝着邓母行了一礼后,跟上柳婧朝外走去。
走在林荫道上,柳婧轻声问道:“阿枝,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困难?我看母亲也知道了,正担忧着呢。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不妨跟我说说,也许我能有些好点子。”
黎枝听到邓母担忧,又见柳婧再三问起,也不好推拖了,她低着头徐徐说道:“我夫婿在娶我之前,原有一个心爱的表妹。后来九哥收我为义妹,他不知怎么的,便上门求娶了。”
……其实求娶的原因,她后来才知道,却是因为那男人听信了她不会有孕的传言。当时邓母是放出过她胞宫破碎,此生不能有孕的谣言,可自从邓九郎弄明白一切后,便向外面说了那谣言只是太医识诊。
可无法想象的是,总有那些人会胡思乱想,如她那夫婿便是,当时他就以为,黎枝是真不能怀孕,后面放出能够怀孕的话,不过是为了她好嫁人。
她那夫婿在公事上极为优秀,又一表人才,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洁身自好示人,当时他上门求娶,黎枝的父母也就应了,便是邓九郎听闻了,也是爽快地让人给了黎枝一大笔嫁妆。
可黎枝直到入了门,才知道他那个夫婿,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心上人。他们私下里苟合,已生了一对双生儿子。因心上人的父亲犯过事,是入了奴藉的,她那夫婿便想着,娶回不能生育的黎枝当正妻,再找个借口抱回心上人所生的那对双生儿,记在嫡妻名下当嫡子。这样,便是心上人不得母亲喜欢,不能入他的家门为妾,可养在外面当个外室,一对亲生儿成了嫡子,也能让她以后有个依靠。
因为这样,外人眼中看来不纳妾,洁身自好的夫婿,对待黎枝,那是淡漠得很。而他自从知道黎枝是可以有孕的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
而黎枝这次入洛阳,是知道了夫婿那对儿子和他养在外面的心上人的事了。现在,那心上人再次有孕,黎枝入洛阳,一是会一会柳婧,二也是避开那有情有义,恩爱有加的一家人。
因为喜欢着自家夫婿,黎枝这些内情,谁也没有告诉,便是邓母,也隐隐知道她过得不好,还以为是因为黎枝与邓九郎闹过私情,以致被她夫婿记恨,所以愧疚着呢。
本来,黎枝也没有打算跟柳婧说的,可柳婧这些年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极有经验,再加上她又极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察觉真相,三不两下,便问出了一切事由。
听黎枝说完后,柳婧停下脚步。
她转过头看向黎枝,徐徐说道:“阿枝,我看你还是和离吧。”
黎枝怔怔地抬头,有点诧异地看向她,要知道,世间人都是劝和不劝离的,有多少妇人受到夫家的白眼,那是宁愿一死了之也没有想过和离啊。
见黎枝看着自己,柳婧静静地说道:“难道你不想和离?”她冷笑道:“你是邓九郎的义妹,你的身后有当朝太后的母亲撑腰……阿枝你想过没有,光凭着这两个名字,你那夫婿这些年在官场,在生意场上,能沾多少光?合着,他就可以仗着你带来的好处名利双收,然后,用靠着你赚来的那些好处,去养他心爱的女人,养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你这个有着雄厚背景,有着后台的正妻,就应该当一个背景,就应该默默无闻地站在那里,一面替他们遮风挡雨,给他们带来荣华富贵,一面却连子女也不配拥有,直到某天利用价值再也没了,黄土一埋连个祭坟的人也没有?”
转眼,她又哧笑道:“是了,祭坟的人肯定是有的,等你百年后,会有那么两个高官指着你的坟头笑道:哟,就这是个蠢货,她连儿女也不配生呢!不过她也有点用处,要不是她,我们哪里来得今天的风光?
黎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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