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谷主被阮郁拉住,这才就着他胳膊在桌前坐下怒道:“你师姐不听师父的话,执意想去塞外,师父不过教训他罢了。”
阮郁转头看了一眼苏圣莲,见他额头仍有鲜血冒出,透过指缝不停渗出来,模样十分触目惊心,他想上前拉起对方,却犹豫了下停住,转向戚谷主慢吞吞道:“师父,我方才听着,似乎是那胡国司祭要小莲去的,况且师父你早年不也曾在塞外游历治病,这回小莲过去也并无不妥吧。”
戚谷主闻言轻哼一声,看向苏圣莲冷声道:“小莲,你别以为几年过去,塞外那些人就会放过你,你若出关,必定是死路一条。师父管教你,也是为了你好,你也不看看,你这模样除了永春谷,哪里还能再有容身之处!”
苏圣莲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额头剧痛,伤口处留下的鲜血粘在了长长眼睫之上,让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艰难地张了张嘴,他却始终未发一言,戚谷主以为他服软,面上渐渐露出和善微笑道:“你若还顾念我们多年师徒情分,就乖乖留在永春谷辅佐郁儿,师父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日后永春谷除了郁儿,便是你说一不二。”
苏圣莲还未开口,阮郁便哼了一声:“师父为何要留小莲帮我?难道是怕我独自一人撑不起永春谷?”
戚谷主见他不悦,只得和颜悦色道:“还不是郁儿你这些年来不肯同我学医,你喜欢制毒也就罢了,日后也随你去,可永春谷多年招牌,我留给你之后,总要有人能替你撑起场面,如今看来,非得你苏师妹不可,来日我撒手西去,你总不会让这里改成永毒谷罢……”
他话未说完阮郁便嗤笑一声,无所谓道:“永毒谷倒是十分合我心意,反正我不爱治病医人,就这样改了也算不错,至于永春谷这招牌……我反而没多大兴趣~比起在这当少谷主,我倒愿意找一处僻静地方慢慢养我那些毒虫毒草去,也比在江湖中你来我往地应酬要自由快活得多!师父若是烦恼永春谷无人继承,不如让小莲替我就是。”
戚谷主被这话气的七窍生烟,偏又不舍得发作阮郁,只能含怒道:“尽说些混账话!他继承永春谷,那你要到哪里去?你可知那山间生活的贫苦?谷里锦衣玉食,吃住皆有人服侍,在江湖中也是人人敬重,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他教训得头头是道,阮郁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坐到一边,苏圣莲跪在地上慢慢开口道:“师父,并非徒弟不愿留在中原为谷内效力,只是如今……弟子不便待在中原,只好暂避塞外,师父若是同意我……恢复身份,徒弟在塞外待个几年再回来也不迟。”
阮郁本是懒懒散散,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道:“什么恢复身份?小莲你不是去塞外治病么,怎么要去几年?”室内无人答他,反倒是戚谷主冷笑一声:“你如今大了,若是执意,我也没办法拦你。”他手掌轻轻在书桌上一拍,从翻出的暗格中取出一个蓝色瓷瓶,递到苏圣莲面前道:“你若是想走,就把这里头的药丸吃了吧。”
他拔开瓶塞,顿时有淡淡药香溢出,阮郁眸光一亮,喜道:“九毒软虫散?这可是慢性毒药中的极品!快给我闻闻~”他话音未落,手便伸了出来,想要夺过瓶子细细察看,却被戚谷主一把拍开,将药瓶稳稳地递到了苏圣莲面前。
苏圣莲的目光落在药瓶之上久久未曾离开,他额头红肿一片,渐渐干涸的血迹映在腮边,将原本清丽无双的脸颊硬生生衬出几分妖气来,愈发显得面上神色十分恍惚。他伸手接过药瓶,抬头看向戚谷主,忽地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师父,你不信我?”
他的手指苍白,轻飘飘抓住药瓶,说话时声音极轻极小,带着几不可察地嘶哑,仿佛正在哭泣一般,偏偏面上笑容却在戚谷主的沉默中愈发明显。
戚谷主似是有些不忍,却还是避开他微微发红的双眸沉声道:“解药我会交给郁儿,半年服一次即可。”
苏圣莲终于呵呵笑出声来:“中原独一无二的慢性剧毒,师父却轻易拿出,应该是专程为徒弟准备的吧?就算我不去塞外,待到师父自觉时日无多之时,一样会拿出来,如今不过是提前几年罢了!”他说完不再看戚谷主脸色,反而恭恭敬敬对他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便抓起药瓶径直倒入口中。
阮郁看到呆住,直接从他手中抢过瓶子倒了倒,发现已经空了,不由得失望道:“小莲你全吃了?怎么也不给我留一粒?”
苏圣莲却并未理他,反而直接起身冷冷道:“徒儿明日启程,还要回去收拾行装,就先行告退了。”戚谷主面色疲惫,正欲对他挥手示意他退下,却见他已然出了房门,顿时冷冷哼了一声,看向一旁还在愁眉苦脸对九毒软虫散的空药瓶闻闻嗅嗅的阮郁:“郁儿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师妹么,师父给他喂了毒,你不会怪我吧?”
阮郁随手收起药瓶,又胡乱在戚谷主书桌上的暗格里翻了翻,发现都是些寻常货色,再没有九毒软虫散这般珍品,方才无精打采地开口道:“没什么,师妹一直不太听话,又总喜欢避着不理我,我老早就想下点药来着,可惜他防范的太严,一直找不到机会。”他有些可惜地摸了摸怀里的药瓶,方才展颜天真无邪地笑道,“虽然用九毒软虫散珍贵,不过以师妹的本事,也只能用这个了~一想到今后她可以乖乖听我话,倒也不觉得可惜……”
戚谷主见他神色,不免十分忧虑:“郁儿,你师妹成亲已有许久,嫁的又是唐门门主,你也该收收心,别总缠着她才是,前段时日你不是去栖凤城逛了一圈,可见到什么中意的姑娘?”
阮郁闻言想起唐糖,立刻面上一红,戚谷主见他神色不由大喜:“真的有?是哪家姑娘?要不要师父上门为你提亲?”
阮郁面上愈发红的厉害,支支吾吾才小声道:“唐……”
戚谷主神色一变:“不会是那位同你关系挺好的唐家小姐吧!”他似乎想起什么,当即摇头道,“不行不行,这可使不得,这位唐家小姐同小莲有些牵扯,郁儿你可千万别去参和。”
阮郁的要求从来未被他拒绝过,闻言不禁当场发了脾气:“小莲不行就算了,怎么小唐也不行?!”
戚谷主见他不高兴,赶忙好言劝道:“郁儿,并非师父总逆你意思,只是顾忌着小莲罢了,你可知道师父为何对小莲如此在意?”
“为何?”阮郁原本正在气头上,闻言也只是兴致缺缺地问了句,“小莲不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么?”
戚谷主叹了口气道:“苏圣莲自小由我看着长大,对他性情脾气多少也了解几分,他天资出众,心性坚忍,若能留在永春谷帮你是再合适不过,可他太过聪明狡猾,早年又隐忍太多,我只怕有朝一日自己驾鹤西去之后,他会对你不利。郁儿你是我最重视的……弟子,我自然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所以才想方设法留下他为你所用,那唐姑娘虽然不错,可惜小莲对她执念太深,才会……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而已,你犯不着为了这姑娘同他对上。”
阮郁闻言突然想起昨晚他同苏圣莲在竹林亭中的一幕,那个莫名抵触的吻让他无比暴躁起来:“荒谬!为何你说我同师妹会因唐糖对上?!”
窗外吹进的冷风将书桌上被镇纸压住的一叠宣纸吹得呼啦啦作响,戚谷主受凉咳了几声,长长叹道:“郁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不用明白!”阮郁只觉室内无比压抑,他无法控制地将书桌上砚台纸笔全部扫落在地,转身见身后窗户大开,就一个箭步跳了上去,正欲跃窗而出,却突然发现空空如也的窗台下有些泥渍,似乎是有人不经意间蹭上去的,不禁轻轻“咦”了一声,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痕迹。
房内戚谷主见他转眼便跳上窗台,不由担心道:“郁儿你去哪里?外头风大雨急,你也带把伞再走!”
阮郁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我赶着去找小糖!”说罢直接跳出窗外,又三两步跃出院墙,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在苏圣莲离开房间之时,唐糖就一并起身悄悄追了上去,她本想待出了院门就直接上前叫住他,可或许是小莲花在雨中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的缘故,她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反而跟在他身后在山间兜兜转转了许久,才终于见他在一处倚着山壁的亭中停了下来。
山间雨大,已下了许久却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唐糖在外头无处避雨,见苏圣莲独自进了亭子,正是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转过身来,唐糖无处躲藏,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对用不善目光盯着她的苏圣莲笑了笑。
苏圣莲神色没有半分惊讶之意,以他武功早在唐糖跟上来之时便已发觉,只不过无心理会而已,他转头见少女浑身湿透站在雨中,模样狼狈不堪,偏偏一对黑曜石般的瞳孔格外有精神地闪闪发亮,带着满满的好奇探究之色,他被看得心中剧痛,连面上一贯的和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僵硬着脸冷淡道:“我想一个人待会,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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