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滋滋”声钻进张晓的耳朵,将她从疲惫的睡梦中唤醒。她努力睁开眼睛,一片乳白色的墙壁首先填满了她的视线,这片白色看起来异常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张晓脑子发木,思维停顿,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清墙角边缘一块巴掌大小的水渍,她才陡然认出,这不是什么墙壁,而是天花板,松树谷基地里她和姚远住了许多年的那间塑料板房的天花板!
心脏猛地跳漏了一个节拍,张晓瞬间睡意全无,触电似地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站在几步开外的洗脸台前,一边刮胡子一边朝张晓张望。那“滋滋”的噪音,正是由他手中的电动剃须刀发出的。
“抱歉,又加了一晚上班,我先回来洗个澡,待会还得再去一趟。”男人自顾自地说着。
张晓已经呆若木鸡,做不出任何反应。
“倒是稀奇。”男人又开口了,语气中带着调侃的味道,“平时雷打不动,今天怎么就醒了?”
说着话,男人放下剃须刀,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然后随手拿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便笑着向张晓走了过去。
“怎么,不舒服吗?”接触到张晓的表情,男人眼中的笑意陡然消失。
他坐在床边,摸了摸张晓的额头,略微责备地问道,“昨天晚上你有把毛毯拿出来吗?我听人说生活区的恒温系统坏了,灌了一个通宵的冷气,你是不是偷懒就这么睡觉了?”
张晓没有回答,锥心的酸涩涌上鼻腔,刺激得她泪眼朦胧。
“到底出什么事了?”男人的神色顿时凝重。
张晓依旧不吱声,只是颤抖着伸出双手,穿过男人的臂弯,一头扎进了对方的怀中。张晓记得,常常出入实验室的姚远,身上总是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但是此时此刻,她什么也闻不着。不知为何,张晓的思维居然异常清晰,她很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贴近姚远的胸膛,放大所有感官,贪婪享受着这个许久不见的怀抱。
“到底是怎么了?”姚远既心疼又无奈地将张晓紧紧搂着,“为什么哭?”
“因为我在做梦。”泪水滑落嘴角,张晓如鲠在喉,“你很快就会消失了。”
“胡说什么。”姚远哭笑不得,“是不是又梦到外面那些东西了?”
张晓还是不答,兀自魔障般反复念叨着:“你在哪?你还活着吗?”
这一回,换姚远不说话了。
沉默中,一股冰凉湿润的感觉忽然浸遍全身,冻得张晓打了个寒颤,随之而来的,是一束刺眼的桔色光芒,终于迫使她依依不舍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张晓看到的不再是什么白色的塑料天花板,而是用防水尼龙布制成的救生筏帐篷。
单调的海浪声极富节奏感地哗哗响着,能够容纳十人的救生筏在这片起伏不定的波涛中不停摇晃。张晓身着救生衣,平躺在上浮胎里,一泼阳光顺着帐篷顶的瞭望窗倾泻进来,刚好洒在她的脸上。张晓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发觉喉咙疼得厉害——这是梦中痛哭后的自然反应。 呆滞半晌,张晓终于接受了梦里梦外的巨大反差,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她随即发现,原本裹在身上的保温毯不见了,靠近她脑袋的门帘也敞开着,一阵阵寒风正裹着水珠往里猛灌,难怪她刚才被冻醒了。
“你能耐啊,都会掀帘子了。”张晓一边冲罪魁祸首抱怨,一边将防浪御寒的双层门帘重新扣好。救生筏里的温度瞬间回暖了几分,至少没有北风肆掠了。
“不是给了你保温毯吗?为什么非要扯我的?”张晓继续抱怨,顺手把离自己最近的毯子抢了回来。
被张晓指责的那个身影从一堆保温毯里探出头来,轻吠了一声,拿无辜的黑眼珠将张晓瞅着。
“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你的命够大了。”张晓无视对方的抗议,看了眼筏内悬挂的积水袋,见已经储存了不少液体,便把它取了下来,将里面的液体统统转移到了一个空着的矿泉水瓶中。这其实是昨夜收集的雨水,通过帐篷外的流水沟和橡皮管引导至积水袋里,算是制造淡水的一种方式吧。
一顶设备完善的救生筏,提供的生存备品可不仅仅只有一个积水袋。事实上,张晓眼下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的多。
这顶救生筏的核定乘员是十人,所以一切用品均是按照十人份准备的。现在,她手边总共有二十四瓶六百毫升的矿泉水和一小箱压缩干粮,足够她一个人吃喝十天了,而且是在正常进食的情况下。如今非常时期,自然得省(“”看最新章节)着来,份量减半甚至减至三分之一都不成问题,饥饿的感觉张晓早已习惯了,因此,这批物资完全可以让她在海上至少生存一个月。
饮用水方面,除了矿泉水和积水袋,筏子里还有一个长宽十来厘米的黑色物件。由一个圆筒状的密封物和一个手柄组成,外面缠绕着一圈透明软管,拿在手上份量很轻,不到两公斤的样子。张晓读了说明书才知道,这竟然是海水除盐器,只要把软管的一头扔进海里,然后采用人力,反复推压手泵,就能从另一头流出淡水来。虽然转换率只达到了每小时五百毫升,但绝对是救命的玩意。
有了除盐器,张晓彻底不再担心矿水泉耗尽或者老天不下雨了。
起初,她并不知道筏子里储存着这些东西。说实话,张晓还是第一次登上一艘海上救生筏,所以许多情况都不了解,本以为自己最多只能在救生筏里苟延残喘,却没料到居然给她准备了这么大一份惊喜。
根据救生须知上的清单,张晓找到了一包药品、一卷绳索、一支防水手电、一把多功能匕首、一个防锈饮料杯、一套钓鱼用具和几张保温毯。除此之外,其它类似雷达反射器、火焰信号弹之类的玩意也统统不少,甚至还有两个用来降低漂流速度的海锚、两把塑料浆以及两瓶为救生筏充气的二氧化碳。
总之,这是一艘严格按照国际标准配备的海上救生筏,并且保养极佳,只要别遇上飓风,一般程度的暴风雨都不会把它怎么样。张晓能待在里面,应该算是绝处逢生了,起码有足够的时间让她转还。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这张筏子上,只有张晓一人。
至于那个掀开门帘抢走保温毯的罪魁祸首,压根就不是人。
“你饿了?”张晓问它。
“汪!”黑白相间的牧羊犬摇了摇尾巴。
张晓苦笑,拿出防锈饮料杯,又从一包撕开的真空塑料袋中取出半块压缩饼干,用匕首切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放进杯子里,倒了些矿泉水,待泡发后,搁到了大狗的鼻子下面。牧羊犬迫不及待地卷起舌头舔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吃的一干二净。张晓却还拿着另外四分之一块压缩饼干,慢慢地咀嚼着。
“吃好了就别乱动,减少消耗。”张晓挥了挥手,让大狗趴下。
牧羊犬得到指令,乖巧地匍匐在了原处,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前爪之间,抬起眼睛偷偷地打量张晓。
“为什么只有你?其他人呢?”张晓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皱着眉头自说自话,“你的主人在哪?船上二十多号人,不可能只跑出来一条狗吧。就算机舱爆炸了,沉船也不是一瞬间的事,船舷上挂着那么多救生圈,船舱里还有救生衣,总有人生还吧。”
大狗当然听不懂张晓的话,只见人类盯着自己,便讨好地甩了甩尾巴。
张晓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开始回忆昨天下午的遭遇。
她爬上救生筏后,歇了许久才重新积攒了一丝力气,第一反应,便是寻找货船。事实上,也的确让张晓找到了,可令她震惊不已的是,数十米的货船竟然已经变成了视野中不足巴掌大小的一枚黑点,她穷极目力,才分辨出那应该是货船的船头。
张晓当时就懵了,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海里泡了多长时间,又游了多久才追上这艘救生筏,所以对货船的沉没和彼此间的距离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知道,任何救生筏都是没有自航能力的,再加上大雨不止,海浪磅礴,想要靠近远处那个黑点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张晓是想打捞一些漂浮在海面上的生活物资,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顺便救援部分生还者。却没料到,老天爷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把她冲到了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救不了人事小,捞不到食物活活饿死事大!当然,这个危机在张晓研究完救生筏里的备品后立刻解除了,权衡再三,她甚至使用了一枚烟雾弹,希望生还者——特别是她在意的几个人,看到目标后可以自救前来。
然而,直到暴雨停歇,太阳落山,张晓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却在晚霞余晖渐渐掩去时,看见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大狗。
当时,牧羊犬的身上绑着一个泡沫的座椅靠垫,嘴里衔着一支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它靠着这两样东西,在大海中扑腾游荡了数个小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接近了张晓的视野范围。张晓看到它后,当即用塑料浆划了几步,把大狗抱进了救生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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