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这厢愁肠百转,李纨却是带着贾兰在房中足不出户,自从那日王夫人死命拉着兰哥儿说要替换了宝玉后,李纨便每日闷不吭声,便是见了王夫人也当没有看到一般,若是往日王夫人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这回一来她心中有些理亏,二来她如今除了一个婆婆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能制辖她的了,因此倒只将此事忍了。
而凤姐自存了别的心思在这里,便日日里想着怎么才能摆脱了王夫人,虽然她有邢夫人顶着在辈分上不会有问题,可到底王夫人也不是易与的,平儿瞧她挺着大肚子仍然每日思虑这些,不由的有些担忧劝慰道:“奶奶如今身子一日重似一日了,何必去操那些心,老爷们都不在,如何能分得了?”
凤姐叹道:“我何尝想在这种情形下分家?便是我将那些产业分一半出去,只怕她也只当我不知道还藏了多少私。只是你知道的,姑妈是个厉害的,你和大太太哪里是她的对手?你身份不够,太太魄力,不行我不久就要生了,到时候她若在中间起些龌蹉,动些手脚,咱们如何去防的?便是为了巧姐儿和肚子里这块肉,我少不得也要做了这回恶人,让人家戳脊梁骨了!”
平儿迟疑道:“太太应该不至于如此罢?她平日便是吃斋念佛的,且还好歹是亲骨肉呢!”
凤姐冷笑道:“就是这位佛爷是个佛口蛇心的呢,我从前也只当她真心疼我,为了她倒将二爷都抛到一边了,如今你瞧瞧,要不是咱们收手得早,将那些个票据都毁了,当日若在那府里查抄出来了,我这脑袋可还能保得住?早替了她做了替死鬼去了。我是要早早的离了她方好,如今大太太才是我正经的婆婆,咱们供养了她,让她占着辈分和族里的人好打交道,我们只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等着二爷回来。”
平儿听了也一阵后怕,当下担忧道:“只怕太太的性子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凤姐娇笑一声:“你附耳过来!”
平儿倾身过来,听得凤姐耳语一阵,便道:“好虽好,只是若要请动族长来站在我们这边,只怕不易。”
凤姐冷笑道:“不过都是一起子势力小人罢了,咱家虽败了,犹有几分余威2,再许他些钱财也就是了。”
平儿道:“咱们家如今统共就这么些东西,往后一家子的吃喝全指着这些了,要分一半给了那房,如今又要贿赂族长,还能剩些什么?”
凤姐叹道:“有什么法子呢,再多的钱财也得有命去享,你莫担忧,等我生下孩子,自会再想法子寻个生财的门路,不会一直苦着你们的。”
平儿瞧凤姐脸已经瘦得尖尖的了,只一个肚子突兀出来,如今还为了这些生计之事操心忧虑,不由的心酸,眼睛一红道:“谁怕苦来着?你只好好儿的将养着,安心把哥儿生下来,你既交代了,我定会按着你的意思去办的。我这就去找族长。”
平儿自小陪在凤姐身边,当年陪嫁过来的四个大丫头,或死或卖,唯剩了个平儿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凤姐如何能不感激,待要与她说几句知心的话儿,只是一时又无从开口,最后轻声道:“如今大小事情都是你在忙活,我想着把巧姐儿交给你带在身边,让她跟你学学,好歹也替你分担一些。”
平儿道:“姐儿不过j□j岁,未免太早了些。”
“不早了,我不也是从小儿在家掌管家事?还有林妹妹,六七岁上头就开始掌家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学的。我想着早些学会才好,经些人情历练多分气度,且巧姐儿还识字,只怕比你我将来都还要强些。”
平儿听凤姐说的有理,便应了自去找巧姐儿。
几日后,平儿饭后扶凤姐进了房回了去找族长之事,凤姐问怎么说,平儿笑道:“奶奶的法子自然是管用的,许了他些钱且说了日后便是二爷回来了也会对他多有感激,咱们家难保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日子,半哄半说的他便允了。”
凤姐这才高兴起来:“这族长也算是有几分人情味了,也不枉了二爷从前给他的许多好处,总算帮了咱们一把。咱们明儿便请了族长和二房的来将这事儿办了吧,我也好安心待产。”
次日上午,凤姐早和刑夫人坐在厅中,待王夫人并李纨宝钗来到之时,族长也带着小厮过来了。
宝钗瞧着情形不解何意,李纨仍是低着头,王夫人却蹙眉。
待各人坐定,邢夫人清清嗓子客气的对贾效道:“今日请了族长来,是因着咱们家有些事情要相商,因此请了您来做个见证。”
贾效坐在主位轻轻颔首。
邢夫人瞧一眼凤姐又接着对王夫人道:“二太太,咱们家如今蒙了难回了金陵,爷们们不知何时会回来,现今又没有丫鬟婆子来伺候,都得靠着自己,未免着日后计较伤了和气,我想着倒不如先分开住着,各自管好各房的事也就是了,你瞧着可好?”
王夫人听得冷哼一声,待要发火却见李纨宝钗两人眼观鼻鼻观唇默不吭声,便强忍了说:“大太太这话说得轻巧,虽则没有了丫鬟婆子,可是咱们房里有个鸳鸯,你们房里有个平儿都可支使,不是公平得很么?有什么可计较?”
凤姐不待邢夫人出言先道:“太太容禀,一来平儿跟着我风雨同舟,情深意重我早不将她当做奴婢,再有她和鸳鸯都是爷们的姨娘,哪里能等同于下人?且我这里又快要生了,只怕万一没有照看过来,疏忽了您,将来老爷回来岂不怪我?因此请太太能体谅咱们的难处。”
王夫人听了凤姐的话愈加的恼恨,又因着族长也在,倒不好提及那印子钱的事情,只是道:“咱们如今正是因为蒙了难才更要同舟共济呢,可不能分开叫人笑话。”
凤姐道:“从前可卿去世之时,曾经托梦与我,说是可在金陵置些祖宗基业可留一条退路。我思前想后大觉有理,早些年倒让二爷拿了我的嫁妆曾偷偷的在族中置了些产业,族长大人是最清楚的,当时二爷正是找的族长经手,因此这些财产都是明明白白的,我想着咱们现在马上又要多个小孩子,倒是拖累了要你们。因此婆婆和我的意思是这些田产咱们两房平分了,各人只顾好各人吧。”
王夫人是知道凤姐向来精乖的,既然说要平分家业定是藏了私的,只是如今她找了族长来,也不敢太过放肆,且族长既是她找来的,定是收了她的好处要替她说话的,又见李纨宝钗两人只同个木头桩子般,心中只骂她们不争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便将眼睛一翻挥着帕子叫嚷道:“我的儿啊...宝玉,宝玉快到娘这里来,快来呀!”
一便说着一便朝凤姐那边冲过去,平儿忙挡在凤姐跟前,王夫人只是疯了般:“宝玉,哪个敢带了你走?你这贱人,放开我的宝玉呀!”
李纨和宝钗待要去拉慢了一步,邢夫人是个不顶事的,如何阻得了蛮横的王夫人,只有平儿苦苦支撑着,手臂被王夫人捏得乌青了也不啃声。
贾效瞧了不像样子,只是他一个男人。论辈分这是自己的婶子,也不好去拦。
既然收了凤姐的好处,自然要替她将这事圆了,因此大喝一声:“住手!百盛你将太太打晕,只怕是犯了失心疯了,百年你赶紧去请大夫。”
贾效想到饿管你住真疯假的,先把你放倒再说,王夫人正朝凤姐撞过去,听得贾效的话已觉脑后一阵风声,忙撒了手眼睛一闭往地上倒去。倒得倒正是时机,不然一记手刀是免不了了。
凤姐冷眼看着,王夫人平日便不待见李纨,那日拉扯兰哥儿,更加是让李纨寒了心。现如今连宝钗都不搭理她了,知道王夫人作不了多久了,便稍稍放心。
王夫人装晕倒在地上,宝钗和鸳鸯刚要扶了她回房,凤姐却突然觉得j□j一阵疼痛,不由叫了出声。
她本来还有快一个月才能生产,今日被王夫人这么一闹不知是肚里的孩子惊着了还是怎么的,便发作了起来。
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带下一直有些症状,边调补着就怀了身子,结果后来贾府风雨飘摇,接着又在狱中失于调补,一路赶回金陵,胎儿能坐下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邢夫人倒慌了手脚,平儿也急得不行,叫了邢夫人一起将凤姐扶进房,贾效忙让百年出去请产婆来,才告辞出去了。
倒是宝钗镇定,先让李纨和鸳鸯扶了王夫人回去,她忙忙的去厨房烧水,这几个月来,她们都早已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了,家务事都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凤姐躺在床上,心里一阵阵的慌了起来,等她越来越痛之时,产婆终于来了,进门见凤姐的产道已经开了,忙洗了手开始动作起来。
凤姐使命的用力,仍是生不下来,产婆叫道:“这胎只怕不好,胎位不正,不好下来。”
凤姐闻言心凉了一截,暗想:常言说活八不活,这若是早产,七个月生的比八个月产下来的存活几率高得多。自己好不容易挣命似的怀了这孩子,风里雨里走了过来,莫非终究保不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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