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在入夜时分赶到军营.身被的盔甲上有几处破损.手上染满紫红的鲜血.都是干涸之后的血痂.一搓就雪花一样往下掉.
他來不及脱下沉重的盔甲.捧着自己的头盔就往夏笙花的主帐赶去.远远看去就像是捧着一颗人头一样.
主帐与往日即便深夜也是亮如白昼不同.今天晚上里面很昏暗.沈懿尚且不知道夏笙花去过回纥的事情.所以还以为夏笙花只是不舒服.但还是觉得奇怪.她平时就算是不舒服.也不会只点油灯啊……
“将军.”彼此之间都混熟了.夏笙花的主帐可谓是百无禁忌.想來就來.沈懿进门的时候.就见到屏风被拉开.床上一团身影.裹着厚厚的被子.夏笙花已经睡下了.
“将军!末将有要事禀告.”沈懿朗声道.
夏笙花好半晌才微微地翻了个身.却沒有出声.沈懿奇怪地起身.绕过屏风.只见夏笙花缩在被子里面.满头晶莹的汗水.伸手一摸.全是冰凉的冷汗.
她双眼紧紧闭着.眼珠子不时地滚上一圈.像是正在做恶梦.
“将军.将军.”沈懿叫了两声.见夏笙花沒有回应.却又怕贸然叫醒她会出岔子.就又不厌其烦地叫了两声.见夏笙花沒有反应.有些无奈.将手上的头盔放下.往外去找增援.
“咦.沈副将这是要去作甚.”刚跑到外面就听见一声女声.沈懿回过头去.皱起眉头.“你是哪里來的女子.不知道军营里不能有女人的吗.”
梦儿闻言微微一囧.“那个.我是将军的贴身侍女.前段时间办事去了所以你不认得我.小女子梦儿.敢问沈副将这是急着去做什么.”
沈懿也是个直肠子.根本沒有想过为什么自己明明沒有见过梦儿梦儿却能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当下把夏笙花被梦魇住了的事情讲了个明明白白.
梦儿闻言.叹气.“将军这段日子情况一直都不是很好.白天的时候似乎还跟胡军师吵了一架.你说她是做恶梦.我想叫醒她应该沒什么问題.”说罢.转身进到主帐里去.
夏笙花睡得迷迷糊糊.被梦儿推醒.睁眼看见的是一片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算看清梦儿担心的脸.“怎么了?”
“将军.婢子在外面都不知道你睡得这样早.你刚才做恶梦了.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梦儿问这个.只是想知道夏笙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夏笙花摇摇头.“我忘了梦见什么了……”她有些茫然道.像是老年痴呆的老人一样.
梦儿松了口气.谁醒來会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当下安慰道.“沒事沒事.这是正常的.”
夏笙花蹙着眉头.“梦儿.我头疼.”
梦儿鼻子一酸.“沒事.只是个噩梦呢.”从白天直到现在.夏笙花忽然之间变得脆弱.梦儿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问胡桐.胡桐避而不见.这两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根本猜不透.
“……我好像看见很多以前的人.”夏笙花轻声道.
梦儿微微一怔.不知道夏笙花所谓的以前的人指的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站在一边的沈懿回过神來.脸色有些不好.他走到床边.“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天灾**都是天意.你又何必自责.”
夏笙花闻言.摇摇头.“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的.”
沈懿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什么都沒说.“边关常有小拨军队作乱.我想大概是有人知道我们人马不够.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将军.援军何时才能到.在这样下去.只怕不行了.”
夏笙花微微抬手.“不是有奸细.而是.天要帮他们.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沒有别的路了.”
沈懿惊愕.“此话怎讲.”
夏笙花看了一眼梦儿.却沒有要她离开的意思.“皇帝不打算出兵增援.我们只能靠自己.”
“什么.不出兵难道等着自己成阶下囚吗.”沈懿怒道.他原先也是京中贵胄.自然跟炎挽歌是很相熟的.沒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对待.
“小沈.你信不过我吗.”夏笙花嗓子干涩.说话声音艰涩难听.沈懿闻言.别过头去.“末将岂会不信任将军.末将只是气愤皇上竟然真的不顾大局.”
“那不就得了.你只要听我的.这场仗.就算他们有神助.我也帮你赢了这场.”夏笙花说完.轻轻咳嗽两声.
沈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夏笙花说话常常口沒遮拦.说不定只是会错意了.他点点头.“你这几日身体不适.就不要出去了.临阵还是要将军压场子啊.”
龙吟玉环记
夏笙花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
沈懿于是告辞.
梦儿坐在床边.一脸的呆滞.“将军.”
夏笙花应了一声.“你若是要走.就走吧.我沒有万分的把握能赢这一局.只盼不要连累到你才好.”
梦儿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我的意思你明白.如今战乱.回纥几乎稳操胜券.我就算能赢.也不一定毫发无伤.你还年轻.不难看出來师爷对你也是有意的.你去游说他.看看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离开……”
“不愿意.”
梦儿回头.胡桐手里端着一碗冒着腥甜香气的药汁.黑着脸站在门口.“丫头你过來.”
梦儿看一眼夏笙花.捏了捏她的手.就低着头过去了.
胡桐将药汁放到梦儿手里.“这个给将军喝.喝完了去把军医请來……你这样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真是有够恶心的.”前半句是讲给梦儿听的.后半句是讲给夏笙花听的.夏笙花闻言.微微勾起嘴角.“这是什么药.”
“我已经想到办法帮你取钉子了.这药里有麻沸散.军医最了解你.配了很久才配出來的.你喝下去.过了今晚.只要好好养伤就行了.”
夏笙花叹气.把药喝完.到最后舌头都麻得说不出话來了.只能像胡桐点了点头.便倒下去人事不省了.
梦儿坐在床边上.还是止不住地担心.“胡军师……”
“沒事.她需要好好睡一觉.你出去把军医叫出來.今天晚上有活干了.”胡桐说着.将自己的袖子卷起來.一双素白有力的手露出來.很利落地举着夏笙花的佩剑把她的桌子给劈了……
梦儿看得又些呆滞.不知道胡桐要干什么.他不像是要治夏笙花.反而像是要拆房子.直到胡桐催促她.才赶紧跑去找军医.
等梦儿走远之后.胡桐一边劈桌子.一边叹气.“你倒是想撂挑子不干.别人我信不过啊……”
夏笙花重入黑暗.先前做的噩梦并沒有立刻涌现出來.沈懿之所以那样惊慌.是因为.夏笙花口中所言的以前的人.都是死于她手下的故去之人.
她虽然铁血.却一直心中有愧.觉得自己愧对所有人.这么多年來.午夜梦回.总是会忍不住感到忧伤.这是夏笙花心中一块病灶.多年來从未愈合.只是她藏得太好.所以几乎沒有人知道她竟然有这样感性的一面.
胡桐在桌面上挖了两个洞.正好扣在夏笙花背上.然后手忙脚乱地找绳子将她连同桌面捆在一起.只等军医带着刀具和钳子來将钉子拔出.
那钉子入骨三寸.要拔.说简单也难.说难也简单.当初不过是担心会将夏笙花的骨头也一并拔出來.不过.只要将肩胛骨固定住.料想也不会那样难.只是过程之中的疼痛.这麻沸散能不能起到作用.就不知道了.
梦儿领着老军医过來.一脸的焦虑.从碎碎念的老军医嘴巴里面得知.他们今晚密谋将夏笙花肩上的钉子拔掉.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梦儿很害怕.也很担心.她进到屋里.便将胡桐叫了出來.“胡军师.将军如今身体这样虚弱.会不会受不住.”
“放心.她受得住的.就算受不住……我也有办法……”胡桐握住梦儿的手.他也在微微颤抖.梦儿抬眼看他.他手心里都是冷汗.“什么办法.”她问道.
“这是将军自己提出的.她已经想好了后路.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胡桐将梦儿搂进怀里.
……
夜深日长.夏笙花悠悠醒转的时候.天是亮的.梦儿守在床边.见她醒过來了.喜极而泣.“将军.你终于醒了.”
夏笙花有些茫然.但还是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那里现在包着厚厚的药膏.摸不出來有什么异物.她慢慢躺回去.不动声色.
“你背上的钉子已经拔掉了.现在是第三天.你睡了好久.婢子真怕你醒不过來.”梦儿后怕道.
夏笙花微笑着安慰.“本将军有那么容易死的吗.你去给我做碗汤.我想喝汤.”
梦儿听闻夏笙花要吃东西.眼睛亮亮的.赶紧跑出去煮汤了.
只有夏笙花还躺在原地.她看着梦儿离开.眼中笑意逐渐隐去.半晌.才长叹了口气.
手脚无力.两枚钉子钉入.对肩胛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她只怕是回不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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