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来替他盖个被子而已,他这种态度是不是过于热情了些?
他轻轻离了她的唇,她赶紧开口:“等……等一等……我……”
声音沙哑迷离,她一时之间被自己的嗓音吓到了,这简直不像是她说的。
“我知道。”他再次覆上她的唇,那炙热的吻瞬间夺去她的呼吸。
他的双手带着一种令人失措的热情,精确无误地探入她的内衫,每一个碰触都像在故意挑起她的热情。她只是被动地迎合着他的舌尖,仿若一个接着一个大浪向她打来,瞬间被卷入沉沦的漩涡中,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晕眩。
好半响,他却突然轻轻地松开她,目光清亮地看着她的面孔。她娇喘吁吁地躺在塌上,雪白的皮肤与乌黑的长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透着一股不自觉的诱惑。
“榻上很冷……我可以去床上睡么……”他这样问道。
江小楼呼吸一时停滞,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在等待,等待她主动邀请他,从新婚那一夜开始就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
她终于缓慢,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微微笑了,笑容里第一次带着幸福的感觉,径直将她横空抱起,向床的方向走去。
负责守夜的小蝶悄悄在门外偷听,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她轻轻推开门向床上望去,却是影影幢幢看不清楚,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在叫着小楼,那清醇的声音一声声地低唤,叫人心头也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清脆的虫鸣一直在房外隐隐响起,淡淡的花香萦绕了整个新房……
独孤克的动作很快,不,或者说……顾流年很有行动力。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一对整装待发的天策军在顾流年一声号令之下,径直冲进了太子府。
管家心慌意乱,直接冲入太子房间禀报,太子从暖和的被窝里惊醒,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就径直冲了出去。
庭院里,一群铁甲士兵在四下翻找,有人冲进了马厩检查,突然大叫起来:“在这里!”
马厩的下面有一块活动的木板,上面用大青石压着,看起来格外隐蔽,当木板被打开后,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穴,通过数级台阶与外界相连。士兵们对视一眼,压住了眼底的兴奋,很快便将地下的兵器轻而易举地翻找了出来。
五百副铠甲,一千把弓箭,还有不计其数的各种武器。
早在当今陛下登基初年,便已经公布禁令:“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凡都城小民,造弹弓及执者,杖七十七,没其家财之半。擅造军器者,谋反同罪,诛灭九族。”
弓箭尚且不算什么,铠甲却是的的确确的军器。太子殿下好端端在京城呆着,为什么要在地底下藏武器?
太子脸色登时大变,谁,到底是谁,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太子府的地下藏了这么多武器?!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的脑海快速转动着,脸色一阵阵的发青,整个人如坠冰窟。
兵器只是一个发现,另一则重要发现是太子妃房中的密室。刚开始士兵们以为那密室里藏着什么隐秘的东西,后来却揪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巫女。那巫女一身黑袍,面颊干枯,身形瘦小,唯独一双眼睛精干有神。她在密室里享受着太子妃的供奉,正吃着柳州进贡的极品水烟,当士兵们将她扯出来的时候,她嘶哑着嗓音大喊道:“老天会惩罚你们的,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在推推搡搡中,她仍旧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干枯稀疏的牙齿几乎要掉落下来。
士兵们以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个老怪物,太子妃究竟为何要在内室藏这样一个人?
太子妃脚步纹丝不乱,在这种紧急的关头依旧保持着高贵的仪态,然而严妆浓粉,却掩不住眼底的不安:“你们干什么?”
“太子妃,是不是应当解释一下这女人的身份。”
太子妃扬眉看去,顾流年正斜倚在廊柱上,笑靥直如耀目的阳光,唇畔却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太子妃神情冰冷到了镇定的地步,姿态高傲平静,一双眸子只能瞧见太子失魂落魄的身影:“我藏了什么东西,这老妇人不过是我的乳母罢了,她得了疯病,我又不能将她赶走,便只好将她秘密的养了起来,难道这也有罪吗?”
顾流年缓缓敛了笑意,侧脸道:“太子妃到了现在还在辩解,寻常的人又怎么会莫名其妙藏上这么多东西。”
士兵们将刚刚搜查到的东西兜头丢在了地上,绣着万字福的明黄色锦缎瞬间铺开,里面的法器、纸符、木头人全都滚落在地。
太子的面孔更加愕然:“你——”
终究是隐瞒不住,还是被他发现了。太子妃的心口仿佛被一把钝刀刺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眼见顾流年笑得越发浓丽得意,那张脸简直比极品美人还要艳丽十分,实在是可恶得过了分!太子妃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暗自一咬牙,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们这是诬陷!”
“诬陷?没有人比太子妃更清楚这是什么了,有什么话都去陛下跟前解释吧。来人,把他们全都押走!”
“顾流年,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当今太子殿下,你怎敢如此无礼?”太子气急败坏,脸色已经再无人色。
顾流年轻轻笑了,眼底现出一点寒光,格外凌厉:“您如果能继续做这个太子,再来向我问罪吧。”
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太子是一副痛哭流涕的神情。
皇帝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掩唇咳了几声,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他的眼神格外冷漠,竟仿佛湖面的冰层,带着慑人的寒意。太子心脏急促跳动:“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犯了何等罪过,那些兵器以及巫蛊之物,都不是儿臣所有啊!”
皇帝死死攥紧了手,指尖一点点因为用力而发出青白色:“那些东西就藏在你府上的马厩之下,难道有人能够趁着你不注意,悄悄在你自己的地盘上放上那些东西吗?!不要再装了,你这样的不孝子所说的一切,朕都不会相信的!”
“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如今只求父皇好好想一想,这么多年以来我何尝做过这样忤逆犯上的事,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构陷啊父皇!我的太子府来来往往上百号人,不知道谁是哪里派来的,儿子日夜生活在那些人的监视之中,日不安寝、食不知味,简直是生不如死!很多人都盯着我的太子之位,想方设法要把我拉下来,这次的事情就是明证!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藏那么多武器,又怎么可能用巫蛊之术还暗害父皇——”
太子痛哭流涕,悲伤不已,扑过去死死抱住皇帝的靴子。
皇帝的手不停地颤抖,渐渐握紧了黄梨木扶手,眼底慢慢涌出了一片血腥之色。
如果没有乐嫔的事儿,他没准真会相信他,可一个连自己妃嫔都要勾搭的儿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的儿子……能相信吗?从前太子虽然喜欢沾花惹草,可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没有人不是这么过呀,他以为太子过些年就会变得沉稳。更何况太子妃是个端庄高贵的女人,她对太子一片痴情,总能感动他、把他带回正道儿上来。没成想这两个人串起来在家里捣鼓巫蛊之术,又备下了盔甲武器,巴不得自己早死。
哼——这才是真正的不孝子。
皇帝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厉声呵道:“把这个逆子给朕带下去,即日起幽禁于太子府,着刑部、大理寺会审!”说完,他一甩袖子,起身离去。
太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父皇!”
他完了,全都完了……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如同一滩水,笔直朝地上瘫了下去。
萧冠雪正在饮宴,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他的目光微微一凛,随即又浮起一丝笑容,感叹道:“动作可真快,让人几乎都反应不过来。”
这种阴谋手段,要的就是雷霆霹雳,慢一点都会走漏风声。
身畔美人依旧是一派温婉可人的模样,依入紫衣侯的怀中:“侯爷,操心那些烦恼之事做什么,好好饮酒、寻欢作乐才是。”
萧冠雪缓缓垂下头,目光落在怀间美人的身上。
这美丽的女子清丽脱俗,眼睛却又不知不觉带了一点媚,叫人心里痒痒的,就像是记忆里的某个人。
唱戏的是顾流年,局却必定出自于江小楼的手笔。这女人性情阴晴不定,看似繁花如锦,却是心如蛇蝎。
只可惜她复仇心切,这场局做得太急,突如其来的陷害看起来迅捷有力,却并非无懈可击。
江小楼,谁输谁赢,恐怕还不一定……
江小楼正在书房里作画,突然落入一个散发出淡淡药香的身躯,她一时微笑起来,侧头正巧对上他的眼睛。
“太子被废为庶人,你是不是很开心?”他轻笑着问道。
阳光透过窗格照了进来,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竟然现出几分妖异的美感。
江小楼只是勾起唇畔:“你也太小看萧冠雪了,他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我越是逼迫太子,他越是要向我挑战。”
她的容颜平静柔和,丝丝秀发卷入他的衣襟。只要望着她的面孔,心里便会有一种默默的温情浮动,不由自主地,他的亲吻落在她的唇畔,她突然惊呼一声,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滴墨汁落在了宣纸之上,将那一幅眼看就要完工的山水画彻底毁之一旦。江小楼轻轻蹙起了眉头,独孤连城却从她手中接过毛笔,寥寥勾勒树下,墨点化为一尊顽石。
江小楼这才松了一口气,这画是要送给安筱韶的礼物。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萧冠雪非常喜欢剑走偏锋,只怕他会另有打算。”
江小楼望着独孤连城,眼神变得越发温柔:“是,我在拭目以待。”
太子出事之后,短短三天内无数大臣都上了奏章,落井下石说太子早有不轨之心,求陛下重惩。很快皇帝的案头就落满了奏章,矮小的一摞是请求他原谅太子,而高高的一摞则是叙说太子的种种罪行,其中甚至有不少曾经十分亲近太子的家族。
皇帝原本格外笃定,看到这些奏章心中却不由自主起了疑。如果朝中一面倒的都说太子的好话,皇帝自然会认为太子收买了群臣,如果一面倒的说太子的坏话,那也一定有问题。太子毕竟经营多年,为何刚刚出事就墙倒众人推,这些人当中不少已经跟了太子多年,他们是不是被人收买了?
皇帝思前想后,原本想要赐死太子的诏书终究没有出手。良久,他吩咐人道:“来人,招太子府那些随从,朕要亲自审问。”
审问的结果确认无疑,这些人依旧一面倒地践踏太子,诉说他的种种恶行,甚至加油添醋,百般抹黑。皇帝立刻将这些人全部下狱,预备将他们严刑审问一通。然后给太子下了一道圣旨,责令他在府中待审,却撤去了原本看守严密的禁军。
萧冠雪带着消息赶到了太子府,此刻太子已经被幽禁在府中足足三天了。等待他的并不是被幽禁已久的太子,而是神情慌乱的仆人,箫冠雪蹙起眉头:“太子殿下呢?”
“这,这……”
太子府的管家面色难看,用手指了指屋子的方向:“晌午的时候太子就把人全都赶出来了,一个人不知道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奴才们要进去,却被他痛骂一顿……”
箫冠雪径直丢下了他,快步向屋中走去。书房的门窗紧闭,他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太子伏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手中还紧紧的攥着一只式样精巧的瓷瓶。
“太子殿下,陛下已经宽恕你了,快起来随我入宫谢恩去吧。”箫冠雪开口道。
太子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箫冠雪眼眸眯起,瞬间察觉到了不对。他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太子的肩膀,太子竟然如同一尊石像一般,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瓷瓶咕噜噜一直滚到了他的脚边,阳光下发出诡异的光彩。
太子妃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殿下——”下一刻,她向太子扑了过去。
太子大睁着双眼,面孔惨白,早已经没了呼吸。
太子妃凄厉地惨叫一声,萧冠雪蹙起眉头,他讨厌女人的惊叫,尤其是这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吼叫。现在的太子妃已经不复往日的骄傲矜持,面色落魄得仿佛天都已经塌了。在任何的威胁面前,她都可以从容不迫地等待时机,因为她知道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对方越是步步紧逼,他们的赢面就越大。
但成功的前提是建立在太子还活着的基础上,她保持冷静的最重要一点……是她的丈夫还活着啊!
太子……太子早晨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她的手颤抖个不停,拼命地摇晃着太子,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世界上是绝对不会出现奇迹的,死人就是死人,不管如何呼唤悲鸣,哪怕把老天都哭得动容,他也活不过来。
箫冠雪将那只瓷瓶重重放在了桌子上:“太子妃,太子已经死了。”
“不,你说谎,你说谎!”太子妃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瞪大的眼睛弥漫着无限的恐怖。原本俏丽的面孔早已失去了冷静,变得歇斯底里。
萧冠雪只是静静望着她,难掩眼底的嗤笑。
到底是个女人,哪怕心思再深沉,当她宁肯为之付出一切的丈夫死去的时候,她也会随之彻底疯狂。这就是女人和男人最显著的不同,古来只有殉夫的女子,从无殉妻的男人。
太子一死,太子妃也彻彻底底地完了,真正的釜底抽薪。
太子妃意识到了什么,努力压抑住脸上那种痛苦。她仿佛是一条被人捕捉上岸的鱼,静静蛰伏着等待重新跃入水中的机会,谁知却在紧要关头被人丢进厨房,身上的鳞片一点点被人活活剥掉,只剩下满身血淋淋的鲜肉。那种痛苦,简直要把得全部心神都撕碎。她瞪着箫冠雪,神色凄厉:“殿下是怎么死的?”
箫冠雪看着她,神色从容、冷静。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能保持唇畔那丝可恶的微笑。在惊慌颤抖不知所措的太子妃面前,他冷静到几乎没有人性的态度叫人觉得害怕。
“很简单,一定有人抢在我前头赶到了太子府。太子殿下认定自己必死,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一瓶鹤顶红,倒也没有痛苦。”
不,不可能,她已经再三提醒过太子他们还有机会,绝不会!
太子妃的脸孔渐渐的扭曲,她一句话都不说,站着发抖。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的知道是谁刺激了太子。太子本可以脱罪的,可是有些人早已经预料到我会这么做,抢先一步让太子陷入了深深的惊恐当中。”
表面上汲汲营营,内心却无比孱弱。太子妃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若非她在背后谋划经营,他早已经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可他的骨头太软,不管表面上多么风光,永远也抹不去内心的忧虑惊惧。
身为大周储君,他时时刻刻都处在畏惧和痛苦之中。
太子妃已经慢慢依着墙壁坐倒下去,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箫冠雪只是用一种轻蔑而且冷淡的眼神看着太子的尸体,他感觉到很失望。太子本来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也是一面挡风的墙。可惜啊可惜,这堵墙居然是泥土糊成,根本脆弱不堪。
箫冠雪勾起唇畔,微微一笑:“告辞了。”
太子妃并不在意萧冠雪的离去,她此刻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是孤身一人在书房一直待到晚上,管家早已得到噩耗,赶忙派人进宫去报,皇帝大为震惊,一时竟然卧床不起,甚至连是否给太子入殓和办理丧事都来不及吩咐下来。管家预备先把尸体安顿好,可是太子妃却格外冷静地不许任何人来动太子的尸体。如此一来,他们便只能在屋子外面观望着,希望这太子妃什么时候累了、渴了,他们就能够趁着间隙替太子收殓,总不能就这样任由太子殿下的尸体在这里一点点的腐烂吧。
熬到半夜,太子妃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管家实在没法子,悄悄挑选了四个人一同进了门。
当仆人们进来抬太子的时候,太子妃以一种异常可怕的眼神盯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太子殿下正在休息,你们要惊扰他吗!”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个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管家眼看着事情越来越糟,赔着小心道:“太子妃娘娘,怎能让殿下一直躺在冰冷地地上,不如奴才替您将他送到床上去?”说完,他伸手想要去挪动太子的尸体。
谁知太子妃突然狂怒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谁让你碰殿下的?”
管家自然不敢还手,太子妃却如一个彻底失控的人一样,疯了一般将管家的头发揪住,径直扯着往地上撞击,声音极为凄厉:“下贱的东西,竟敢从我身边夺走太子,你怎么敢这么做?”她发狂一般地捶打对方,管家只觉连头皮都要被撕裂了,失声惨叫:“快,快把娘娘拉开!”他的声音越发刺激了太子妃,她拼命的用管家的身躯撞击着地板,几乎撞出一片深色的血渍。这场景实在太过可怖,人们刚开始的片刻都呆住了,待醒过神来才扑上去强行将疯了一样的太子妃扯开。
太子妃一把推开他们扑到太子身边,神情竟然又恢复了一种诡异的温柔:“殿下,有我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害你!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害你,只有我才是真心地对你好啊……”
众人都不敢再动她,因为房间里的太子妃正小心翼翼地替太子整理衣冠,神情温柔到了极点。
太子妃,这是不是疯了?
所有人都退了进去,太子妃神情温和地抚摸着太子的面颊,显得异常深情。
江小楼从门外慢慢地走了进来,太子妃听到了动静,慢慢转脸盯着她,眼神里渐渐涌动出一种可怕的恨意。
太子妃厉喝道:“站住!”
江小楼看着太子妃,面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太子妃娘娘,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太子妃将太子的尸体抱得紧紧的,一脸戒备:“不要靠近我,你这个贱人是来跟我抢殿下的!”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变得格外阴冷,“别以为我不知道,郦雪凝、谢瑜,还有你,一个个都没安好心!你们这些拼了命想要攀上枝头做凤凰的贱人,一个个都出身下贱,妄图攀附高门,全都是些寡廉鲜耻的女人!告诉你们,太子妃是我的,太子殿下也是我的!”
江小楼轻轻一笑,神情自若:“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已经死了。”
“你胡说!”太子妃极端生气,竟抄起身旁的一只花瓶,径直向江小楼扔了过去,惊声道,“他没死,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她从早到晚都没有吃任何东西,气力不济,花瓶瞬间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江小楼看到这一幕,神色变得愈发好笑,甚至带了一丝隐隐的嘲讽。
“太子妃,装疯卖傻是你逃脱惩罚的方式么?”
“你在说什么?!”太子妃浑身一震。
江小楼笑了:“我不是外面那些傻子,你骗得过他们骗不过我。做出种种痴情的模样,不过是担心太子死了之后别人会找你清算吧。不过……太子若是不死,有些话你是一辈子也不会说的,比方说——雪凝的死。”
郦雪凝?太子妃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清醒,神情也不复刚才的狂态。她幽幽地笑了起来:“那个贱人早就应该死了!太子殿下不但迷恋她,甚至打算将她接进府来!一个娼人出身,也敢进入府中成为妃嫔?原本打算送她一程,后来我想想……还是让她回去继续做青楼女子,一辈子过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最好染上些说不得的脏病,那才是最痛苦的!谁知这贱人竟然敢再次出现……那一天的宴会上,看她出现在太子的眼前,我就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碎——”
烛光下,太子妃漆黑的眼睛散发出诡异的红光,莹白的面孔显得异常狰狞。
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你。”
“那是她活该!”太子妃嗤笑一声,“江小楼,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太子只要看到她那张勾魂摄魄的脸就会蠢蠢欲动,在宴会上再次遇见,他心头竟然有了荒唐的念头,不惜与我大吵一架也要把那女人弄进府来做妃子!什么瑶雪郡主,可笑!她以为这样便可以掩盖过去的一切?哪怕重来一百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她!”太子妃扬着下巴,一字字地道。她的神情极为认真,没有半点悔恨之意。
江小楼慢慢地依着桌子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太子妃的脸上。眼前这个女人年轻高贵,拥有世间所有的一切。可惜太子妃的荣耀并不能带给她快乐和尊荣,只会带来有无穷无尽的恐惧。她恐惧着有一天别人夺走这一切,包括太子妃的地位和太子本人。江小楼并不怪她排除情敌的举动,她真正怨恨的是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对待雪凝。
“太子妃,雪凝是个身患重病的人,她只想在最后的时光陪伴在王妃的身边,难道这也错了吗?当初是太子隐瞒身份寻花问柳,给了她无穷的希望,最后希望破灭受尽苦楚。这一切悲剧的前因后果,罪魁祸首是太子,可你却不敢责怪自己的夫君,反而将一切怪罪在雪凝的身上。她是郡主,不可能嫁入太子府,可你还是恐惧,生怕她抢走太子的心,所以你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她。”
太子妃突然狂笑起来:“残忍——哈,铁钉入脑?是,是我做的,巫师说只有这样才能震住那只狐狸精!郦雪凝是如此,谢瑜也是如此,这些轻飘飘的骨头,只有用生锈的铁钉才能生生世世的震慑,让她不得转世投胎,让她永堕地狱,沉沦到底!”
太子妃的话阴森可怖,如果其他人在场一定会惊恐的浑身发抖,然而江小楼只是静静地听着,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害怕失去一切的嫉妒心,让高贵温和的太子妃变得神经质,必须要用太子新欢的鲜血才能洗清自己的恐惧与耻辱,何其可笑,何其愚蠢,何其可悲!
江小楼慢慢站了起来,神情格外淡漠:“成者王侯败者贼,太子妃……到了咱们该清算的时候了。”
太子妃盯着江小楼,突然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等你动手吗?江小楼,不要以为你什么都能办到,你不是神!”说完她径直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向胸口刺去!
一名护卫飞身上前,将闪着寒光的匕首打翻在地。太子妃用力过猛,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你——”
江小楼的唇畔轻轻勾起,:“你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会放任你死得这么痛快?”
“你想要干什么?”太子妃的面孔充满了冷嘲,“好好折磨我?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哪怕我是一个废太子的妃嫔,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郡王妃来处置!如果别人知道你来过这里,知道你对我的所作所为,连独孤连城都要受到诘难!”
“是啊,我不能杀了你,也不能虐待你。”江小楼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仿佛感到十分遗憾,“所以我不准备这样做。”
太子妃的面上出现一丝得意的笑,她永远都是太子妃,谁也不能将她如何。即便将来其他皇子登基,也应当善待她这位被废的皇嫂,彰显仁义之心。江小楼算什么东西,她也配来指责自己!思及此,她慢慢恢复了镇定的神情,好整以暇地道,“既然你什么都做不了,那就滚吧!”
“太子妃何必这样着急,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很妙的主意。既然你那么疼爱自己的夫君,生怕失去他,那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人就应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江小楼的语气格外平静,如同波澜不兴的湖水,兴不起一丝波澜。
太子妃用一种惊惧的眼神盯着江小楼,对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不紧不慢地做了个手势,一名面无表情的护卫上来,抖了抖手中的铁链,竟然将太子妃与死去的太子绑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太子妃粉面煞白,失声惊叫起来。
“这还要多亏了你刚才的举动,你不是疯了吗?疯子害怕失去太子,所以趁人不备把自己和太子殿下绑在了一起。”江小楼笑道:“除了被绑起来之外,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和从前一样,你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走动,还可以继续摆太子妃的威风。”
江小楼的笑容无比甜美,太子妃的牙齿却在打颤,疯子!江小楼才是个疯子!她咬牙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松开我,快松开我!”
江小楼叹了口气:“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我是在帮你,帮你永远和太子在一起,怎么这样紧张?太子妃不是到什么时候都不后悔的么,难道你害怕了?”
不等太子妃向江小楼扑过来,她就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一只脚跨出了门,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太子妃,微微笑道:“每天都会有人定时给你送水送饭,你非但不会死,还会养得白白胖胖。太子妃,好好守着你的夫君,从今天开始他永远都是你的了,永远。”
话音刚落,江小楼便走了出去,太子妃发狂的喊叫声在她身后响起,却再也没有任何人去理会。
紫衣侯府
萧冠雪坐在椅子上,细细思索着。江小楼不仅掌握了皇帝的心思,还彻底看透了太子。太子在被幽禁之后已经如笼中惊鸟,经不起丝毫的恐吓。也许只是短短几句话,就会成为压倒他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箫冠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没用的人啊,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翻身机会,亏得自己替他筹谋……
就在此时,一名亲信进来禀报道:“侯爷……太子府上传来消息,太子妃疯了。”
“这个女人太不理智,做了无数愚蠢的事,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萧冠雪冷淡地道。
箫冠雪毫不在意地将手中的茶盏捧了起来,可是一口水还没有进入咽喉,却听到亲信恭声说道:“太子妃疯得很厉害,她先是不许任何人进入房间,随后又悄悄把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尸体锁在了一起。护卫们担心出乱子,便将寻死的利器都给收了起来。天气渐渐热了,尸体越来越烂,越来越臭,太子府再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院子,吃食都是从窗户外头往里丢的……”
“果真?”萧冠雪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是,后来奴才听人说,整日里和腐烂的尸体同床共枕,使得太子妃整个人狂躁不已,又经常大声哭叫个不停。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惨叫起来,当护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发现她在拼了命地啃咬自己的手腕……好像是……好像试图把血肉从那锁链里挣脱出来——”
萧冠雪的神情慢慢冷寂下来,良久没有说话,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恶毒啊,江小楼——”
太子妃不是深爱太子么,江小楼就成全她,让他们一辈子在一起。生也好,死也罢,哪怕只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太子妃发狂是必然的,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忍受那种腐烂的味道和濒临死亡的痛苦。在足以叫人发疯的等待中,再偏执的感情也会沦为残渣。太子妃最后疯狂的举动,说明她的心里防线已经崩溃了。这不过是刚开始而已,不管她如何挣扎,都要和那具尸体永永远远在一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身体上的惩罚都要可怖。
没有人比江小楼更恨太子妃,她可以原谅任何人,却唯独不会原谅太子妃对郦雪凝的所作所为。
箫冠雪眼看着热茶一点点凉了下去,神色也变得淡漠下来。
亲信小心问道:“侯爷,咱们就这么干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箫冠雪淡淡一笑:“太子妃有今天都是她自找的,没这个能耐就别去捅马蜂窝,被蜇得生不如死还能怪谁?”
对方不由自主垂下头去,虽然他对江小楼并不了解,可是眼看着这位明月郡主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她对太子妃的惩罚,已经超过了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全部想象,比世间任何的酷刑都要可怖千倍、万倍。
也许下一个……就要轮到萧冠雪了。
江小楼并未立刻回醇亲王府,而是去了庆王府看望世子,赫连岳虽然还不能说话,可是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水汪汪地看着江小楼。
庆王妃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神情格外爱怜:“烧也退了,希望他能很快好起来。”
江小楼微笑道:“母亲放心,大夫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世子已经康复大半了,很快就能痊愈。”
庆王妃握紧了赫连岳的手,对方则腼腆地笑了笑。
朝云走到门外张望了一下,神情间似有焦灼之态。江小楼走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郡主,小蝶姑娘她……”
“小蝶怎么了?”江小楼这时才想起刚一进府小蝶就不见了踪影。
朝云脸上露出格外为难的神情:“郡主,小蝶姑娘正在卫风那儿……”
江小楼脸色轻轻一变,瞬间明白了什么,不觉含笑点头:“多谢你告诉我。”
江小楼快速赶到卫风的院子,迎头就有一只包裹被扔了出来,旋即便是冷冷的声音传来:“你现在就滚,永远不要再让我瞧见你!”这声音自然是小蝶的。
江小楼脸色微微一沉,快速迈进屋中:“小蝶,你这是做什么?”
卫风蜷缩在地上,脸上甚至被抓出了两道血痕,他瑟瑟发抖着,却是一言不发。看见江小楼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除了回门,这还是江小楼第一次回庆王府。小蝶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江小楼还以为她做什么去了,原来是跑到了卫风这里闹事。
江小楼神情难得不悦:“小蝶,你到底要干什么?”
“小姐,奴婢要叫他离开王府!”
这丫头永远这样冥顽不灵,江小楼看着小蝶,神情中难掩失望:“小蝶,卫风是安小姐请来的客人,他如今只是暂住王府,王妃都没有开口,还轮不到你来赶人。”
江小楼有她自己的道理,安筱韶将卫风寄存在这里,小蝶却在没有知会自己的情况之下做出这种决定,实在是没有规矩。
小蝶满面都是恼怒:“小姐,从这小子来到王府,咱们就没有一天太平的日子!奴婢才不信他是什么柔弱的孩子,分明就是箫冠雪的奸细!再也不能让他留在王府了,否则王妃和世子都会有危险的——”
不过是老生常谈,没有丝毫新鲜的证据。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回世子落马,还是卫风救了他,你都忘记了吗?”
小蝶一时语塞,似是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巴却又说不出口。不管她如何呵斥打骂,卫风都是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任何还手的迹象。小蝶打也打累了,骂也骂累了,只想赶他离开。可是不管她怎么说,卫风都坚持不肯走。而这样的坚持,恰恰触怒了小蝶,令她更加暴躁不安,甚至觉得血液中隐隐跳动着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那是嫉妒,当然还有出离的愤怒。
江小楼看出了异样,却只是冷声道:“小蝶,我已经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擅自作主,不管卫风做错了什么,这个家中能做决定的只有我和王妃,不是你。”
小蝶看着江小楼,眼睛通红:“小姐,奴婢一切都是为了您着想。”
“不,你不是。你只是因为楚汉离开了,心头感到愤懑不平,将自己失落的怨恨全都转嫁到了卫风的身上。你认为楚汉因为他才离开你——但这是两回事,卫风在不在,楚汉的心中都只有雪凝一个人。他不爱你,不管你是否承认,这是事实,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江小楼一针见血,即便这话听起来无比残酷。
如果楚汉真的对小蝶有感情,他是不会选择逃避的。小蝶却不愿意看清这一点,只是一味地替自己找理由。江小楼从未帮助过卫风,可在如今的小蝶看来……自己的行为是一种偏袒。
小蝶的嘴唇都在颤抖,神情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痛心疾首道:“小姐,这么多年来奴婢一直跟着你,难道你对我没有半点了解吗?如果我有哪里做错了,要打要罚我都绝无怨言。可是今日我一定要将这卫风赶出去,哪怕你怪我也是一样!”她说完便将卫风拼命地往外推,而卫风的眼泪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那泪水瞬间刺痛了小蝶的心,她变得更加暴怒:“快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小蝶!”江小楼突然开口,神情格外冷漠。
小蝶满脸的泪痕:“小姐,难道在我和这少年之间,你要选择他吗?”
江小楼看着小蝶,她多想告诉对方,不管在什么时候她在自己心中都远比卫风重要得多。可这番话绝不能在此刻说出来,所以她只是神色冷淡地道:“在任何时候,不要质疑我的决定。”
看到江小楼如此冷漠无情,小蝶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她盯着对方,长久没有动作,旋即突然发疯一般跑了出去。江小楼看着她离去,目光转而落在卫风的身上。
有这样一刹那,卫风几乎在那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冷漠,但很快,她的面上浮现一丝带着安慰的笑意。
“起来吧,没事了。”那声音极端的柔和,让人如沐春风。
卫风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小姐,都是我的不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小蝶姐姐也不会这么伤心。”
“她伤心是因为楚汉,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看卫风脸上还是一副内疚的神情,江小楼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一同去醇亲王府吧。”
“可是小蝶姐姐她……”
“小蝶是小蝶,你是你,不能因为她在就把你赶走。我已经和筱韶商量过,你再留一个月,她会另外找地方安置你。”
听江小楼这样说,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卫风脸上不免露出难过的神情。而江小楼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她的身上有一种栀子花的香味,清新却又带着淡淡的冷意,让人不自觉的浑身酥软。卫风目送江小楼离去,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衬着他脸上的伤疤,愈发显得诡异。
醇亲王府
独孤连城听说江小楼把卫风带了回来,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笑道:“为了一个跟你无亲无故的少年气走小蝶,值得吗?”
江小楼轻轻一笑,目光慢慢变得柔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当然他得有足够的价值……”
独孤连城眼眸轻轻一闪,笑意越发深了:“我相信,他一定很有价值。”
江小楼扬声道:“来人。”
“是,王妃。”
“我吩咐你们跟着的,人在哪儿?”
“回禀王妃,小蝶姑娘一个人去了护城河畔,从黄昏一直徘徊到晚上。”
江小楼轻轻一叹:“随我去看看吧。”
她刚刚走到门口,却突然一件披风兜头罩了下来,她微微一怔,正巧望进独孤连城的眼睛,他就着披风把她搂紧,细心地替她系好,才道:“有什么事不要放在心里,说出来比什么都管用。”
江小楼的眼底不由自主浮现起一丝暖意,小蝶跟了自己这么久,竟然都不懂她的心,独孤连城却能一眼看透……
待江小楼来到护城河边,小蝶果然在那里转来转去,脸上充满了迷茫的神情。
江小楼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小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惊得倒退了半步,江小楼笑了笑:“你还是这个脾气。”
小蝶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姐,奴婢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说完,她竟扑到江小楼的怀中痛快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时俱下,转眼打湿了她的衣裳。
江小楼失笑,在她的耳畔低声地道:“小蝶,你是我的妹妹,为什么要离开?我做任何事情都有理由,请你相信我。”
小蝶抬起眸子,依旧是泪眼汪汪:“可是楚汉他……”
江小楼唇畔笑意更加温柔:“楚汉这个人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他个性粗豪,乐于助人,尤其怜悯弱小,从他收留那些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心肠太软了,很容易就会被人打动。所以他从始至终站在卫风那一边。你的行为非但不能将他从卫风身边拉开,还会让他更加远离。”
“小姐,奴婢是真的觉得卫风有问题啊。”
江小楼的笑容变得格外温和:“我知道,但你现在要做的是跟我回府向卫风道歉。”
小蝶立刻变色:“不,我绝不道歉!”
江小楼看她眼泪摇摇欲坠,一副受到委屈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到现在都不知道错在哪里,白白跟了我这么久,教你的东西是一点儿都没学到。”
听到江小楼这样说,小蝶不由自主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小楼不紧不慢地道:“卫风的确是个很重要的人,但你今天的举动是在打草惊蛇,如果不是我把你斥退,肯定会惹出大麻烦。原本你想要把人赶出去,可这样一来他必定会用其他方法接近咱们,还不如放在身边看着。现在乖乖地和我回去,明白了吗?”
小蝶心头瞬间闪过一丝亮光,顿时明白过来,破涕为笑:“好,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江小楼松了一口气:“回去以后继续保持原样就好了,不必因为我的话对他改变态度,反而容易招惹怀疑。”
回到醇亲王府,江小楼立刻招来卫风。小蝶却还站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江小楼道:“刚才我向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小蝶咬了咬嘴唇,盯着卫风一言不发。
卫风眼睛闪了闪,连忙道:“小姐,都是我的不是,不要怪小蝶姐姐!”他的态度是那样的自然而温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天真少年,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算计和阴霾。
江小楼的眼睛一直落在卫风的身上,认真观察着她。
小蝶却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好半天才咬牙道:“都是我的不是,一时口不择言罢了。”
江小楼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卫风的脸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这和小蝶姐姐没关系,都是我不好!”
江小楼神情格外温和:“好了,你们别再怪来怪去的,这事儿你们两人都有错,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小蝶和卫风都应了,卫风悄悄抬起眼皮看了小蝶一眼,然而对方却根本不看他。他微微一笑,小蝶不过是碍于江小楼的面子与自己和解罢了,并非真心道歉。
江小楼目光显得格外幽静:“如今世子已经渐渐痊愈,王妃让我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也许当时世子会摔的更重……所以她特地派人送来许多礼物,我已经命人放在你的房间里了。”
“能为世子尽一点心力,卫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卫风虽然是个孩子,说起话来倒头头是道,十分讨人欢喜。
江小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卫风恭敬地退了出去。
目送着卫风离去,小蝶情不自禁地悄声道:“小姐,这卫风真是深藏不露。”
江小楼却突然向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小蝶身体一震。江小楼的目光扫向窗户的方向,小蝶瞬间会意。只听见她语气略带着嗔怪道:“你怎么又来了?卫风不过是个孩子,偶尔做错了些事,你也不用太计较。你是大人了,应该学会宽容。回来的时候不是答应过我,要和卫风好好相处么?背后论人长短,又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小蝶眨巴了一下眼睛,语气里格外不悦:“是,小姐,奴婢明白了。看在您的份上,奴婢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江小楼目光变得越发沉静,似是无比欣慰:“这样才对。卫风这个孩子我真的很喜欢,如果世子病愈,我准备向安小姐讨个人情,把卫风送去给世子,长长久久地做个伴读。跟着世子好好读书学武,对他将来的前途也很有好处。”
小蝶只好附和:“奴婢没有异议,一切照小姐的吩咐就是。”
两人不再说话,小蝶走到桌边,垂头收拾桌上的茶盏和糕点。过了良久,江小楼才轻声道:“你跟我来。”
小蝶一路随着江小楼进入内室,才听见她道:“刚才有人在外偷听,所以我才会说那番话。”
“小姐,这是……”小蝶不解地道:“难道说卫风他……”
江小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明白就好。”
“我是真的不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哪里来这么多心思。从前我也曾经多番试探过他,可是半点马脚都不露,真是叫人觉得可怕。”
如果不是当真无邪,就是演技太好。
江小楼轻轻叹息着:“这世上有很多心机深沉的人,我们都能提早做好防备。可是谁会去怀疑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小蝶,你这个年纪都在做什么?”
小蝶想了想:“我?那时候我还在国色天香楼里做刷碗、洗衣裳这些粗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后来跟了小姐,奴婢才渐渐懂事。”
红烛发出噼啪一声响动,江小楼琉璃般的漆黑眼珠闪过一丝困惑:“是啊,一个孩子……纵然聪明绝顶、体察人心,也绝无可能半点马脚都不露,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他能做到这样滴水不漏,甚至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如果这么容易就让你看穿,箫冠雪还会将他派来你的身边吗?”
江小楼的唇畔忍不住带了淡淡笑意,径直向对方望过去。独孤连城从门外走了进来,深沉的眼底似乎有火光流动:“箫冠雪在你身边特意留下了这么一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绝不只是找一个间谍那么简单。”
江小楼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是间谍又会是什么?”
“或许是……”独孤连城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却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你从何时开始怀疑他的。”
江小楼笑道:“从庆王突然中风开始。不错,这样光华耀眼的孩子招来男人的觊觎也是寻常事,可偏巧就撞在了我和安筱韶的手里,还是由蒋泽宇和吴子都引出了这一切。这两人都是我的死敌,按照我的性格,即便安筱韶不开口,我也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箫冠雪利用筱韶的同情心将他送入庆王府,庆王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竟不顾伦常……他素来身子骨很硬朗,却突然中了风。世上无数巧合的事都撞在了一起,由不得我不怀疑,哪怕这少年聪明绝顶、毫无破绽,我也一定要找出他究竟是哪儿不对。”
小蝶瞧见小姐和王爷说话,轻轻一笑便退了出去。
江小楼站起身预备解下发上钗环,不想一脚踩在裙裾上,整个人向前摔倒。独孤连城一把牢牢抱住她的腰,她发间的白海棠簪子瞬间落了下来,洒下一头青丝。她的手无意中放在他胸口上,感觉到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
柔和的烛光映在面上,她的颊畔不由浮起一丝嫣红,笑容轻轻展开,比鲜花更娇艳。
他的心跳莫名变得更快了,有种难以隐藏的温柔丝丝流淌出来,顺手把她搂紧了些,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烦恼的事情现在都不要想了……”
城中很快开始流传一则传言,事情的起源很简单,乃是一个酒徒在大街上烂醉如泥,说起过去的风流韵事。刚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不过就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可是慢慢的,人们不这么想了。
他说得活灵活现,甚至可以描述出每一个细节。好事者追问他那段故事,他也毫不推搪,只要给酒喝就愿意从头到尾讲一遍。
“就在二十多年前,我曾经遇到一个老婆子,她说家中有女儿得了怪病,按照神道的说法,必须找到一位居于城南的董姓男子,哦,还得属鸡……方可以解除她女儿的灾厄。我一时贪财就随她前往,中途换了两辆车子,他们趁我不备突然将我打昏,藏在箱笼里过了数重大门。箱笼一开就见到漂亮的亭台楼阁……我心里惊慌不安,索性问那老妇人是哪里,她居然回答是天上!”
“啊……真的吗?”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神情越发兴趣盎然。
“当然是真的!马上就有人来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又给我换上华美衣裳。进了内室……哎呀,居然有一个绝色美人走了出来……我与她春风一度,临别时这仙子还特意赠我很多宝贝,还特意叮嘱我切不可将此事传扬出去!”
“老天,当真吗?那你是真的去了天上?”
“什么天上?!那绝美的佳人就是老侯爷的夫人夏兮呀。”
众人纷纷窃笑,原本大家都在悄悄流传说那紫衣侯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子,可是现在看来,皇帝的“连襟兄弟”还真多,说不准眼前这个人才是人家的便宜老爹……
“你怎么能确定就是夏兮夫人……”
“哈,天底下绝色美人不少,耳后三颗红痣的……”
话传来传去,最后传到了萧冠雪的耳中,他的笑容慢慢沉寂下去,眼底第一次现出怒意:“江小楼,如此恶毒的流言你都敢放出来,可真是胆大妄为。”
他的心腹立刻道:“侯爷,不过是一个醉汉的胡言乱语,谁也不会信的……”
萧冠雪慢慢站起身,脸上冷酷的笑容逐渐淡了,从前他可以视之为一场游戏,因为江小楼无论如何都无法动摇自己,就像猫捉老鼠可以慢慢戏弄,一直到老鼠被玩死为止。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不是那只猫,而江小楼也不是任由玩弄的鼠,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原本只有米粒大小的种子在众人的嘴巴里会逐渐生根、发芽、长高,最后变成参天大树,无法撼动。
思及此,他千念百转,隔了很久才道:“准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
醇亲王府
江小楼正在逗那只小白鼬,小蝶为它做了一件小小的官袍穿上,又教会它作揖,可爱得叫人爱不释手。
一名护卫进来禀报道:“王妃,紫衣侯晌午的时候进宫了。”
小蝶抬起眸子,立刻道:“小姐,他一定是解释去了!”
江小楼没有开口,护卫却道:“陛下极为震怒,下令逮捕那疯言疯语的醉汉……可在搜捕的时候,那人却不翼而飞了。陛下命令天策军把酒馆的酒客和说书人都给抓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护卫退了出去,小蝶试探着问道:“小姐,陛下是不是铁了心要维护侯爷夫人的荣誉?”
江小楼轻笑一声,眼眸深沉得看不清任何情绪:“与其说是维护侯爷夫人,还不如说……维护他自己的尊严。”
外界传言老侯爷不能人道,所以夏兮夫人这位绝色美人才会不甘寂寞、四处猎艳。在醉汉之后,又有无数人自称和紫衣侯夫人有一腿……这些人的存在将会给萧冠雪致命一击,纵然他今天入宫去做作了一番,皇帝也不会轻易释怀的。
小蝶正要说话,瞧见一名美人翩翩进了院子,不由笑道:“小姐,安小姐已经到了。”
安筱韶明眸皓齿,十分美丽,脸上的神情更是格外欢欣:“今天我在宫中的时候,听人说起关于紫衣侯的事……你不知道陛下那张脸气得呀!虽然萧冠雪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可陛下到底疑心病重,绝不会再信他了。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安筱韶的神情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是大家千金,从来不曾有这种得意忘形的时候。只是她极度讨厌萧冠雪,看见对方倒霉自然格外高兴。
江小楼轻轻挥着手中的象牙扇子,神色从容地道:“你猜猜。”
“一定是假的,是你故意捏造出来的是不是?”
江小楼眼眸里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否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这回萧冠雪可彻底栽了!”安筱韶瞧着小白鼬憨态可掬,便也伸出手去抚摸,谁料刚刚挨近就被咬了一口,她轻呼一声,血珠子登时冒了出来。
小蝶忙不迭地去找药,安筱韶登时苦着一张脸,江小楼却笑出声来。
“你真是坏,也不提醒我一下——”
“这家伙看起来温顺,实则凶悍得很,平日里只肯听少数人的话,谁叫你这么眼巴巴地扑上去了?”
小蝶已经找到药,成功替安筱韶止了血,她看着自己的伤口叹气不已:“唉,我真是小看这家伙了,这么小的个子,居然如此凶悍——”
“你就只是小看了这只宠物么,对紫衣侯何尝不是如此?”江小楼不紧不慢地道。
“这是什么意思?如今陛下已经怀疑他的身世了,他最重要的倚仗不就是这个吗?”安筱韶摸着吃痛的手指,神情充满不解。
“你以为萧冠雪会坐以待毙?不,他当然不会。如果他遮遮掩掩或是私下派人处置,陛下一定会怀疑夏兮。可是他偏偏若无其事……因此陛下只会当成有人故意诬蔑。所以筱韶啊,你还太嫩了一些。”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安筱韶在说话的时候开始用咱们这两个字,显然她觉得江小楼和自己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江小楼笑意暖如春风:“太子殿下倒台之后,三殿下活动越发频繁。他和顾流年的蠢蠢欲动陛下都看在眼中,自然要下手的。萧冠雪非但不会因此收到连累,反而会收到嘉奖。”
安筱韶脸上露出一丝惊疑的神色:“你是说…”
“我是说,萧冠雪又要春风得意了……”
江小楼猜的半点不错,皇帝对紫衣侯大肆封赏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流水一样的礼物送进紫衣侯府,看傻了所有人,大家心里都犯了嘀咕,萧冠雪既然不是皇帝的儿子,陛下为何还如此照拂?
小蝶显得极为不安:“想不到小姐的一番布置,反倒成全了他。”
江小楼神色柔和如水:“凡事有得必有失,我只是在陛下心中种下一颗离间的种子,待到合适的时候自然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天气越发热了,花园里蝉鸣的声音响彻,越发扰得人不能好好休息,江小楼从美人榻上起身,小蝶连忙端了水晶葡萄过来:“小姐,又被吵醒了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窗外,道:“的确是很扰人。”
“是啊,奴婢已经赶了一回,这些蝉就是赶不走。”
江小楼起身梳妆,目光落在晶莹的葡萄上,笑道:“这是——”
“是王爷派人送来的,说是今年的新贡。”小蝶脸上露出笑意。
江小楼点头,神情多了三分发自内心的温度:“王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书房。”
江小楼刚刚到了书房院子外面,便见到卫风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她眼眸瞬间暗了下来,袖子里的手不经意间攥紧了:“怎么了?”
卫风看见江小楼,登时吓了一大跳,如同白天撞见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江小楼一眼瞧见卫风的脖子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她张了张嘴,仿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卫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强忍住眼泪道:“没有,不过是我打碎了一盏茶,被醇亲王骂了两句而已。”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悄悄观察着江小楼的神情,她仿佛刹那间被闪电击中,眼里难以抑制的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那是怀疑,发自内的怀疑。
是人都会怀疑,尤其是疑心病很重的江小楼。卫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垂下的嘴角越发显得悲哀,眼底的深处却出现了一丝嘲弄。
感情再深厚的夫妻,也没办法承受可怕的疑心。
卫风一咬牙,竟然站起身飞奔而去。,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江小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唇畔却慢慢浮起一丝冷笑。
江小楼推门进去,独孤连城正在看奏章,她微笑着道:“连城,你和卫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江小楼外表很随和,实际却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也许是有过被人背叛的经历,所以按照她从前的做法,若是怀疑了某人绝对不会亲口问出来。但今天她不但问了,还问得直截了当。
独孤连城看着她,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一般明亮温暖:“你说呢?”
“我可猜不出,不妨把人叫进来问问?”江小楼轻咳一声,眼底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蝶看了看这对夫妻,越发不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刚才那情形谁看了都会误会,怎么偏巧小姐就若无其事的。
卫风没想到自己刚回去就又被召回来,脸上满是压抑的不安。
“小姐,我……”
江小楼看着他,神情慢慢变得郑重:“刚才在书房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害怕恐惧,真的是打碎了茶盏吗?”
独孤连城的目光落在卫风的身上,难掩眸子里的冷淡。
卫风的肩膀在颤抖,声音却极为坚定:“是,小姐。不过是一点小事,不值得您过问。”
他很害怕,害怕到连肩膀都在微微的颤抖,仿佛在竭力掩饰着某项事实。
江小楼的眼底仿佛有怒气在聚集:“如果真是小事,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卫风忍住眼泪:“都是奴才的不是,是奴才笨手笨脚的,请您不要怪罪醇亲王。”
江小楼眸子里仿佛点染了寒气,看着格外冷清:“你说的都是真的?”
“绝不敢……绝不敢有半句谎言。”卫风只是低着头,仿佛要把头一直埋到地缝里去。
眼看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江小楼便挥了挥手,叫卫风退了下去。
从这天起,独孤连城便都是在书房歇息,外人瞧见心中难免起疑,这新婚夫妻都是蜜里调油的,怎么换到他们身上就变了味道……有心人回忆卫风之前从醇亲王书房里出来时候的神情,自然开始有了很丰富的联想。
江小楼在走廊下看了一天的书,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身上,给她白皙的面孔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不知不觉地,她竟然靠在椅子上,轻轻合上眼睛小憩起来。
卫风走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左右四顾,并未见到小蝶的影子,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随即他确定四周的确没有人在,便轻手轻脚的走近了。
江小楼的呼吸很轻,睫毛长长的,睡着的时候少了三分冷漠,变得越发温柔动人。
卫风把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极为小心翼翼。江小楼睫毛抖动了一下,卫风吓了一跳,几乎以为她就要苏醒,谁知她稍稍侧了下脸,又睡着了。
她的侧颜格外的宁静,看起来像是个单纯的孩子。
卫风忽然觉得一股蓄积已久的毒忽然在胸口裂开,轻轻地、一点点地靠近了她,越靠越近,就在他的唇几乎就要落下去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斥:“你干什么!”
卫风吓了一跳,一下子转过身来。独孤连城满面冰霜地站在门口,目光几乎冷凝成冰。
卫风一张脸瞬间没了丝毫的表情,而江小楼微微一动,清醒了。
外袍一下子落在地上,染了尘埃。
独孤连城难掩眸子里的冷芒:“小楼,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刚才在做什么?”
江小楼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出了什么事?”
“我……我……”卫风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是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独孤连城眼底含着厌恶:“我亲眼瞧见这孩子刚才欲对你不轨——”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江小楼愣住,旋即唇角隐约泛出笑意,最后甚至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连城,你太紧张了。你瞧,他不过是在给我披上外衣,是你误会了。”
江小楼这样的说法,似乎彻底激怒了素来性情温和的独孤连城。
卫风心头冷笑,江小楼是个聪明的女人,但这种女人往往习惯自作聪明。一个男人性情再好,也没办法容忍妻子如此置疑自己的判断。独孤连城明明亲眼瞧见卫风试图做什么,可是江小楼却不相信,这也难怪,世上谁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江小楼睡着了,她没有亲眼看见,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独孤连城的说辞。
可是独孤连城却出乎意料的坚持:“我亲眼瞧见难道还会做假不成?小楼,你不要被这样一个骗子给骗倒了。”
江小楼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她看了一眼卫风,而卫风却瑟缩着肩膀,几乎快哭出来的模样。
“小姐,我……我真的没有。”
他的神情格外诚恳,满心的祈求与哀怜。
独孤连城一字字道:“很抱歉,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留在王府,我只能将他赶出去。”
卫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睫毛上挂着泪水,眼泪汪汪的模样极为惹人同情。他比女人更美丽,又拥有孩子的无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这种神奇的魅力。
“小姐,不要赶我走!我无处可去啊,如果要我走……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卫风的恳求极为悲情,他是一个男孩子,说话的语气却比天底下任何一个美人还要柔美。
江小楼面上仿佛无限同情,开口道:“我当然相信你。”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独孤连城道,“从前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万万想不到你对卫风也……上回在书房我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小楼,你在说什么。”
独孤连城似是遭受了重创,他看着江小楼满是痛心:“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就换来这样一句质问吗?”
“当天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原本我并不想追究。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让他可以继续留在醇亲王府,我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你呢,半点不知道进退,现在居然还来诬陷他,比庆王又好到哪里去?”
独孤连城用一种极度受伤的神情看着江小楼,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卫风却在悄悄打量着他们两人的神情,他的脸上存在少年独有的天真,还有一丝阴阳莫辨的柔美。这样的神情交错闪过,眼底却浮现出些许成人才有的狡黠。
江小楼冷声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若是没有证据,我何至于此?”说完她指着卫风的脖子道:“那天我亲眼瞧见他的颈上有吻痕,若不是你……又会是谁?”
独孤连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很失望,江小楼,我真的很失望。”
江小楼看着对方痛苦的神情,一瞬间似乎有些动容。
关键时刻,卫风怯生生地道:“小姐,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醇亲王……真的,都是我的错!”
卫风说得可怜兮兮,神情之无辜,语气之卑下,当初的谢瑜都要逊色十分。
江小楼蹙起眉头:“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熏心之辈,现在我无比后悔当初为何会嫁给你!”
独孤连城一怔,眼底浮起一丝少见的怒气:“既然你后悔,我不妨直接把休书替你写好吧。”
江小楼满面怒容,眼底的火焰像是要燃尽一切,没有丝毫作伪的成分。
卫风静静地观察着,心底扬起了一丝冷笑。旋即他听见江小楼以一种格外冷漠的语气道:“那就请郡王尽快写好,我可没有耐心再继续等下去。”
江小楼一甩袖子离去,独孤连城像是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他才转过头来盯着卫风:“现在你可满意了?”
卫风的脸上露出无比委屈的神情:“王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满满都是讽刺:“是啊,你不明白,因为从一开始接近小楼到后来勾引庆王……你都是毫不知情。”
卫风眼底冰似在慢慢开裂,瞠目结舌,不能言语,脸上的神情却仿佛快要哭出来一样。
一阵风吹过,枝叶沙沙清晰入耳,独孤连城冷冷地道:“卫风,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卫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终于裂开一丝笑意,笑容微带讥讽。
傍晚,小蝶捧着茶盏路过假山,却突然听见一阵压抑的低泣。她眉头蹙起,四下里寻找了一阵,终于在山洞中瞧见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卫风,你在这个干什么,小姐还到处找你呢。”
卫风抬起眼睛,泪眼朦胧地道:“小姐在找我?好,我立刻就出来。”
他正要钻出来,头却不小心撞到假山上,拼命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生怕小蝶看出端倪似的。
小蝶摇了摇头,神情难得有了一丝同情:“你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卫风刹那间表情变得极伤心,道:“醇亲王要休了小姐,我心里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蝶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极为不安:“小姐如果被王爷休了,她以后可怎么好。”
卫风的脸上露出无比迟疑的神情:“这……这我也不知道。”
小蝶猛一跺脚:“都怪你,都怪你!现在我真后悔,当初应该坚持送走你,好过让他们夫妻之间产生裂痕。”
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竟然丢下茶盘,一下子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卫风眼睛里有复杂情绪飞快地闪过,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劝说道:“小蝶姐姐,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去弥补。”
“你如何弥补?王爷那个人我很清楚,他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是个极坚毅的,若没有下定决心,他绝不会说出休妻的话。”
“这……我走的时候,真的瞧见王爷在写休书。”
“休书?果真?!”
“是,我亲眼瞧见的。”卫风脸上露出更加凄惶的神情,“郡主很倔强,她是绝对不会先低头的。”
小蝶满脸愁容,甚至忘记了责怪卫风。
卫风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显得格外着急:“咱们想个方法约他们两人好好谈一谈……”
小蝶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人前他们都下不来台,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就好了,我这就去找她!”
“不,郡主那么倔强,她是绝对不会肯的,还不如想法子把他们骗到一起。”卫风下意识地说道,旋即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连忙道,“我怎么跟小蝶姐姐胡说起来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蝶怔了一下,却似乎认真考虑起这个主意来了:“虽然我不喜欢你,但这个主意还不错。只要是为了小姐好,我将来受到何等责怪都不要紧。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告诉小姐,就说醇亲王突然犯了病……”
卫风立刻点点头,两人便分头行动。
第一个被骗到书房的人是独孤连城,他刚进了房间,房门便被落了锁。
门外,小蝶惊呼一声:“卫风,你这是干什么?”
卫风转头看着她,秀气的脸孔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干什么,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
小蝶正要推开他,却闻到对方身上传来一股奇异的香气,幽幽钻进人的鼻腔,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卫风冷冷地看着她,勾起唇畔:“真是个蠢东西。”
独孤连城在书房内大声道:“快放我出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房间里点燃的香炉同样静静散发出一种香气,让人觉得浑身酥软,独孤连城敏锐地察觉出那是软骨散的味道,他的眼眸变得越发幽深,拍门的力气也仿佛减弱了许多。
卫风一直等到门内没有任何声音了,才微微一笑道:“王爷,我知道你武功高强,特意为你准备了加料的软骨散,迷晕一头猛虎都绰绰有余,好好享受吧。”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卫风扬身而起,在守卫森严的王府中如入无人之境,转瞬就到了江小楼的门前。江小楼轻轻蹙起眉头:“卫风,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卫风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温和的笑容,但如今看来这笑意让人觉得浑身发毛:“小姐,卫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禀报。”
江小楼狐疑地看着他,仍是微笑着,眼底却多了点警惕。
卫风轻笑一声:“今天发生的事并不怪醇亲王,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些事你早就已经说过了,不必再说一遍。”江小楼眼眸深得触目,声音如水般清凉。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卫风眼底似乎有可怕的光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江小楼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卫风,我没有传召你却突然闯入,这是要做什么?”
卫风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怒意,笑容变得越发深沉。
很快,江小楼坐回了椅子上,面色隐隐发白,她似乎想要重新站起来,膝盖却是软绵绵的,站了几次却都跌回椅子上。她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颤抖,甚至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
“为了让你上钩,我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如今,总算是没有白忙。”
江小楼整个人软倒了下去,瞬间失去了意识。
当江小楼再次苏醒的时候,眼前早已不是华丽舒适的房间,而是一间结满蜘蛛网的破庙,面前是一堆燃烧的火,还有一个神情古怪的孩子。
江小楼慢慢坐起身来,神色冷峻:“卫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风轻笑一声:“小姐,我这是在救你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江小楼蹙起眉头,指尖隐隐发颤:“为什么要把我从醇亲王府带出来?”
“醇亲王太会算计了,我在帮助你逃离他。”卫风在说这话的时候,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
江小楼盯着他,眼底不知不觉搀杂了急怒:“原来我上了你的当。”
“是啊,小姐现在才明白吗?你太傻了,不,更准确说来是心软。萧冠雪早已说过,你从来没有抛弃无聊可笑的慈悲心,所以我来到你的身边,一步一步地接近你,赢取你的信任。凡是你讨厌的人,我都会替你不知不觉的除掉,从庆王的中风,到赫连允的离开,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哦,你那宝贝的世子弟弟也是我想方设法让他坠马的。当然,我不会让他死,否则你会反过来产生怀疑。”
卫风直呼萧冠雪的名字,说明他们只是合作者而没有隶属关系。江小楼攥紧了手指,目光异常冷漠:“你一直潜伏在我的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是啊,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从前我只要笑一笑,不知道多少人为了我神魂颠倒,偏偏你太狡诈太聪明,为了不引起你的怀疑,我只好装作不懂武功、任人欺凌。”卫风轻轻叹了口气,“先驱逐你身边的高手,再想法子离间你们夫妻的感情,一路走来我可不知费了多少劲儿。”
江小楼只觉得满身冷汗都冒了出来,她不是害怕卫风,而是觉得此刻的他看起来有一丝令人惊骇的力量。
他根本不像是个孩子,从语气、神情,甚至是眼底的嘲讽,都是属于成年人的。
卫风向火堆了添了一把柴,一缕淡淡的白烟自火焰中徐徐升起,逐渐在整个破庙里扩散开来。
江小楼察觉到对方眼里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可怕。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江小楼走了过来。在他孩童般的外貌之下,隐藏着一种奇特的烈焰。他并不急着将江小楼制服,相反,他要对方在他眼前婉转呻吟,痛苦挣扎。江小楼越是恐惧、越是痛苦,他的心里便能得到一种发泄般的满足。
江小楼眼瞅着卫风的神情变得疯狂,笑容已是格外嚣张。她一瞬间气息凝滞:“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风走近了一步:“小姐不觉得我张脸很眼熟吗?噢,我忘了,或许我和弟弟生得不太像。”
“你弟弟是谁?”
“想不到明月郡主如此健忘。”
卫风蹲在了江小楼的身边,伸出手轻抚下了江小楼的脸颊,那双手如同蛇一般阴冷可怖,江小楼只觉得一阵恶心,眼中也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厌恶之色。
卫风像是很欣赏她的神情,笑了:“我的弟弟正是被你杀死的裴大将军啊!”
“你说什么?”
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这样的消息来的震撼,江小楼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卫风:“你只十三岁,而裴宣他……”
“是啊,我的弟弟已经二十二了,我怎么可能只有十三岁,这不是很奇怪吗?”
卫风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的面容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柔顺,看起来就像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少年。他低语着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他的双手就像是毒蛇一样,越来越放肆。江小楼想要推开他,可是手刚刚抬起,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她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话来。
卫风笑容迅速消失,眸光射出一股凌厉的气息:“江小楼,我是长不大的。十三岁那年,我突然生了一场病,从那时候就开始长不大了。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从此后我就只能躲在人后,甚至不敢让人知道我姓裴,因为我会成为裴家的耻辱。所以,裴弦歌就此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大年纪。我今年已经有二十九岁,比阿宣还要大了七岁,但你瞧我这张脸,永远也不会发生变化,到我老死为止,都会是一个十三岁的美貌少年。正是用这张脸,我才能成功地接近你,可爱的郡主,你说对不对?”
他的手慢慢地滑向了江小楼的下巴,贴近她道:“从前我觉得你真是很可恶,但现在看来……长得很漂亮。”
他永远停留在十三岁的身体,不过是一个意外。裴家守着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只是一个残废,发育不全的畸形残疾者,尽管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克服了内心的痛苦,可是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一直运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让他的兄弟裴宣成为世间的英雄。裴宣就是他的手脚,而他就是裴宣的大脑,裴宣高大英俊,威武不凡,战无不胜,无往而不利。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裴宣当成了自己的替身,绝不允许裴宣失败。在他的安排下,裴宣不断胜利,不断成功,从来没有失败的时候。
如果可以忍受自身的缺憾,裴弦歌也可以站在众人的眼前,可是他无法忍受别人异样的眼神。他只能拼命用自己的力量去抵抗上天,创造出裴宣的完美,就像是对老天的嘲笑,也是他心中反抗的最强音。他通过塑造裴宣,用一种移情的力量来弥补了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畸形。阿宣是那样的高大、英俊,自己却那样的聪明、狡猾,这样的组合才是最完美的。
裴弦歌太看中裴宣了,骨子里不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而是另外一个自己。这种感情投入的太深,以至于他认为可以持续一辈子,直到裴宣达到人生的最高峰。可是他没有想到,江小楼的出现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从前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自然江小楼也不会知道。他本应当陪着裴宣回到京城,可师门突然发生意外,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他已经提醒过裴宣,老实呆在京城,可对方却不肯再听他的,那个蠢孩子固执地想要回到杀戮的战场,甚至不惜和他三番四次起争执。他是裴宣的大脑,人没有大脑怎么能活下去?这个蠢弟弟压根不明白这一点,他以为可以靠着自己的武力赢得世界。
等他回来,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眼前的江小楼,裴弦歌当然不会放过她。他心中恨极了这个女人,从出现在她身边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策划着该如何让她痛苦不堪。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慢慢地靠近了江小楼的脸:“这双眸子真是勾魂摄魄,美丽极了。你说如果我用刀挖出来,然后每天放在罐子里欣赏,该是多美啊——”
刀锋越来越近,几乎在她漆黑的瞳孔里映入耀目的寒光。
恰在此刻,他“啊”地轻呼一声,手中的匕首瞬间飞了出去,他厉声道:“谁?”
一道人影迅速地从窗外飞入,施展武功与他斗在了一起。而另外一人却已经在眨眼间来到了江小楼的身边。
明亮的烛火下,与他缠斗的那张脸十分英武,正是本该告辞离去的楚汉。
卫风以那柄匕首相抗,刀剑相激,楚汉手中的长剑竟被匕首削去了一节剑尖,但卫风也没有占到便宜,他的胳膊被楚汉放出的一枚铁钉击中,血花四溅。楚汉不由大笑道:“好武功!竟然在我眼前装了这么久的无能之辈,好,让我来试试你吧!”
卫风刚准备迎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再低头一瞧,鲜血隐隐透出乌黑,他心头一惊,瞬间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也并不恋战,只是狂笑一声,突然一个翻身,凌空跃出窗户,猖狂的笑声自屋外传来:“明月郡主,咱们有缘再见!”
他的笑声渐去渐远,恍然间便消失了踪迹,楚汉转头道:“我去去就回。”说完飞快地掠身而去。
独孤连城把江小楼抱起来,柔声问道:“没事吧?”
江小楼轻叹一口气道:“为了知道这个真相,可还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独孤连城不由笑了,:“我不擅长演戏,这出戏演得可真够辛苦的。”
江小楼若有所思地道:“谁能想到卫风便是裴弦歌,我还以为裴宣这个大哥早已经在多年前就死了。”她在裴府呆的日子不短,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此人,还真是藏得秘密。
一个二十九岁的畸形人,裴家当然不会让他在众人面前出现。
他的心态早已在一天天的压抑中变得疯狂、扭曲。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有点烫。”
江小楼闻到他身上好闻而熟悉的气息,深吸一口气,才轻轻地道:“叫所有人都退出去。”
独孤连城扬声吩咐刚刚进入破庙的护卫道:“全都退出去!”
“是。”
江小楼勉强抑制住浑身发抖的身体:“快带我回去。”
独孤连城却把她轻轻放在了草垛上,俯下身去,江小楼反手搂着他脖颈,手指颤抖得厉害。
他冰凉的唇轻轻落在她脸上。
那瞬间,她心头仿佛有一层轻柔的纱被揭开了,发出压抑的呻吟。
“这个疯子。”独孤连城咬紧了牙关,虽然早有准备,但卫风真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思维,他竟然在火堆里放了……
一种浓烈的依恋在此刻化为火般的缠绵,江小楼抱紧了他。他身体渐渐热了起来,令她的颤栗越来越严重,甚至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与滚烫的肌肤。
“有我在这里。”
“恩。”
他温柔地吻住了她,越吻越深,江小楼慢慢觉得窒息,他的手指一路往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
“外面的人……”
“他们都退下了。”独孤连城轻声回答。
江小楼被弄得神智恍惚,眼前阵阵发黑,咬牙竭力抑制自己不发出任何暧昧的声音。
四周变得那么安静,安静到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她在药物的作用下紧紧缠着他,如同藤蔓缠着大树,抵死般的纠缠。他略带凉意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肌肤,一点点剥去她的衣裳,她只觉得自全身都开始陷入无力的瘫软。他的眼睛深深地凝着她,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吻狠狠地落了下来,仿佛两个人都要窒息了。
过了好一会,他笑了笑:“好些了么?”
江小楼只觉心头阵阵发软,竟然伸出手覆在他英俊的脸上,吻了吻他的唇,道:“连城,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他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江小楼,我要的不是喜欢,我要你的心,只要你的心。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任何人都不行。”
她没说话,只出神看着他,慢慢地,她微笑起来。
卫风身受重伤,一路闯进萧冠雪的府上。萧冠雪不由沉下脸道:“失败了。”
卫风将匕首一把刺入桌面,冷冷地道:“是啊,失败了。”
萧冠雪冷笑一声:“可真是没用啊,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什么从未失手过。”
卫风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萧冠雪,此刻他身上已经中了三枚铁钉,发黑的鲜血不停地往下流,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不堪,他知道那铁钉上是有毒的,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他盯着萧冠雪,目中露出冷笑:“我失败,不是因为我无能,而是因为有人出卖了我。”
“你总不会以为是我将消息透露给江小楼的吧。”萧冠雪不置可否地道。
“独孤连城和江小楼分明联合起来耍了我一通。这三枚铁钉就是他们送给我的礼物,而这件事情……除了我们两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卫风阴冷地笑着上前一步。
“江小楼疑心病这么重,她会对你有所猜疑并不奇怪。”
“不,这不可能!我这张面孔和这具身躯,从来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除了这件事,当初阿宣的死,你也应当负起责任。”乌黑的血一点点向下流淌,卫风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不多,唯一的机会便在眼前。
“你在开什么玩笑?”萧冠雪只觉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
他素来运筹帷幄,第一次遇见真正心理不正常的疯子,或者说……化名为卫风的裴弦歌疯得比他厉害得多。
萧冠雪是个清醒而理智的人,但裴弦歌如今却压根没有丝毫理智。
“你分明就是担心他在太子跟前抢了你的风头,所以才会借由江小楼的手杀死他。你找上我说是为了要替他报仇,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借我的手杀掉江小楼而已,不,是为了除掉我这个隐患,因为你畏惧我发现你的用心,所以故意将我的秘密出卖给他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已经变得阴恻恻的,格外可怖。
萧冠雪并不惧怕任何人,可是卫风并不是人,他是一个怪物,一个老天塑造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怪物。这个怪物格外年轻,永远也不会衰老,唯一会泄漏他秘密的便是自己。他不相信自己被拆穿是因江小楼的多疑,而把一切都认为是萧冠雪的阴谋。
萧冠雪情愿选择一个可怕的敌人,也不愿意选择和一个疯子对话。因为人永远无法估测疯子的大脑里在想什么,前一刻他们是朋友,下一刻他便很可能挥刀相向。
卫风的眼中露出了阴冷的神情:“现在我已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了,可是萧冠雪你也不要得意,我得拉着你垫背!”说完,他突然抽出一把长剑,闪闪的寒光炫花了人的眼睛。
萧冠雪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十数名暗卫向卫风围拢过来,这些人都是真正以一敌百的精英,也是萧冠雪身边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然而,卫风只是冷冷一笑,看起来像是个柔弱少年的身躯扑进了暗卫群众中。
他的剑光快若闪电,剑气纵横捭阖。
萧冠雪蹙眉,他知道卫风是绝顶高手,却不知道他竟然强到这个地步。
他的长剑穿过一个暗卫的咽喉,径直向后刺入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的暗卫的心脏,动作干脆利落,快得叫人心生恐惧。
萧冠雪不动声色地冷笑,左手轻轻旋动了一下花瓶,整个人便成功退身到密室之中。察觉到紫衣侯的异动,卫风勾起唇畔,就在密室即将关闭的瞬间,他已经缩成了一团滚了进去。
剩下的三名暗卫面面相觑,卫风当真是滚进去的。他缩成一团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婴儿一般大小。这样奇异的武功,任何人看见都会惊骇无比。
密室都是重重陷阱,萧冠雪当然不会让卫风找到,但是他一路奔逃,竟然数次被卫风追上。卫风明明大限将至,却像是个疯子一般拼命地追逐着他。在他身上砍下无数伤痕,萧冠雪一生得意,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不懂武功,纵然在狭窄的密道内安插了秘密高手,也都一一死在疯狂的卫风剑下。当最后一个保护者死在剑下后,他的脚步一个踉跄,竟然跌倒在地。
卫风嘿然一笑,血淋淋的长剑高高扬起,下一刻就要斩下萧冠雪的头颅,然而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旋即整个人像是化为了一具僵石。
萧冠雪神色不变,冷冷地道:“你的毒发作了。”
萧冠雪浑身浴血,身上的紫衣几乎变成了一片深黑色。他冷冷地看着卫风,笑容越来越深。
老天爷终究是厚爱他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在一个游戏里。不管是卫风还是江小楼,他们都是自己手中的玩物罢了。哈,可笑之极!
卫风攥紧了长剑,目眦欲裂:“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
他这样说着,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笔直向后栽倒了下去。
萧冠雪狼狈地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声音带着无限嘲讽:“连自己中了埋伏的原因都不知道,人家一早就算计好了,伤你的铁钉不但有剧毒,还有*的作用,他们就是要让你失去控制,狂性大发,果真是没用!”
“赢的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他轻笑起来,扶着墙壁一步步地从密室中走了出去。
密室的门再次打开,亮光传来的瞬间,“嗖”的一道寒芒刺入他的左胸。噗的一声,箭头深深刺入血肉,他惊怒之下,大喝道:“什么人?”
萧冠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烛光之下慢慢走近的人:“顾流年,原来是你。”
顾流年微微笑道:“没错,就是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跟着卫风,当然还要感谢狂性大发的他,若不是他替我开道,你身边这些暗卫怎么会尽数伏诛。”
萧冠雪冷笑一声:“顾流年,你杀了我,如何向皇帝交代?”
“你以为——没有陛下的首肯,我会这样做吗?”
“哈,原来你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过,纵然你拿了我的性命,也永远得不到美人。”他的心脏此刻已经被箭刺穿,可是说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带着笑意,极尽嘲讽。
顾流年望着他,笑意慢慢消失:“这可不一定。”
萧冠雪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得意:“真是个蠢蛋。”
顾流年盯着萧冠雪,慢慢地道:“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萧冠雪突然狂笑起来,他的笑声格外得意。
顾流年,你永远也得不到江小楼。跟那个人比起来,你不过是一条永远追在后面想要啃骨头的恶狗而已。一心以为利用了别人的你,还不知被人利用到了何种地步。
蠢货,当真是个蠢货。
似是被他的恶毒诅咒气到了,顾流年的神情无比阴沉:“将他身上的肉切下来,拿去喂狗。”
萧冠雪的笑容更深:“你以为我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吗?不,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顾流年英俊的面孔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意:“侯爷,陛下已经不再信任你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得罪的人太多,我这是提早送你一程罢了。”
萧冠雪的脸上露出一丝格外讽刺的笑意,他知道顾流年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终有一日对方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而那时候……恐怕他只会空忙一场。
他的笑容格外得畅快,丝毫也感觉不到死亡的临近似的。这一辈子他与恶作剧为伍,不管是江小楼、顾流年还是独孤连城,他希望看到这群人互相攻讦到死,现在这局已经越来越大,谁都停不下来了,最后的结局一定很精彩……
转瞬间,一柄匕首刺入了他的咽喉,眼前是顾流年淡淡的笑容:“我一定会笑到最后,可惜——你看不见了。”
醇亲王府
事情发生之后,小蝶方才知道楚汉不过是与江小楼联手演了一出戏要逼卫风现形,小蝶感到很是内疚,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汉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虽然傻,可还不蠢。那小子固然是漂亮的天上有地下无,可我还不至于被美色所惑。小蝶,你太小瞧我了。”
小蝶一张粉脸更是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江小楼远远地看见这一幕,不觉微笑:“或许这一回,小蝶可以得偿心愿了。”
独孤连城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怕未必。”
“为什么?”
“因为楚汉心中只有郦雪凝一个人,你很清楚这一点。”
江小楼侧目看他:“为什么你好像知道的比我多?”
“今天你的为什么好像特别多。”独孤连城笑道,“一个男子真心爱慕一个女孩子,他不可能毫无芥蒂的去拍人家的肩膀。”
江小楼细细想了想,楚汉从前对待郦雪凝是奉若神灵一般,不要说去拍她的肩膀,只远远瞧上一眼就已经面红耳赤、心满意足了。思及此,她不由觉得惋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的事终究不能勉强,看样子小蝶只好空欢喜一场了。”
独孤连城的亲吻落在她的发梢,神色温柔:“不一定,哪怕是一块寒冰,你一直把她捂在心口,迟早有一天会化的。”
江小楼不觉想起了什么,脸色竟然染上了一丝红晕。
接下来的时间,独孤连城似乎都很忙。往往他进门的时候江小楼已经熟睡,而他离去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
江小楼越发觉得不对,她问小蝶道:“最近这段时日,醇亲王很忙吗?”
“是,小姐,王爷每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奴婢曾悄悄派人跟着,可是王爷身边亲卫都是绝顶高手,很容易就被他们发现了踪迹,所以奴婢也实在不晓得了——”
江小楼沉吟片刻:“朝中应该并无大事发生,不过……兴许是我没有留意。”
楚汉进来禀报道:“小姐,门外有客到访。”
江小楼轻轻抬眸:“什么人?”
“顾流年,顾公子。”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江小楼轻轻蹙起眉头:“将他请到花厅来吧。”
顾流年一路被引入花厅,江小楼已经坐在上首等他。他微微一笑,走上前道:“王妃,好久不见。”
王妃二字仿若含着嘲讽,江小楼抬眸向他望过来,那双晶莹的眸子依旧闪闪动人。不,她比从前更美丽,像是一朵被人精心呵护的牡丹终于开出绚烂的花来。
他期待的夫妻疏离什么的全都没有发生……怎么想都觉得心里发酸。
顾流年发现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旋即用一丝淡漠的笑容掩饰了心头的愤愤不平:“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欢迎我的到来?”
江小楼神情十分平静,唇畔慢慢扬起一丝笑意:“顾公子公务繁忙,既要忙着清除太子余党,又要忙着得到萧冠雪的财富,怎么会有空跑到我这里来。”
顾流年轻轻一笑,径直在旁边的红木椅子上坐下,神情格外轻松、悠然:“除掉萧冠雪后,似乎你对外面的一切都不再感兴趣了。”
江小楼静静垂下眸子,笑意很浅:“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我自然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顾流年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你也是这样庸俗的女人。”
江小楼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清冽的香气盈满口中,而她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顾公子今日此来,可有重要的话要说?”
“我是来向你送请帖的。”顾流年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哦,顾公子有喜事吗?”
一张大红的烫金帖子送到了江小楼的眼前,她翻开一瞧,不觉微笑起来:“华阳公主要招你为驸马,恭喜顾公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顾流年紧紧盯着她,眸子里似乎有一丝紧张:“从前我对公主可没有这么大的兴趣,只是老朋友都已经攀附了权贵,我也不能落后才好,你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江小楼,显然还难以释怀。
在顾流年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为了王妃之位才会下嫁,可见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她轻轻叹息一声:“驸马之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求而不得,顾公子既然可以得此殊荣,我就先在这里祝福您与公主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顾流年听到“百年好合”四个字的时候,俊美的眸子不由自主闪动了一下,眼底有一种诡谲的光芒,叫人看了暗暗心惊。
仿佛他藏在心底的阴暗与嫉妒在一瞬间全被勾了出来。
不管如何压抑,喜欢的人被人抢走……都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顾流年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怨愤和嫉妒在他的心头累积,积怨成毒气,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江小楼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顾流年想要攫取权柄,最简易快捷的方法就是成为皇室成员。华阳公主深受皇帝喜爱,如果可以成为她的驸马,出入宫廷、拜相封侯都是指日可待,不是一个小小的天策军首领可以比拟。
顾流年看着她,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笑容满面道:“陛下已经将禁军统领之位交于我执掌。”
江小楼心头一跳:“禁军统领?”
“是,从今以后这皇城内外的守卫都将由我负责。”
江小楼的茶盏轻轻搁在了桌上,她看着顾流年,慢慢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皇帝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为什么要将如此大权交给顾流年,仅仅因为他即将成为华阳公主的驸马吗?不,不对!她思虑片刻,已经回过味儿来:“陛下要动三皇子!”
顾流年见江小楼这么快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不觉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江小楼神情慢慢变得冰冷:“你竟然出卖自己的主子。”
很明显,顾流年是用三皇子的性命和秘密交换了禁军统领之位。
顾流年闻听此言,不觉笑意更深:“主子?天底下谁敢当我顾流年的主子?我没有主人,也没有朋友,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
“可你毕竟和三皇子有盟约在先,你这是在他背后捅了一刀。”
顾流年轻轻叹息一声:“你也应该知道,从他动太子那一日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下场。纵然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以为陛下会那么轻易将华阳公主嫁给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用三皇子的秘密向陛下示好,他这老东西如何舍得——”
江小楼见顾流年说话毫不顾忌,感到心底掠过一阵寒意,嘴角依旧微微弯起,后背却已是密密的一层汗:“看样子,你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顾流年笑容淡漠,英俊的轮廓仿佛冰做的人偶:“我今天来,还有一桩极为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何事?”
“你可知道醇亲王近日在忙些什么。”
江小楼不动声色地道:“我夫君在忙什么,难不成顾公子知道?”
顾流年似是被她口中的夫君二字刺激到了,噎了半天才继续道:“如果你求我,说不准我会告诉你。”
江小楼轻笑一声:“顾流年,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我会随随便便向别人求援吗?”
顾流年站起身来,看了江小楼一眼,神色冷淡却斩钉截铁:“会!因为你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绝不容许任何人背着你搞什么名堂。你会不相信任何人,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之心,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也一样!如果你想知道醇亲王的秘密,好好想想我的话!”
说完,顾流年径直离开了花厅。
江小楼面色慢慢沉了下去,小蝶连忙道:“小姐,你可不要上当!这顾流年如此狡猾,保不定他有其他心思。”
江小楼一双眸子晶亮,语气轻柔:“不管他有什么心思,左右逃不过为了那把龙椅,既然他希望我知道,我又何妨走上这一趟。”
顾流年真的抓住了小姐的软肋,小蝶深吸一口气:“可万一他……”
江小楼微微含笑道:“你放心,顾流年是不会杀我的。”
接下来半个月中,一切都如江小楼猜测的那般,皇帝先是将三皇子下狱,紧接着三皇子的同党也被查出来,五皇子独孤钦,七皇子独孤彦,还有八皇子独孤曜,这三人都被拉下了水,一时竟全部被圈禁于府中,府中门人清客也都统统下狱,遭受严刑拷问。如此一来九皇子独孤豹坐不住了。他这人重情重意,心思单纯,径直冲进皇宫向皇帝申诉,皇帝格外恼恨,命人将他重责五十大板,囚禁于天牢。一连五位皇子受挫,朝中不由人人自危。表面看来,这一切的纠纷是陛下对太子的死耿耿于怀,根本原因不过是陛下怀疑三皇子党羽太多,想要给他沉重一击。
当然,给三皇子罗织的罪名是构陷太子,至于其他皇子……皇帝将他们囚禁起来,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不让他们牵涉进去罢了。知情的人心里都明白,只要风头过了,其他人都没事,唯一死定的便是独孤克。
江小楼将那张喜帖翻了出来,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神色变得凝重。
皇帝在发了那么大火之后病情越发沉重,却不肯见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反而召见了独孤连城,甚至让他留在宫中侍疾。独孤连城特意送了信回来,但江小楼心中却越发不安。许是心绪难宁的缘故,她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她厌恶地皱了皱眉:“这鱼的腥味太重了。”
“小姐,这鲈鱼没有味儿啊,从前你最喜欢这道菜——”小蝶满脸惊讶。
江小楼却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说,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楚汉。”
“是,小姐。”
“吩咐立刻准备马车,我要出去见一位客人。”
“是。”
楚汉急匆匆地去准备了,小蝶猜到江小楼要做什么,神情显得格外不安:“小姐,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江小楼轻轻摇了摇头:“不必考虑了,一切我自有主张。”
小蝶见此情形不敢再劝,却想着一定要找楚汉传个消息给宫中的醇亲王。
皇宫
皇帝生病之后,素来喜欢安静,整个诺大的内殿只零星燃了几只红烛,宫女、太监一个皆无,唯独一个人正站在床前,目光冷峻地看着皇帝。
江小楼下意识地踏前一步,顾流年却向她摇了摇头。
不要靠近,这已经是不被察觉的最近距离,越过一步都不安全。
他的眼神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江小楼轻轻蹙起了眉头。
站在床畔的人是独孤连城,可是他面上冷酷的杀气竟是前所未见。江小楼轻轻动了一下,顾流年却扯住了她的袖子,向她摇了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皇帝毕竟是君王,气势仍在,虽然眼下情势于他不利,脸上却并没有畏惧之色,他冷笑一声:“独孤连城,朕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
独孤连城注视着床上的皇帝,神情显得格外淡漠:“陛下还记得我父亲吗?”
皇帝突然脸色大变,声音也起了微澜:“德馨太子,我当然不会忘记。”
独孤连城眉眼中全是寒气:“德馨太子是死在你的手上。”
“满口胡言!”皇帝忽然暴怒,陡然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手一翻,一掌击打在床板上,“朕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你父亲是因为天命不久,才将这个位置传给了朕!”
“天命不久?”独孤连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故事,“陛下,人应当对自己诚实一些,谎言说的久了,可能连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皇帝眼中含了无尽的愤怒与伤感:“朕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兄长,那些流言蜚不过是在中伤!中伤!”
毕竟是帝王,哪怕重病在身,依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肃穆和威严。
独孤连城神情格外平静,笑容有些许的扭曲:“陛下,这个秘密是母亲告诉我的。她说高阳王野心勃勃,一直觊觎德馨太子之位,可是他偏偏没有机会登基,所以用极为阴险狡诈的手段令得太子放松了警惕,不战而胜,你想不想知道这手段是什么?”
她……竟然会说出这个秘密!皇帝的脸色已经僵如白纸,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下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独孤连城笑道:“他为了得到皇位,不惜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送给了我的父亲,命她在德馨太子身边为间,一有风吹草动便全盘告知。德馨太子对他的行动并不是毫无所觉,只因为他们是亲兄弟,所以一直手下留情,不肯斩尽杀绝。有一次,他竟命人在饮食之中下了剧毒,德馨太子及时发现,这才逃过一劫,手中握有的证据本可以将你置于死地,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你痛哭流涕地伏在他脚下,说自己的妻妾已经生下了儿子,不可以让孩子没有父亲,更不可以让先帝为自己的儿子竟如此禽兽而悲痛。他放过了你,谁知你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再的逼迫母亲早日下手。母亲在父亲身边待的越久,对他越是心折,越发觉得你狼子野心、不堪入目,所以她背叛了你,将全盘计划都告知了我的父亲。”
“父亲不仅没有怪罪她,对她恩宠更胜从前,你见一计不成,又生数条毒计,竟然以了断过去为由哄骗我娘喝下食心蛊。蛊虫在人的身体里会互相传递,母亲不明所以,与父亲同床共枕,便将这食心蛊传到了他的身上。寄主虽不会如何,可是被传递的人却是必死无疑。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设法将怀孕的母亲送出去,免得受你戕害。紧接着你派重兵将他的府邸团团围住,诛杀太子亲信五百四十二人,最后……他是被你亲手扼死,不是吗?”
有些事情独孤连城的亲生母亲知道,而有些秘密只有当初的高阳王妃,如今的皇后才知晓,这些女人居然一个个都向着他的兄长!不论他做什么,那些人永远都会奔着那人去,义无反顾!
皇帝的脸色青白交加,他没有想到独孤连城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冷笑一声,神情无比愤恨:“皇后那个贱人,竟然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好,干得太好了!”
“连结发妻子都那么憎恨你,总不会是毫无缘由的。”
“那又如何,朕是天命所归的皇帝,皇位之争算得了什么?!”
独孤连城手指不知何时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是啊,为争夺这把龙椅,亲兄弟可以互相残杀,心爱的人也可以拱手让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要问什么?”
“当你坐在这把龙椅上之后,午夜梦回的时候可会看见我父亲的面孔?”
皇帝的牙齿咯咯打着战,随后他重重咳嗽了起来,吐出来的却都是黑血,他的眼神瞬间盈满了惊恐:“你,你们下毒?”
独孤连城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我。”
“是我。”
门外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江小楼向门外望去,皇后走了进来,深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掠过一道影子,沉重而妖异。
“陛下,在你的汤药里下毒的人是我。”
皇帝指着皇后,眼底燃着一簇簇火焰,手指隐隐颤抖:“你,你这个贱人!”
皇后笑了,冰一样的眼眸落在皇帝身上:“陛下,你杀死自己的亲生兄长,甚至连儿子都不肯放过,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皇帝惊恐地瞪住皇后,却听见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死的,陛下还要装糊涂吗?”
“他是病死的!”皇帝大叫道,愤恨几乎快涨溢出来。
皇后目中的寒冰似在慢慢开裂:“不,他是被你杀死的!是你命人在乳娘的乳汁下毒,竟令我儿子活活痛死!你让太医告诉我说是绞肠痧,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一切!这等歹毒心肠,天下谁人会有!”
皇帝狠狠吸了口气,脸色格外难看:“朕,朕没有!”
江小楼静静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心中对于他杀死德馨太子和皇后亲子的事实已经十分清楚。
“陛下,不要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之所以害死我的儿子,只是怕安家势力太大,你无法操控罢了,你担心安家拥戴我的儿子继承皇位……你厚待紫衣侯,只是以为他是你的私生子,你坐视他的死亡,是因为街头百姓都知晓的那则流言。我亲爱的陛下,你的疑心病实在太重了,安家多年来对你忠心耿耿,老老实实替你看家护院;我一心辅佐你登基,更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先帝为什么要赐下这桩婚事,当我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只觉皇后的眼眸如利刃,割在他的肌肤上:“你,你还知道什么?”
“当年你命人窃走了我的丝帕,特意拿去给先皇后看,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哈,定情信物?我仰慕的是德馨太子,不是又可怕又阴毒的你!”
皇帝的脸一点点的僵冷下去,最后变成青黄色,唇畔却又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那也要怪你自己愚蠢,丝帕系情?大哥从来没有关注过你,是你自作多情,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旋即他哈哈大笑起来,“自古强者为王!德馨太子无能,江山归我也不出奇!独孤连城,你竟与区区妇人勾结,也未免太肖小了些,见不得人!”
独孤连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皇后唇畔慢慢展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为人子者为父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你不用故意说这些话来激将他,这些话对连城是毫无用处的。”
皇帝心中一跳,仍然强作镇定:“朕不怕你们。”
独孤连城目光冷锐如刀,一字字地道:“不,你怕,你很怕,你怕的就快要死了。”
皇帝神色越发的阴暗,片刻后缓缓道:“从你入京第一天起,你就在想方设法迷惑于朕,皇后让你迎娶安筱韶,你就做戏给朕看,故意抗旨不遵,把江小楼推上风尖浪口,不过是掩盖你真实的野心!你想要的是朕这把龙椅,想要的是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独孤连城神情淡漠,一如往常,丝毫没有被揭破的恼羞成怒。
江小楼只觉得呼吸困难起来,血液在身体的每一处叫嚣沸腾。
连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不过是你的挡箭牌?!
皇后挑起长眉:“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吗?为他人做嫁衣裳,你真是可悲!”
看见皇后如此猖狂的笑意,江小楼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顾流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浮起一丝绚烂的微笑。成功了,就快成功了。信任是什么?不过是春日里薄薄的冰,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化为无有。不管是至亲、爱人,只要有足够的筹码,都可以顷刻之间反目成仇。
江小楼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她自己也无法改变。她害怕背叛,因为第一次遭遇背叛的时候她失去了财富,失去了至亲,失去了世间她所爱的一切,沦落到了地狱里。所以她永远不会相信一个人,不管再怎么爱都好,她会保持着小动物的警惕,时刻准备着遭遇再一次的背叛。
萧冠雪以为江小楼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推出了卫风,但顾流年却知道,那份善良是保持着戒心的,从无一刻放弃警惕。
越是看重的人,她越是小心翼翼,不肯轻易付出感情。顾流年一步步看着她走到独孤连城身边,他却并不着急,因为他深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皇后语声冰寒,一丝丝地仿佛沁入人的骨髓:“陛下,我和连城的反目成仇,他突然迎娶江小楼,不过就是为了做一场戏给天下人看。一切都只是我们的计划。你、三皇子、太子,全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待你们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你死了之后,你的那些儿子们都会以叛国罪论处。连城血统高贵,又有遗诏在手,自然理所当然地继承皇位。”
“遗诏?哪里来的遗诏?”
皇后轻轻一笑:“等陛下归天之后,遗诏就会有的。”
皇帝看着皇后,眼神极度惊恐,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把别人视作棋子,却不料最终被他们所蒙骗。他一直默默监视着独孤连城,却从不曾动手杀死他,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永远无法忘记兄长死前那痛苦的挣扎。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愧疚的事,就是杀死那个从小对他爱护有加的亲哥哥。他们是一母同胞啊,难道他心中没有半点人性吗?不,他当然有。杀死德馨太子之后,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做噩梦,从无一天忘记过。所以他留着独孤连城,暗地里照拂他,当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恢复他的身份,让对方享受荣华富贵。可他同时也深深怀疑着这个孩子,担心恐惧他有朝一日会来夺取所有的一切。
德馨太子有不少旧部,这些人一直蠢蠢欲动,他给独孤连城亲王之位,许以高官厚禄,一方面是安抚,另一方面则是以他为质,抵御暗中汹涌澎湃的激流。皇后要为他与安筱韶联姻,皇帝自然不可能应允……哈,独孤连城这个情痴演的可真像,连他都以为对方当真爱江小楼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眼前这一幕是弑君之举,可江小楼却没有半点动容,倒是被对方推出来做挡箭牌的话,不由自主钻入脑海。
她并不在意独孤连城是否要杀皇帝,她在意的是对方不过是在利用她!
江小楼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为人所利用,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有什么苦衷!
顾流年在旁边看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见时机已经成熟,顾流年突然扬声道:“还不将这等乱臣贼子尽数拿下!”
转瞬之间,大殿内涌入无数铁甲士兵,锋利的兵刃径直对着独孤连城和皇后。
皇帝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顾爱卿,朕果然没有信错人!”
皇后脸色否变,一颗心瞬间凉得入骨:“顾流年,你明明向我许诺——”
“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当然忠心于陛下,你太愚蠢了。”顾流年长剑一挥,径直刺入皇后的心脏。
这一击快得无法形容,笔直穿胸而过。
独孤连城来不及阻止,皇后已经砰然倒了下去,满眼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耳畔响起独孤连城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遥远。
江小楼不看任何人,只是向皇后走了过去。
皇后安静地躺在地上,满身的绫罗破碎,心口那处有一块晕开的浓稠鲜血,将她身下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对方惨白的脸孔上,双手开始难以抑制地发着抖,皇后胸口那窟窿不停地流出鲜血,是——一剑毙命。
江小楼不知自己应当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一切,一连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她隐隐抽出了头绪,顾流年假意向皇后和醇亲王示好,实际上不过是诱骗他们出手,在皇帝面前立功的手段。
独孤连城……独孤连城也成了顾流年的棋子。
不,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顾流年极为淡漠地笑了笑:“小楼,我不过是把一切的真相撕开给你看罢了。”
江小楼猛然抬起头来,冷冷盯着那边表情冷漠的独孤连城:“你不是他。”
一句话说出,顾流年和独孤连城脸色骤变。
皇后被骗了,我也被骗了——设局的人是顾流年!
夜色中的皇城,重峦叠嶂,犹如猛兽蛰伏其中,随时等待着吞噬一切。江小楼的眸子亮的惊人,看着独孤连城熟悉的面孔,声音却是斩钉截铁:“你不是独孤连城。”
“江小楼,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事实摆在眼前你却执意不肯相信?!”顾流年的声音显得格外危险。
“就差一点我就会信了,可惜,差了一点点。”
“哈,那还真是可惜,亏我准备了这么久。”顾流年挥了挥手,原本的假冒货立刻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大殿上空,有雷电轰鸣,雨水倾盆。
原本安静的皇宫里,传来阵阵杀戮之声。
有宫女太监们的尖叫,有甲士们的反抗,甚至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响起。
阵阵尖锐的惊呼、求饶,疯狂的尖叫,穿过泼天的大雨,一声声催断肝肠。
江小楼很清楚,那是皇帝刚刚出生的十五皇子。
今天这一切,注定了血腥和杀戮不会停止。
“顾流年,你要造反吗!”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陛下您误会了,那些不过是皇后余党而已,他们会杀死你的妃嫔和未成年的皇子。当然,十五皇子么……我会保护他的,因为我是带兵勤王的忠臣啊。”顾流年把目光从江小楼的身上收了回来,秋水眸子水色朦胧,白玉般的面孔却又带着沉沉的戾气,叫人看了胆战心惊。
“你——你这个畜生!”皇帝挣扎着抓起身畔的瓷瓶向他掷了过来。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片,顾流年的神情却越发充满笑意:“陛下待臣也未必多好,若果真信赖,何必用慢性毒药控制。好在我早有准备,你的好意还是自己留着吧!”他说完这一句话,竟将一条御赐的锦带递给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下,顾流年却使了个眼色,两名铁甲护卫上前,一左一右勒住皇帝的脖颈,一点点用力,皇帝暴突了眼睛,在痛苦的呼吸中拼命挣扎着,徒劳无功地向顾流年挥舞着恨意,最终却是脑袋一垂,升天了。
江小楼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然而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如同发了疯一般左突右撞,那痛苦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她的身躯,这种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出现混乱的光影,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挣扎着走向门边,却听见顾流年笑道:“小楼,等我做完了这一切,什么都是咱们的,你又何必躲避?”
当然要躲,因为你已经发疯了,彻底发疯了!
江小楼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一双手忽然接住了她,滚烫而温柔。她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顾流年的脸,而是独孤连城。
耳边突然听到一声不敢置信的呼喊:“你竟然还活着?”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小楼,我先解决眼前此事,再与你详细解释。”
江小楼一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独孤连城已经冷笑道:“顾公子,你为了得到小楼,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弄来一个与我面貌相似的人,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顾流年哈哈大笑起来:“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宣华门了,却不料还能闯进宫来,可真是有本事。”
他在宣化门布下重重杀机,独孤连城竟然成功闯了进来。
江小楼手心湿漉漉的一片,还有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道,她深深知道,连城受了伤,很重。
独孤连城的手指很烫,却把江小楼搂紧了:“你一直秘密调查着各种*,利用和我面貌相同的男人去骗取母亲的信任,从她嘴巴里套出话后又去诓骗了皇后娘娘。顾流年,你果然是个不择手段的人。想要给我安个乱臣贼子的罪名也无所谓,但我不会让你借机会夺走我的妻子。”
顾流年目光冷冷地看着对方,眼底的阴霾越发深浓:“宫外那些火光和杀声并非是我的人所做的吧。”
独孤连城轻轻勾起唇畔:“你的人损失惨重,早已退回宣化门去了。”
独孤连城说得很轻松,全然不提当时千钧一发、生死顷刻的危急。江小楼思绪昏沉沉的,却准确地梳理出了一切。顾流年先骗自己入宫,听着假的独孤连城诉说衷肠,让自己误以为独孤连城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以江小楼的心性,断然不会再原谅他,紧接着他又命人通知了独孤连城,令他孤身一人闯进宫来,暗中令无数高手击杀。最后……他定然会想方设法把所有的罪责推在皇后和独孤连城的身上。
逼宫夺位,不光是皇后和醇亲王,整个安家都能名正言顺地连根拔起。皇位当然轮不到顾流年去做,可他却能扶持十五皇子。如今他手中有五万禁军,还有天策军的暗中响应……朝中没了皇子和安家,谁敢动手?
顾流年算无遗策,当真心机恶毒,可他却料不到独孤连城竟然能够闯进宫中,冲破他的杀阵。到此为止,一切已经明了,顾流年也不得不叹服独孤连城随机应变,厉害了得,只不过现在他这里可是被重重包围着,独孤连城孤身一人能如何突围?
一名兵士突然从东门闯了进来,冲着顾流年道:“统领,外面出事了!各大宫门都有兵甲涌入——”
他的禁军明明控制了各道门,城外守军也早已被他调走,亲王大臣和文武百官根本没有一兵一卒,皇子们都被他以保护为名幽禁府中,怎么还会有军队?
顾流年面色微微一变,阴测测地道:“独孤连城,原来你早有准备。”
“顾公子在忙,我也在忙,这两日整个京城早已经落入顾公子的控制了,我只好向外求援。多亏了你的洪福,我才这么忙碌,偏偏你却反过来钻我的后院,可真是有闲心。”
独孤连城的眼神非常冰冷,顾流年被他瞧得如芒刺在背,虽然脸上仍能带出笑容,背上早已微微沁出汗来。这怎么可能,他已经控制了禁军,再加上天策军的配合,早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城,他只要成功诛杀独孤连城,以叛逆之罪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迎娶了华阳公主,辅佐十五皇子登基……大业指日可待。
他望向了江小楼,神色慢慢变得冷凝,“独孤连城,你已经胜券在握,但你不想要救你的王妃了吗?”
独孤连城身体一震:“你是如何下毒的?”
顾流年轻轻一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旋即笑道:“说难也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江小楼为人极为小心谨慎,所以我每次见她时,身上都会携带这种香粉。”说完他取出一只瓷瓶,笑容越发深了,“越西有一种奇花,平日没有任何毒气,可如果制成香粉,表面看亦是无毒……但若用花蕊制成檀香,一旦有朝一日两香相触,就会变成剧毒。三天之后,昏迷不醒,一月之后,命丧黄泉。”
这宫殿里燃烧的正是一种幽静的檀香。
“有毒便有解,解药在何处?”
顾流年不动声色道:“我手上没有……原本打算成功后带她亲自去寻,只可惜晚了一步。解药远在越西境内,你若是选择带她走……就等于放弃了一切。”
顾流年是故意用江小楼的性命来威胁独孤连城。
顾流年的笑容变得极为淡漠:“独孤连城,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对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下这种毒手。”
独孤连城看了一眼天色,并不迟疑,抱起江小楼便要离去。身后的顾流年却突然叫住了他:“独孤连城,你可知道这一走,帝位你就再也得不到了!”
独孤连城并不停步,甚至没有回头,他抱着江小楼径直从无数兵甲之间走过。
大殿之外遍地死尸,血流成河,到处是一片死寂。楚汉飞马而至,独孤连城骑上楚汉牵过的骏马,鞭稍一扬,马儿立刻如同离弦的长箭一般飞驰而去。独孤连城身边的亲卫不敢怠慢,数十骑彪骑骏马转眼之间便直奔宫门而去。
江小楼,我是爱你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
顾流年远远地瞧着,眼底流露出极端复杂的神情。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更重,一道声音尖锐地响起:“统领……统领……”
“什么事?”
“十皇子独孤宇已经带着人冲杀进了皇宫。”
顾流年转头看向早已变成尸体的帝后二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独孤宇,你当真以为我会失败吗?
不,顾流年是不会失败的。
两年之后,一艘画舫停泊在江心,船头的美人只是望着远远的江边,面上含着一丝淡淡的怅惘。就在此时,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肩头,一名俊美的男子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向远处望去。
江小楼笑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
独孤连城望着她,神情带着征询。
“你是如何从摄政王妃的手中拿到解药的?”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一定要实话实说吗?”
江小楼一怔:“他们都说那摄政王妃是个吃人的魔鬼,长着青面獠牙,摄政王更是畏妻如虎,从不敢多说半句,你又是如何在这样悍勇的女子手上逃出生天?”
独孤连城眼底有亮晶晶的笑意:“你错了,摄政王妃生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格温和,她……没有多问便立刻便把解药送给了我,还嘱托我不必将此事告诉你。”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你和她早已认识?”
“说不上是朋友,不过是合作伙伴。她喜欢取之不尽的钱财,恰好我也有赚钱的本事,各取所需罢了。”独孤连城笑着回答。
江小楼歪着头瞧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奶娃爬啊爬啊从船舱里一直爬了出来,刚探出头却又被小蝶抱了回去:“小少爷,千万别乱跑!待会儿吹了江风又要着凉了!”
船舱外,独孤连城的笑意变得越发深了:“为什么不问我关于顾流年的消息……”
江小楼收敛了笑意:“顾流年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也明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渐渐加深:“他在宫中与独孤宇对峙,拿出圣旨兵不血刃便解散了全部的军队。独孤宇虽然聪明豪迈,到底太过年轻,三言两语就被他斥退,军心涣散之下,顾流年很快就掌握了权势。”
江小楼不由微笑道:“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成功,不是吗?”
独孤连城轻声叹息着道:“独孤宇不是傻子,刚出宫就明白自己上当了,只可惜当他再次命令全城搜捕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顾流年和他那群党羽的下落。他策反了循州数十万民众,在那里自立为王,如今正是风流快活的时候,只不过独孤宇的大军也已经到了循州城外,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独孤连城见江小楼陷入了沉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从清醒到现在,你从未问过我当日顾流年在大殿上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江小楼黑如点漆的双瞳注视着他的面容,微微一笑:“从前我觉得真相很重要,现在……其实什么都不重要了。”
独孤连城静静地垂首看着她,彷佛看得呆了,语气却很坚定:“绝大多数都是真的。我的父亲的确死在陛下的手中,皇后的儿子也是因为陛下顾忌安家的权位下手害死。帝后多年来相敬如宾,一则陛下畏惧安府的权势,不敢轻举妄动,二则皇后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目的就是有一天颠覆了他的天下。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一直想方设法的暗地里培养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代替父亲成为天下之主,而安家也可以成为匡扶社稷的重臣,重新登上第一世家的荣耀。只可惜……”
江小楼声音柔和:“哦,是吗?”
独孤连城望进江小楼那一双澄澈的眸子,笑容变得更深:“明明也动摇过,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我,为什么?”
江小楼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切都胜券在握,原本你是可以做皇帝的,如果当时的军队不是由独孤宇而是由你来指挥,顾流年非死不可。他应该也是提防这一手才会故意拘了我去,一旦成功我就会信任他,成为他的身边人,如果失败……便可以以我为人质,要挟你。明知道这一点,你还孤身一人闯进殿来?”
很多话不必多说出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他若不是深爱她,为何要放弃锦绣江山。
她若不是同样爱他,怎么可能选择再次信赖一个人。
独孤连城轻轻地抚摸着江小楼的青丝,轻轻弯起唇畔。
江小楼看着独孤连城,心中慢慢浮起一丝浅淡的温柔,她对任何人都缺乏信任,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大权在握,却可以为了她而放弃一切,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但感动的同时,她又升起更多的疑惑,她果然值得吗?
独孤连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道:“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到底谁能坐稳那把龙椅又有什么重要?我是一个贪心的人,要的是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可笑权位。”
江小楼不再说话,静静地依入了独孤连城的怀中。
“你并不想顾流年死去,不是吗?”
独孤连城突然这样一句,江小楼一怔,旋即笑道:“是啊,我不希望他死。”
独孤连城的眼眸很深,很沉。他很清楚地知道,江小楼和顾流年更相似……他们原本有很多机会走在一起,而他自己……却不露声色地一一破坏。
顾流年如此憎恨他,不是没有道理。无数次的机会,全都被他扼杀了。但是人都有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为了心中所爱,谁都可能变得自私无情。独孤连城从来不曾后悔过,因为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怎样去做。
“你不希望他死,因为他就仿佛是另外一个你。如果你不能从仇恨中解脱出来,由对部分人的恨意转化到对天下人的仇恨,那现在……你或许会站在他的身边。”
江小楼良久没有说话,她知道独孤连城说的很对,如果她没有从仇恨中解脱,如果她执念于报仇雪恨,如果……那么现在她就只是一个为了仇恨不惜一切代价的行尸走肉,那样的希望生活又有什么趣味。
现在她的生活有心爱的夫君,宝贝的儿子,还有相伴的朋友……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哎呀,小少爷你别扯我的头发!楚汉楚汉,快把他拉开!”小蝶大叫起来。
回答她的是楚汉爽朗的爆笑声。
精致的画舫顺流而下,在经过一座山峰的时候,凉亭里突然奔出一个华服男子。他的发丝在风中被吹乱了,脚步有一丝踉跄,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小楼,那美貌的女子是江小楼!
顾流年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什么来,可是心头万般痛苦,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喃喃道:“你果然活着……”
这两年来,江小楼这三个字不停地摩擦过他的心间,他却从未有一日提起过。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觉得心痛难忍,不知受尽多少折磨。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选择这皇位,拼死去争夺,到了现在却依旧是俗务缠身,片刻消停不得。满腔雄心慢慢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越发愤恨,无数人唾骂他是乱臣贼子……他与过去并无不同。
从前他憎恨天下人,如今天下人皆憎恨他。江小楼懂得适可而止,而他却泥足深陷。不,她是报了仇和情人逍遥天下去了,又有谁来救他于水火中?
他下意识地沿着江边追赶:“小楼……小楼!”
然而画舫却越来越快,逐渐消失在江畔,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顾流年双腿一弯,径自颓然地坐倒在鹅卵石上。
独孤连城,你是最有耐心的猎人,而我……远不如你。
“主子——”一名中年文士意图扶起顾流年,“大业为重。”他随着顾流年悄悄潜入京城,乃是准备趁着独孤宇大举进攻的当口,一举攻下京城,可是看到那艘画舫的顾流年,却突然像是发了癔症一般疯狂地追了过去。
顾流年并不理会他,独自在原地坐了良久,几乎化为一尊石像。
直到日落时分,他才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埃,沉声道:“走吧。”
“主子——”
“她也在向前看,我又怎能输给她。终有一日我会让她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顾流年的一滴泪水落在了衣襟上,慢慢湮开,随风化去,逐渐转为坚定的神情。
不后悔,哪怕做错了,也永远都不能回头。
顾流年重新跨上骏马,头也不回地扬鞭离去,与飘然远去的画舫奔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全文完)
------题外话------
原本这篇文要到11月份才能完结,重点描述的是萧冠雪的失败,但是因为身体原因提前结束,萧冠雪的部分写的比较简略,其他人物的经历都和原有的设想完全一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求仁得仁。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这篇文到此告一段落,小秦的颈椎和鼠标手都很严重,必须得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开新文了,再次撒花!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