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病危,传神宗至病榻前,问:“哀家听闻苏轼被收押在御史台了?”
神宗答:“是,自八月迄今,已有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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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说:“想当初你祖父仁宗皇帝初得苏轼、苏辙之日,回宫喜容满面,见着哀家就说:朕今日为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只可惜朕是没有机会用了,留给儿孙们吧。”
神宗听罢惶恐道:“祖母,朕只是想问清楚,并未定罪于他。”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轻声言道:“听你母后说,你打算为了哀家,大赦天下。官家大赦就不必了,赦免苏轼一人足矣。”
太皇太后说完就示意所有人退下,她也清楚让皇帝马上赦免苏轼恐怕有些困难,让他好好思量一番吧。
御史台天牢内,苏轼用梁成给他找来的笔墨,写了两首绝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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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是写给弟弟苏辙: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一首写给妻儿: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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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把这两首诗交给梁成,拜托他一定交给苏辙,梁成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苏辙看到了苏轼写的那两首诗后,不禁悲从中来,伏案而泣,哥哥连绝命诗都写好了,看来,是狱中太过煎熬,哥哥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苏辙稍作冷静后,又把看过的诗文交给梁成,吩咐他带回去,呈给圣上,这本也是当时的规矩。他就不信圣上看了会一点感觉也没有,人心可都是肉长的,皇帝也不例外。
御书房内,神宗眉头紧锁,有关苏轼的罪证,所有的卷宗都已整理好,苏轼是死是活,现在就等着他一句话。
先前,竟然连病危的太皇太后都为苏轼说情了。
一直以来,神宗都很欣赏苏轼的才华,并不想迫害他,也不欲深加治罪。他也见到了苏轼在狱中所写的两首绝命诗,他当然也为之动容,他不是冷血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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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犹豫不决,一拖再拖,就是想再等等,具体要等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陛下,这是前任宰相王安石加急奏上来的折子。”正在神宗头疼之时,贴身太监送上了一本奏折。
“恩师的奏折?快,拿过来朕看看!”神宗对王安石一直是十分的敬重,不知此时恩师会有何要事需要加急禀报。
奏折上竟然只有一句话“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
看到这句话,神宗豁然开朗,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为何犹豫,为何迟迟不肯做决定。
他只是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而此时他的恩师正好送上了这个理由。
王安石说如今是圣世,就是说神宗是个圣明的君主,他是在肯定皇帝的基础上为苏轼求的情,这有别于之前为苏轼求情的所有人,这也是神宗能接纳的决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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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本与苏轼因变法一事政见不合,一直关系非常紧张,而且当时苏轼还是王安石在变法中的很大阻碍。可在最后关头,王安石竟然肯出面为苏轼说情,神宗也被王安石的胸怀感动。
心里通透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起来。神宗提笔拟好诏书,内容如下:朕之所治,虽非圣世,但朕决不以文字之罪杀人,更不会以文字为狱而累罪于天下文人,招致千古不绝之唾骂!
神宗拟好诏书后,想了想,却又把诏书收了起来,唤来了身边的太监,在其耳边低语吩咐了几句,太监点头称是退下了。
梁成走后,苏轼在牢房里坐了下来。交待好了后事,他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从未如此安静过,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苏轼缓缓地从墙角厚茅里掏出一个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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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子里装的是吴道长教他制作的丹药,平日里按量服用可以强身益体,可若是一次大量服用则有大毒。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除了梁成的照顾,他还多亏了这些丹药才不至于太过悲惨。
剩下的丹药已不多,可是要了结这条残命,还是足够了。
正在这时,关押苏轼的牢房门被打开,一名新犯被送了进来,苏轼赶紧把药瓶子又藏了起来。苏轼抬头望去,这个新来犯人眉目间还有几分清秀,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不知犯了何罪,竟然会被关在这里来。
不过此刻的苏轼,已经自顾不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还是先把今晚度过再说吧,苏轼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即使是这牢房里浑浊的空气,也让他感觉到生命的可贵与美好。
无论如何,他不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至少他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可,他还听说了江浙的百姓们还为他开坛请求神灵保佑他,这些都是他一直坚持下来的理由,为了天下百姓,他不会有半个悔字。
梦里,苏轼又见到了他的弗儿,依旧美丽的容颜,依旧甜美温暖的笑容。
万般思念也只化作了一声:“弗儿!”
他如同触碰珍宝一般伸手抓住王弗依旧白皙纤细的小手。可是,他再定睛一看,眼前的容颜竟然变成了王朝云的面容。
王朝云说:“先生,我就是你的弗儿,你的弗儿就是我!”
说完,王朝云的身影渐渐淡去。
苏轼再环顾四周,却全是王朝云跳舞的身影,妙曼的舞姿,梦幻的歌声,他甚至又闻到了属于王朝云身上的奇特清香。他心里突然有种久违的幸福感滋生出来,这一切,都太美好了,他脸上此刻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大学士,你醒醒!”苏轼正在美梦中,竟然被那个新来的囚犯给摇醒了。
“嗯,出了何事?”苏轼深夜被惊醒,顿时提高了警惕。
“大学士,是好事儿,我先恭喜您!”
苏轼一脸迷茫地盯着这个新囚犯,问:“敢问喜从何来?”
“这个嘛,暂时先不告诉你。我走了,您照顾好自己,等好消息吧。”这个家伙临走时没头没脑地扔下这句话。
他竟然就这样被放出去了?
苏轼再次拿出他先前藏起来的丹药,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嘴角轻轻往上扬了扬。
没有人会着急去死,纵然是千古奇才苏轼也不例外,所以,他只吞服下了一颗丹药。
神宗问跪在他跟前的小太监:“快给朕说说,昨晚你看到了什么?”
“启禀圣上,小的昨晚只看到苏大学士在睡梦中还面带微笑。”小太监低头回答。
“你可看得真切?”神宗又问。
“陛下,小的看得千真万确,他确实没有丝毫的怨恨之心。”
神宗一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这个苏轼,连绝命诗都写好了,说明他是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有对这个结果心怀怨恨,这般的胸怀,神宗也差点自叹不如,不过,他可是天下的君主,他怎么能不如一个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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