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个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虽说那个时候的月亮才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刻,但也不能无视其他满月的美丽。
今晚的云彩有些多,多到饱满的明月也探不出头,月光被厚厚的云层截走,若没有路灯,摇光岛上将会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宋母不死心地睁大双眼盯紧姚家大宅,拄着拐杖围着宅子外墙来回张望。宋女士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不由分说就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包子、一瓶水。
“妈,你跑了一天了,歇会吧,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我不饿……”宋母看都没看一眼,好像包子的香气不存在似的,就把包子和水丢给她。
“妈你这样不行的……”
“不行也得行,万一我吃东西的时候阿德出来怎么办?”
“你不吃东西,阿德出来后哪来的力气追上他,吃点吧,我帮你看着。”
“……给我吧。”
宋母只用两三口就把包子吃光,用时不到一分钟,难免会咽到,匆匆喝了一口水又被呛到,宋女士吓了一跳,顾不上盯着姚家的动静,连忙过来施救。
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一道银色的身影从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一闪而过。
宋家母女在姚家大宅外面徘徊了大半夜,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见到三三两两出门散步的岛民,随着满月的移动,人越来越少,夜深人静之时,宋母强打着精神坚持着,后又仿佛想通了什么,终于放弃蹲点,拄着拐杖在宋女士的搀扶下离开了姚家大宅。
母女俩选了一家民宿住下,宋女士很诧异地问道:“妈,我们不等阿德了吗?”
宋母什么也没说,被子一拉,两眼一闭,睡觉去。
宋女士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心疼母亲劳累了大半天,既然她愿意休息就这样吧。
窗户没关,夜风带着银色的身影悄然而至,宋德身穿二十年前巫师学院的校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接近宋母的床铺。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直到床铺上传来宋母均匀的呼吸声,宋德才有下一步动作。
坐在床沿,伸出手抚摸着母亲长满皱纹的脸庞,苍苍白发在夜风的吹拂下时不时触动他的手,空荡荡的左袖也轻轻摇摆,为静谧的客房增添了些许活力。
“妈,对不起。”
“不要为我难过,你难过,我死了也不会瞑目。”
“大姐一家需要你,不要因为我忽略了他们。”
“我是宋家的罪人,没有资格享受宋家的香火,不要再为了我跟族人交恶了。”
“妈,你要保重,我要先走了。”
“别走——”宋母突然睁开眼睛,干枯的手掌一把拽住宋德的手腕,与此同时,身体猛地坐起来,另一只手紧随而至一并拽住他。“阿德,妈就知道是你……”
宋母甫一出声那一刹那,宋德的确被惊到了,不过很快他就恢复镇定。“我来看看你。”
一点也没感到意外,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宋母没睡似的,宋德一直在等她醒来,说明她突然放弃蹲守姚家大宅的目的,宋德是知道的。
“你这不孝子,妈在外头等了多久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宋德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姚家大宅外面有多少眼线,谁也数不清,虽然他和母亲相见瞒不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但他不愿意自己和母亲的相会是被监视的,所以只能苦了宋母。
宋母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儿子若是不肯见她,她在姚家外面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到,或许等她先行撤退,儿子反倒会偷偷过来见她,所以才做下了那个决定。
“你的手……”宋母松开其中一只手,转而拉住他的左袖,“都是妈的错,阿德,你受苦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连累了你,妈,我不哭,比起那些被我害死的人,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
宋母的泪水不住地淌下,“是妈的错,妈没教育好你,让你养成纨绔的性子,如果我当初对你严厉点,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不惩罚我!阿德是无辜的……”
在文化教育还不是很普及的时期,人们常用《三字经》的内容来教育孩子,养不教,父之过,意思是如果仅仅是满足儿女的吃穿,却不好好教育,是父母的过错。
宋德是宋母唯一的儿子,在重男轻女的影响下对他百般溺爱,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其实这样的育儿方式很多母亲都会用,但没有一个被宠坏的男孩会铸下宋德那般大错,其中的原因暂不细表,但追根究底还是父母的教育基础没打好,这才让宋德长歪了。
二十年来,宋母没少为这个懊悔,如果当初不那么护短,自己能勇敢一点,说不定又是一番光景。
“妈,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乃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妇孺替我顶罪?要真那么做了,你叫我如何挺起腰杆子做人?”
“我的儿……”
“我害死那么多人,偿命是应该的,如果你替我去死,就算我活着也难安心,所以别再说代我受罚了好吗?二十年来背着五万血债的滋味不好受,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罪,死,其实便宜我了。”
宋母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逝者一了百了,留下活着的人为他们痛苦,可是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二十年前她做不到,二十年后还是做不到。
校服还是一如当年的款式,可如今的宋德却已不复当年的英姿,饱经风霜的面孔无时不刻在提醒着她:儿子这些年,很苦!
“别丢下妈一个……妈跟你一起面对……”
“……这个,不行。”
“你是不是怕妈会拖你后腿?所以才不肯?”
“怎么会呢,我也希望妈能站在我身后给我鼓励,但这事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出半点意外,你的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
暑假结束了。
这趟旅途人多了些,狄雅宁不用跟陌生人挤一间客房,而是和阿纯和阿喜姐妹俩同住一间。
回程的旅途依然不舒服,狄雅宁吃过晚餐,直接跟姚雪笛要了一颗魔药,吃下去后就能入睡,不过狄雅宁有些心急,错估了药效发作的时间,在洗澡的过程中“咚”地一声倒在地上睡着了。
这下可忙坏了阿喜,如果狄雅宁还是清醒的,照顾起来也不是什么难题,但奈何她睡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阿喜只能把她从浴室里拖出来穿衣服,再加上这两个月因要养伤,饮食非常有营养,体重比刚来那会增加了整整十斤!
一夜好眠。
考虑到狄雅宁年纪还小,姚雪笛不敢给她成人分量的魔药,所以狄雅宁睡了十个小时后自动转醒,彼时正是清晨六点,太阳刚要升起。
海上日出景观奇美,只是上回忙着晕船,狄雅宁没工夫欣赏这大好风光,因而这次醒来,一看时间正好,连忙换衣穿鞋飞奔至甲板上看日出,甚至忘了晕船这茬。
清晨时分的客船很安静,乘客们都在熟睡,除了开船的船员,基本上没有几个清醒的人,海浪翻涌发出细碎的声响,船的螺旋桨转动的声音更加清晰。
清新的空气使得狄雅宁忘了行船的不适,眯着眼沐浴在霞光万丈的日出中,第一次感受到海洋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狄雅宁感到肩头一沉,一件风衣外套莫名上身,狄雅宁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迷醉的眸子,在朝霞的映衬下更显迷离。
“严澈,你也要看日出吗?好像太晚了。”狄雅宁神经大条地笑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神有多阴沉,她以为是没睡醒……
“看什么日出!你不是晕船吗?一大早跑到甲板上作死呢!”还穿得那么单薄,明显是急匆匆跑上来的。
“我忘了……”狄雅宁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恍然大悟。
严澈扶额:“你……”
“我好像有点晕……”从日出的美景中回到现实,狄雅宁立马怂了,“我要回去睡觉。”
严澈无语,一个闪身干脆利落地把她背上,往客舱里走。
“我能走路……”
“闭嘴!你才拆石膏多久?医生不是说过要注意吗?刚刚是不是跑上来的?”
“……”默认了。
“真不让人省心。”
“你是我亲爹啊……”
“你亲爹有我关心你?”
“你赢了。”
——
把狄雅宁送回客房后,严澈就回自己房间洗漱了,过了一会他再度敲响房门,狄雅宁和阿喜正在更衣,过了五分钟才开门,严澈抱着一个鞋盒进了房间。
“这是什么?”狄雅宁看那鞋盒外表相当精美,心中暗喜,“送我的?”
“废话,不送你难道送阿喜?”严澈将鞋盒里的东西拿出来,狄雅宁眼前一亮。
“好漂亮!”
严澈的嘴角不由得上扬,“给你买了一双凉鞋,试试看合不合脚。”
“好。”狄雅宁欣喜万分,她很早就想穿漂亮的凉鞋了,只是因为裹脚的关系,脚趾难看得要死,根本没敢穿出去,现在治好了,她原本就打算一回天使部落就去买的,没想到严澈动作那么快。“很合脚,你确定这是临时买的,而不是一早就定做的?”
她的脚比同龄的女子小,适合她年纪的鞋子款式没那么小的码数,导致她一直以来都得到童鞋店买鞋,好郁闷的说。
哪怕现在做了手术矫正,尺寸还是偏小,能找到合脚的鞋子就很好了,狄雅宁可不敢奢望漂亮又合脚的鞋子,所以她不由得怀疑这是严澈一早就定做的。
“本来是打算等你生日才送的,只是这两个月你在治伤,没机会穿鞋,我昨天看你穿上之前带的鞋子走路很不舒服,就提前了。”
“这样啊……谢谢!”狄雅宁心里一暖,虽然她说过从今以后不再过生日了,但很多亲人还是会默默给她准备礼物,以弥补她的遗憾。
“别忘了医生的话,三个月内不准做剧烈运动,不管天气多热,每天晚上要泡脚,寒假还要回来再做一次复诊。”
“还要复诊……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选择性遗忘以为我不知道?”严澈非常怀疑狄雅宁这货宁愿瘸了也不想再坐船,这怎么成?
她以为他没发现拆石膏的时候,医生在吩咐医嘱,狄雅宁表面上很认真在听,实际上神游太虚。
“这鞋子真好看。”狄雅宁心虚,眼珠子一转就开始转移话题。
严澈知道她的小心思,但也不说破,反正争论这个没啥用处,到时候她再不愿坐船也得乖乖回来,“喜欢吗?”
狄雅宁点头:“很喜欢,不过如果鞋跟再高一点就好了。”
“这双鞋的鞋跟高度是经过精密设计的,最适合人体力学,再高一些对身体不好。”
“可是我看有些鞋跟有十厘米长呢!穿上去好漂亮!”
那是模特的鞋子!严澈看着她的脚满头黑线,“高跟鞋是成年人才能穿的,你还小,穿上去容易影响骨骼发育,后果跟裹脚没什么差别。”
“可是真的好漂亮,我舅妈他们也有穿。”
“你想穿?”
狄雅宁点头如捣蒜。“你会送我吗?”高跟鞋的确能展现女性的腿部线条之美,严澈想象了一下她穿上高跟鞋的摇曳之姿,好像很美……“你成年,我再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看起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约定,但不知道为什么,狄雅宁和严澈同时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萌芽。
“出去吃早餐吧,晚上就可以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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